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反正不管船沉与否,他们于我而言,都是记不住名字和长相的陌生人。只是,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没想明白:「难道船长没收到冰情警告吗?」
「他收到了。」回到套房, 埃里克脱下深灰色大衣, 挂在衣架上,淡淡地说道, 「但在这个季节,所有计划横渡大西洋的船只,都会收到冰情警告。」
「所以,他没有当回事,继续全速前进?」
他却摇了摇头:「全速前进不一定是船长的命令。船长虽然在船上象徵着绝对的权威,但在这艘船上,还有一个人的级别比船长更高,说话更有分量, 船长不会盲目听信他的话,但肯定会参考他的意见。」
这样的人,只有一个。
——白星航运公司的主席,托马斯·伊斯梅。
作为一个野心勃勃的商人,他制造出了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邮轮,联繫各家媒体,将铁达尼号宣传为「永不沉没的轮船」和「工业时代的奇蹟」。若是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谣言,就放缓航行速度,这样即使安全抵达目的地,也会成为业界的笑话。他极有可能为了自身的利益,劝说船长下达全速前进的命令。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感嘆。半个世纪过去,人类用蒸汽、机器和科学覆盖了魔法的痕迹。随着猎魔人协会迁入无昼城,魔物、血族和猎魔人渐渐变成了坊间传说,科学家和实业家的照片,取代了教科书上猎魔人徽章的图案。人们不停地寻找矿藏,开採石油,将煤炭投入锅炉,看着浓浓黑烟沖向天空,自以为成为了自然界的霸主。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出现伊斯梅这种自信到自负的商人,真是再正常不过。
转眼间,又是两天过去。海面一直像镜子一样平静。
人们看见「海难」两个字,总是先想起阴霾的乌云、倾盆的暴雨和摇晃的船只,因此海面越平静,他们越高兴,以为这是平安无事的徵兆。埃里克却告诉我,风平浪静,意味着瞭望员很难用肉眼观测到冰山,更何况,他们还没有望远镜。
我愕然地看着他:「没有望远镜?甲板上的乘警都有望远镜,瞭望员怎么会没有呢?」
埃里克正在看书,听见这句话,冷峻的眸里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这就要问上帝了。」
像铁达尼号这种级别的轮船,望远镜不可能只有一副。船长、伊斯梅、大副、二副,甚至三副和乘警手中都有一副。然而,最该配备望远镜的瞭望员却没有。
为什么?
似乎确实只有上帝才能解答。
午宴的号角吹响,我沉吟了一下,站起身,换了一条浅蓝色的裙子,领边、袖口和裙摆均绣着波浪般轻盈的粉色真丝。然后,走到埃里克的身边,抱着他的手臂,将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别看书啦。走,吃饭去。」
他只好合上书,低而无奈地说道:「你啊,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突然出现在大楼梯餐厅,不少人都对我们露出警惕的表情。一些人开始窃窃私语。伊斯梅却拿着巴卡莱特高脚杯,神态自若地走了过来:「又见面了,预言家夫妇。」
埃里克点点头,像是没听见他的讽刺般,不冷不热地回应道:「伊斯梅先生。」
伊斯梅啜饮着红酒,自满地环顾四周:「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这艘船不可能沉没,她是工业时代的奇蹟,拥有最先进的技术,蒸汽机比三层的楼房还要高大,这样一艘巨大的、奇蹟的、梦幻的邮轮,怎么可能沉没。希望你们夫妇不要再散布谣言了,可以么。」
我不禁笑道:「伊斯梅先生,我丈夫从未说过这艘船一定会沉没,他只是提醒船长,注意冰情警告而已。难道让船长注意冰情警告,也算散布谣言吗?」
「女士,我可是亲耳听见你说,你无条件相信你的丈夫,『他说这艘船会沉,就一定会沉』这句话。」
「我确实说过。」我不紧不慢地回答,「但我的丈夫并没有说,这艘船一定会沉呀。」
伊斯梅滞了一下。
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么说,是我误会二位啰?」
「我还是那句话,」我走到自助餐桌前,拿起一杯鸡尾酒,「伊斯梅先生与其费尽心思地澄清关于沉船的谣言,不如先想想,当海难发生时,十六艘救生艇怎么分配吧。」
伊斯梅的脸色猛然一沉:「女士,我说过很多遍,这是一艘永不沉没的轮船,那些救生艇只是摆设而已!」
我对他举了举高脚杯:「是么。那祝你的梦想实现,梦想家伊斯梅先生。」
伊斯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
自助餐桌的另一边,一个女孩子对男伴抱怨道:「怎么会有这种女人?所有人都希望这艘船平安,她却一直诅咒这艘船沉没。你说,船沉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我晃了晃高脚杯,反唇相讥道:「原来航海平安与否,只需要『希望』就好,那你现在回房『希望』大西洋的冰山全部融化吧。铁达尼号说不定会因为你的诚心祈祷,而逃过一劫。」
女孩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你——!」
热闹看得差不多了,我放下高脚杯,挽住埃里克的手臂,对这些人挥了挥手:「诸位,晚上见。」说完,不管他们如何谩骂与诋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