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皆肃穆又郑重。
面前由灵域规则具现化出的物体,与其说是跷跷板,不如说更像一个超大号的天平。
两边是足能承载一人大小的铜质托盘,轻的一方会被高高抬起,直到被送入巨口之中。
并且只要进行游戏,便是强制性,无法中途退出。
所以他们此刻,像极了将自身身家性命尽数压在桌上的赌徒,生死富贵,皆在一线。
大头娃娃开始讲解游戏规则。
并非是李枕舟想象中的以体重决胜负。
不过想想也是,自身灵域,又怎会设定于宿主如此不利的条件。
“无论有形之物还是无形之物,皆可加诸其上,本宝宝的灵域,会以它们的价值来进行重量判定。”
“并且绝对公平,童叟无欺。”
李枕舟问道,“输家结局会如何。”
大头娃娃开口笑道,“输家不仅会被上方巨口啃咬掉头颅,更会失去所有放上来的物品。”
只是后边的附加条件似乎有些鸡肋。
人之已死,是否失去又有何妨,
大头娃娃小胖爪一拍,露出残忍笑意,“那么大哥哥,我们开始吧。”
“还有,别说本宝宝没有提醒你,相较于贵重物金银,灵域更注重物品的内在价值。”
李枕舟点头表示了解。
二者一同踏入托盘之中。
在场所有目光皆灼灼,尤其是王小来,近乎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一声。
至于风吼,则是能隐约看到仿佛侧着脑袋,以半趴姿态玩味打量着场中一切。
灵域好像对于他们自身重量并不在意,因此哪怕李枕舟要比稚童大小的大头娃娃重上许多,两边仍保持平衡状态。
大头娃娃率先开始加磅。
只见他再次张开大嘴,没有血色的肌肤透露出一种腐朽死亡的味道。
一团漆黑液体落在托盘上,本来保持平衡的双方立刻开始倾斜,李枕舟被生生抬起了半个身位。
他抬头向上,见上方口中,正有腥臭粘稠涎液不断下落,仿佛是对猎物垂涎三尺的巨兽。
当外表包裹的液体从托盘边缘落尽,李枕舟方才看清,那似乎是一串红豆穿成的手绳。
王小来很是不解,“明明不过一根手串,为何会让两边倾斜这么多。”
李枕舟开始同样不解,只是沉默片刻后,心中忽有感慨。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这串红豆手串该是男女间的定情信物。
所以他大胆猜测,灵域的判定标准,更倾向于物品所蕴含的内在意义。
换句话说,跷跷板考量的,乃是人“情”之重。
事实也的确如此。
当初大头娃娃在随云屠村时,手戴珠串的男子曾舍掉一身性命的死死抱住恶鬼,为自己新婚妻子赢得了逃跑机会。
哪怕最后气绝,鲜血流尽,依然不曾松手,死不瞑目的遥瞰村头。
那句日后若遇知心男子,切莫思我,切莫辜负。
附着于手串上的这份男女间真挚情感,就是压下跷跷板的根本原因。
可此刻李枕舟身上并无多少物品,所以思来想去后,他于怀中将与王振威初次见面时赠予的围巾,拿了出来。
李枕舟所在位置的确下降稍许,奈何总体来说,大头娃娃仍然优势明显。
王小来在一旁吐槽道,“大哥你也不行啊,你看,都没多少重量。”
王振威一巴掌拍在这个多舌鬼的后脑勺上,“能压的过才有问题吧,我与李兄弟仅仅初识,怎么可能抵得过人家男女之情的份量。”
但对于重量相轻,王振威还是略觉可惜。
不过一想自己仅以酒待之,李枕舟便愿以性命作陪。
这样的兄弟,不说天底下所有人,怕是九成九都会羡慕吧。
别说什么论心之语。
哪怕这里面掺杂着李兄弟的私心事,人家愿意留下来,并替你们所有鬼站在灵域之中,以性命相赌。
光这行径,也值大醉伶仃,长梦不起。
因为灵域规矩,一回合只能拿出一种物品。
所以当他放置完毕后,便又到了大头娃娃的回合。
当见大头娃娃又从口中吐出一块青玉时,李枕舟顿觉棘手。
折在此恶鬼手上的性命不可计数,其中有意思的东西,被其收下许多,而自己身上则捉襟见肘。
说是灵域拥有绝对公平。
但打从一开始起,两人压根就不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大头娃娃笑道,“这是本宝宝在随云州时绞杀的一位六品读书人之物。”
“其实最后他本是有机会独善其身而退去,却为了报村中丫头一碗饱饭的恩情,为了那份愚蠢承诺,而要与本宝宝同归于尽。”
李枕舟叹了口气后,目若刀剑,直直盯向他,“君子无故,玉不离身,既然玉佩落在你手,想来那位读书人已遭不测。”
“不错,天不遂人愿,最后结局是他死我伤。”大头娃娃与之对视,丝毫不露怯。
“但常言道一诺千金,既值千金,总该有千金之重。”
于是话音刚落,天平又再次出现倾斜之势。
立于托盘之上的李枕舟,若是踮脚伸手,已能触摸到巨口之中的锋锐尖牙。
被其咬上一口,非得骨肉尽断不可。
他甚至隐有预感,上头弥漫的猩红杀死,甚至能够搅碎修士灵魂。
李枕舟盘膝坐于托盘,在仔仔细细搜罗了一遍口袋后,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之物。
就算将地上霸王枪摄取过来,也改变不了局势。
望着身上早面目全非,都快成乞丐装的衣衫,他开始解开腰带,在将衣衫脱下折叠好后,轻轻放于托盘之上。
老板娘送他的衣衫,其中一针一线,皆是亲力亲为。
手指轻轻抚过上头的细腻针脚,或许这上头,有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知该归为何种的特殊情愫。
见李枕舟长衫尽褪,赤裸上身,王小来纳闷道,“李兄弟这是做什么。”
随后又似乎忽的想明白了,自问自答道,“我知道了。”
钗儿漆黑眼睛贼溜溜的盯着李枕舟身上肌肉,留着口水笑骂道,“你知道个屁。”
“我当然知道。”王小来自是不服,“一定是李兄弟知道了上面巨口爱吃嫩皮肉的,所以才提前做好准备,省的待会儿剥皮。”
钗儿恨不得用地上泥巴封住他的嘴。
“你这张乌鸦嘴,要是李兄弟被吃了,本姑娘一定也把你扔进去充当饭后水果。”
王小来瞬间蔫了,刚要说下辈子我还想同钗儿青梅竹马,你现在把我扔进去,岂不是守活寡。
却见在放下衣裳后,李枕舟所处托盘,居然往下落了很多,显然十分有分量。
虽说重量仍然不及对方,但一件平常衣衫,重量接近于身死一诺。
不仅是王小来,李枕舟同样目瞪口呆,极为错愕。
“我猜李兄弟的这件衣衫,一定是他娘亲缝制,常言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否则绝不可能会有如此重量。”王小来又化身为懂哥。
头顶的风吼更加饶有兴致,见双方差距并没有多明显,当下恶作剧似的吹出一口山岚之气。
托盘上的二者顿时被吹拂的摇摇欲坠。
若有哪一方不小心跌落下来,就算弃权认输。
好在双方皆非等闲之辈,瞬时气机萦于体表,产生淡淡光晕抵住风势。
大头娃娃嘻嘻冷笑道,“所谓事不过三,接下来便是最后一次放置,不知大哥哥你准备使用何物。”
的确,此刻李枕舟说是山穷水尽亦毫不为过。
而大头娃娃伸出手掌,轻轻晃动了降下,先前本已平静的大团黑雾竟然又开始活跃,于风中涌动而来。
李枕舟知道,黑云之中,潜藏着数位被炼化掉的修士灵魂。
“难道。”他的心中,有着一个不想相信,又不得不信的沉重猜测。
大头娃娃宛若胜券在握,坐在托盘上笑道,“我所放下的最后一物,乃是他们的记忆情绪。”
“这其中有喜有怒有哀有乐,有对世间美好的无限眷恋,有对世俗亲人的依依不舍,更有临死时分的痛苦绝望。”
大头娃娃身体前倾,“情感愈浓烈,所产生的重量愈重。”
“所以大哥哥,这场生死斗,是你输了。”
大头娃娃的眼瞳中,满溢着鲜艳的猩红,像是投进这夜色中的一抹血光。
哪怕黑云中的神魂再无灵智,可他们的记忆情绪,是在世间的的确确存在过的。
所以分量之重,瞬间打破了场中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平衡。
形势危急,眼看李枕舟就要命丧黄泉。
同样被灵域包裹其中的王振威却突然扯着嗓子朗声喊道。
“李兄弟,你还没有输。”
“既然这鬼东西使用灵魂来压秤,兄弟你为何不效仿之。”
李枕舟想要拼命以千斤坠的术法压秤,然根本无法行得通。
“哪里来得及去现找灵魂。”
王振威哈哈大笑道,“李兄弟怎么忘了我等。”
李枕舟一下停止了催动气机,目光复杂的看向他,肃穆道,“王兄难道不知,灵魂贸然离开纸人身体,会有什么代价。”
“当然知道,最后下场,就是神仙也难救,若是赢了兴许还能个去奈何桥喝汤的机会,若是输了,可就真的成为那鬼东西的养料了。”
“但那又如何,我王振威虽不济,然绵薄之力总还是有的。”
“咱们既然一同喝了这壶酒,便是认下了兄弟。”
说到此处,王振威抬起手,晃了晃酒葫芦,很是用心的感受着酒滴落在手上的温度,
“李兄弟能为我等,将生死置之度外,我等为兄弟你两肋插刀,又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