第十三章 一墙之祸

却说广平回家,看见了卧病在床的老父亲,问清缘由,却是常年积劳已久,一日夜间吃了饭,起身头昏,扶着墙就慢慢瘫在地上,从此就起不来床,郎中来看过一次,开了副药,嘱咐好生静养,广打铁吃完那副药,就不肯再看郎中,说自己的事自己清楚,灵石要留给儿子娶媳妇。

广平脸色沉重的看着瘫在床上的老父亲,听着老父亲在耳边叨叨,广平时不时的点头回应,双手在父亲腿上按摩。

老父亲说得最多的几句话就是,“我不行了啊,我知道我不行了啊。”

“我就是腿搭不上来力。”

“老了,不中用了,要死了。”

广平不知道怎么安慰父亲,只是一个劲的揉捏着父亲的大腿。

夜里,广打铁独自睡在一个屋里,苗菜花睡在隔壁,广平在杂物间里,用木板铺了个床铺,将就睡觉。

晚上广平捏着那只硬虫,心情沉重的睡去。

第二天,广平去看父亲,走进屋里,明显闻到,屋里的尿骚味变重了,广平急忙查看,床铺上湿了一片。

广平问起,广打铁却说这几天都是这样,晚上想起夜的时候,无法起身,只能尿在床上,第二天苗菜花早上再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裤被褥。

广平心拧得跟个麻花似的,眼中泪花隐现。

从此以后,一日三餐,广平亲自给父亲喂食,让父亲内急就叫他。

父亲大便,他端着木盆放在床边,搀扶着父亲排泄,父亲小便,他就扶起父亲坐在床边,用小盆接尿。

夜晚广平把木板床铺,铺在父亲床边,方便父亲内急能叫醒他。

广打铁在广平的细心照料下,也能放心大胆的多吃几口饭食,气色竟慢慢好转。

广平一边打铁,维持家用,一边照顾父亲,扛起了家里的重担,日子就这样慢慢过去,广平也渐渐适应了新的生活方式。

广平铁匠铺旁边开了一家豆腐店,店里是两个老人,他们是广平去临秀府的时候才搬来的,不知道跟广平家有什么矛盾,广平向他们打招呼,他们黑着个脸,没什么反应。

广平去问母亲,母亲把那两个人说成是个大仇人似的,使劲的诋毁他们。

广平觉得两个六七十岁卖豆腐的老夫妻,无儿无女的,能有多大仇,这里边肯定有误会。

愚蠢是一种不可原谅的罪恶。

等有一天早上,广平起来,看见拴在家门口的大黑狗,死在地上,广平心里充满了愤怒,疑惑,诧异。

广平生气的把这事告诉母亲,母亲说肯定是隔壁卖豆腐的,那两个老不死的,下药毒死的,他们嫌狗碍着了他们的生意。

苗菜花告诉广平,那老头子老婆子嘴上凶得很,把自己儿子都骂跑了,他们有个两个儿子,都受不了他们的嘴,出去好多年没回来了。

苗菜花还告诉广平,两个老东西在西城那边的豆腐铺被铁爪会占了,大人们给了很多灵石,现在跑到这边来耀武扬威了,这种人,别跟他们说话,看都不要看一眼,看以后老天怎么收拾他们。

广平心中生气无比,但是他又没有什么办法,只好把狗给埋了,把气闷在心底,更可气的是,在门口的时候,隔壁老头还一阵冷嘲热讽,指桑骂槐,老头旁边的老妇人则是一唱一和,跟着说些尖酸刻薄的话,广平听在耳里,气在心里,却又无可奈何。

夜晚,广平搀扶着父亲解了小便,跟往常一样,在铁灯盏下,仔细阅读“金体术”,可是这本已经被自己翻来覆去,都能倒背如流的“金体术”,广平楞是没明白它在讲些什么。

“无我如空,心生法喜……”

都是些什么东西,看着“金体术”的开头,广平一阵头大,刚开始他还激动异常,可是慢慢的,心中的激情,就被消耗殆尽,家里又有这么多事,“金体术”又不知道怎么修炼,又没人指点,他根本无法入门。

广平现在的想法是,等再过段时间,攒好了灵石,去“明堂”买一本解析书来看,或许会有帮助。

现在时不时的都能听到隔壁的叨叨声,白天打铁的广平心中烦闷无比,摊上这么个邻居,又把他们没有办法,感觉他们话里有话,都在说自己一家人,有时候还能听到诅咒广打铁的话,广平真是杀他们的心都有了。

内心煎熬着度日的广平,攒够了灵石后,去“张开明堂”买了一本《北极左判官修炼解析》,每天晚上都在铁灯盏下,一字一句的仔细阅读。

日子就这样,过了大半年后。

广打铁还是没能撑过去,亡故了。

办理完父亲的丧事,广平也似苍老了几分,以前挺直的脊背,也微微有了弧度。

一日,广平正在打铁,隔壁老妇人在那儿卖豆腐,老妇人和一个客人吹着牛闲谈,许是这几日的豆腐都没卖完,坏在了家里,心情不好,她们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广平家。

老妇人对客人说道:“别人都说我生个儿来,没儿养,不晓得哪些人先死哟。”

客人没说话。

老妇人又道,“可能是好事做多了,死得早。”

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客人也跟着在那儿笑。

广平低着头,捏紧了手里的铁锤。

老妇人斜眼看着广平笑道:“老子不是个东西,生个娃儿来,又没屁眼,傻子一个,报应啊,你说是不是。”

客人也大笑起来。

广平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举起铁锤就向老妇人扑去。

老妇人并不慌张,挺上身去,大喊道:“来人啊,杀人啦,广家的傻儿子杀人啦。”

客人略有些慌张,却没有拉住广平或者老妇人。

广平顿在老妇人面前,咬牙切齿的说道:“你说什么,你个老狗,你说我爹,我杀了你。”

这时老头从屋内跑了出来,把老妇人拉开,嘴上却不饶人,“你个小杂种,你要干嘛,来呀来杀我们啊,你们一家人,把一条河弄得个臭哄哄的,你还有理了。”

广平不知该怎么争辩,举着锤子,火气上涌,把豆腐摊砸了个粉碎,又把店铺大门给砸破,嘴里念道,“让你说我爹,让你说我爹……”

老头拉着老妇人,向街道跑去,边跑边回头恶狠狠的对广平说:“我去找铁爪会的大人,我看你个杂种凶。”

广平发泄完心中的郁结之气,一阵畅快,可接下来就是双腿发软,手臂大腿不自主的颤抖,心脏像打雷似的狂跳,广平强撑着面子,在一群看客面前,缓步移向自己家里,关上大门,瘫软在门槛上。

广平没有做好准备,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这事是一时火气,冲动完成的,现在他才感到害怕。

害怕的感觉总是在未知的事实到来之前,被内心无穷的放大。

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不体验永远不知道,事到临头的感觉。

广平现在就连站也站不起来了,家里没人,母亲出门了,没人来帮助自己,广平两脚平瘫在地上,低着头,双手在头发间使劲的挠。

各种胡思乱想加重了广平的心里负担,直到铁爪会执法堂的人到来把广平抓走。

被戴上枷锁铁链,他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幻想变成了现实,可是这口气并没有松多久。

在铁爪会监狱里,广平反而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可是没过多久,心绪变化,又害怕起来,人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精神与肉体相互独立又相互影响,很快,广平从害怕之心转化为了求生之心。

广平不想死,每天的清水馒头,馊菜剩饭,广平都来者不拒。

生与死之间,如同一杯烈酒下肚,其中滋味辛辣异常。

广平直面了死亡的威胁,才明白生的可贵。

广平再一次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失望,白水菜汤,让他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他后悔了,有的人愿意做太平狗,有的人愿意做乱世人,现在,他自己只想活着,哪怕是忍辱偷生的活着。

得到的都是侥幸,失去的才是人生,而生命,只能失去一次,失去了它,任何屈辱的祈求,都不可能再得到回应。

黑,白,灰三色的监狱,更增添了广平的求生欲。广平竭尽全力的克制自己内心的破碎感,怕一旦放松,自己的身体就会垮掉。

每个人都是意志的化身,而意志的本质,就是生存。所有意志都是建立在生存意志之下的,每个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展开各种情感,当情感发生冲突之后,就会带来一系列的痛苦和恶果,受苦是每个人生命中都不可避免的现象,往往这种苦难会造成恶性循环,求渡者自渡也。

一个月后,广平被执法堂提审,被判鞭二十,赔偿豆腐铺的损失。

苗菜花赔偿了邻居,广平受了鞭刑,两人回家后,母子抱头痛哭,劫后余生。

广平从监狱里出来后,更显呆傻了,本来就不爱说话,现在更不愿多开口了,除了和母亲交谈,对其他人则爱理不理的。

广平默默在心里发狠,要变强,自己要成为仙人。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被骗了,那本“金体术”肯定不是修炼功法,他不再藏着掖着,他知道或许只有张开叔才能为他解惑,于是他把“金体术”给张开看。

张开看后,断定这本书是假的,然后说起了自己年轻时候,也修炼过修仙功法,只是毫无感觉,无法感应到灵气,最后不得不放弃。

广平多次向张开死缠烂打,想要看看他的修炼功法,张开本来还说自己没有修炼功法,最后架不住广平的纠缠,他告诉广平,他的确有一本修炼功法,但是不给白看,要的话,两千两灵石,最后还语重心长的劝说广平放弃修炼仙法,仙法有那么好修炼,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凡人。

广平左耳进右耳出,他感觉,靠软磨硬泡,没办法得到修仙功法,还得花灵石买,于是更加卖力的打铁。

一年后,广平的母亲病重,广平为了省灵石,感觉母亲药石无医,请过几次郎中之后,就不再耗费灵石,只是在母亲身边细心照顾,买些平时不舍得买,好吃的东西给母亲吃,没过多久,苗菜花逝去。

安葬了母亲之后,广平不顾亲戚的反对,把铁匠铺给卖了。

广平拿家里一辈子的积蓄和卖铁匠铺的灵石,去张开明堂,把那本修炼功法给买了,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荆南县。

正是大风刮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长短,我自随风向前去,不应冷眼与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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