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营的路上,韩通因先得了肖俞授意,并未对李存勖大礼参拜,只是抱拳致意。
李存勖过去在潞州主持军务,所以骑卒中有人觉得这公子哥儿面熟的很,但自家主官不发话,别人也不敢多嘴。
肖俞问起韩通与鲁川的近况,这二人到潞州后,李嗣昭见七拐八弯地与世子殿下有些关系,本打算将两人留在中军。但两人都是抱着戴罪立功的心思来的前线,哪好意思在中军躲清闲。一个非要去前锋营,一个非要做斥候。李嗣昭便遂了他们的心愿。韩通也是福星高照,到前锋营做骑卒没几日,真好赶上梁军夹寨北寨换防,李嗣昭觑准时机狠狠偷袭了一把,韩通在那场战役甚是抢眼,连斩梁军十余名骑兵,其中还有一名校尉。李嗣昭大喜,就地给韩通连升了三级。正好韩通所在的前锋第三营校尉因功升迁,便让韩通代理了本营的校尉。而那鲁川,在斥候营也是混的风生水起,身手本就远高于同袍,又接连活捉了梁军七八名探子,已经升做了伍长。
韩通还记着李存勖在忻州时要他重新“从骑卒做起”,生怕李存勖此刻见自己统领一营人马而误以为李嗣昭循了私情,因此也顾不得低调,将自己立功升官的经过讲得格外详细。身边的骑卒也都有眼力见儿,交口称赞自家校尉有勇有谋,边鼓敲的山响。
肖俞自然听得出韩通的弦外之音,见李存勖面色如常,便也对韩通恭维了几句,道:“树挪死,人挪活,韩校尉到潞州不久,就立下大功,相信封个将军也是指日可待,不枉世子殿下和昭帅一番栽培。”韩通连忙道“不敢当”。
一旁的鹿燕儿听韩通称肖俞为“肖副尉”,她对大唐管制本就一知半解,五品的昭武副尉、六品的振威副尉、七品的翊麾副尉都是是副尉。虽然弄不清楚肖俞是多大的副尉,但看到统领数百人的韩大校尉对肖俞客客气气,想来肖俞官职不低。那么这位李大郎的身份不是更加了不得了?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那么这位有副尉做伴读的李大郎,能是哪家的公子呢?鹿燕儿一颗心嘭嘭狂跳起来,恨不得立时揪住李存勖问上一句“令尊到底是何人”。
临近潞州,肖俞便对韩通说道:“我们着急赶回晋阳,这边不进城了。烦请韩校尉代为向昭帅致意。”他这话自然是替李存勖说的,否则肖俞小小一名副尉,哪里轮得到他向李嗣昭这么一位节度使致意?
韩通道:“既然肖副尉有要务在身,在下也不敢强留。也请肖副尉代向殿下请安。”话是对肖俞说的,眼睛却偷看李存勖。见李存勖表情恬淡,知道世子殿下对自己恶感大大消退,不由得大是欣慰。
离开潞州,鹿燕儿终于忍耐不住,拐弯抹角地问道:“李公子,先前你只说了自己排行,还未赐告大名???”
李存勖“哦”了一声,道:“是我疏忽了。”一指肖俞,说了名字,然后指指自己,自嘲道:“我爹着实望子成龙心切,给我取名叫做李天下。”
鹿燕儿微微一怔,心想这名字委实大了些,难怪先前李公子没报上姓名。李存勖说完,已经打马前行,鹿燕儿倒是不好再追问其他。
而肖俞听在耳中,却不啻于一声旱地惊雷。
天下!
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这是天行苑刺客出现之后,自己查出潜藏在晋阳西坊的水黛之后,在水黛房中看到的半阙小令。落款便是“天下”!
后来肖俞也曾想天下也许会是个人名或者自封的别号,还暗笑谁会这么大气魄自称叫“天下”。可万万没想到,眼前就有一位!
肖俞又细细想了一遍这些日子里自己偶然所见李存勖的手迹,似乎真是和那日在水黛房中看到的薛涛笺上“天下”二字出自同一人之手。都是笔锋硬朗、棱角分明的字迹。
难道真是同一人?
若李存勖真与水黛是旧识,那他知不知道水黛的身份?李存勖事前知不知道天行苑要行刺李克用?甚至更可怕的是,他有没有参与其中?
肖俞再想到李存勖在“得知”水黛身份后的种种若无其事的表现,冷汗涔涔而下,竟忘记了催马前行。
李存勖发觉肖俞掉了队,便回头高呼:“二郎,快些。照你这个走法,咱们明日可到不了晋阳。”
肖俞心不在焉地答应了一声,赶紧跟上。
李存勖见肖俞脸色有异,便问了一句。
肖俞只说方才斗脱了力,引动了内伤,调息一下便无妨了。李存勖不免又关切几句。只是这时的李存勖在肖俞看来,面目已有些陌生了。
攒行了半日,天色已晚,左右到晋阳也是两日路程,三人在武乡驿馆宿下。在河东辖内虽然不用刻意隐藏身份,但为避免麻烦,李存勖还是没抛头露面,只让肖俞以振威副尉的身份在驿馆要了三间客房。
故老相传,这里便是三国时蜀汉丞相诸葛亮的封地。只是彼时武乡县在曹魏治下,诸葛亮这位武乡侯,也只能遥领封地而已。也有考证说诸葛亮的“武乡侯”封的是其家乡山东琅琊郡的武乡。但李存勖自幼长在河东,自然认定这里便是孔明封地,便又感慨了几句“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若在以往,肖俞定会接下“出师未捷身先死”,调侃李存勖语出不祥了。但今日明显是没了那个心情,有一句没一句地附和着,到了驿馆安顿好,晚饭也没吃,便借口需要疗伤,躲进了房间。
这一宿肖俞既未调息,也未睡着,满腹心事地在床上翻了一夜的烧饼。他甚至想直接去敲李存勖的房门,问他是不是水黛房里的那个“天下”。可万一真是呢?万一李存勖和水黛真是同谋,肖俞该如何自处?他不敢再往下想。
没想到,次日一早,李存勖先来找肖俞了。
“二郎昨日魂不守舍,只怕不是内伤复发这么简单吧?”李存勖悠闲地负手立在房间门口,名副其实地“开门见山”问道。
肖俞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殿下,您和我说实话,是不是早就认识天行苑的水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