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元瓘回到自己居住的养心斋,书桌上堆满了信件文书,他坐到案后,刚翻看了几件,玉芨郡主就杀到了。
“小叔叔,你什么意思?”玉芨郡主离老远就开始大呼小叫,进门的时候几乎是一脚将门踢开的。
钱元瓘苦笑一声,起身问道:“玉芨,你这是做什么?”
玉芨郡主气哼哼地道:“方才我去祖父那里,他差人出来传话,说是正在接见外臣,改日再考校我的功课。”
钱元瓘道:“那就改日便是了。你这么气冲冲地来找我所为何事?”
玉芨郡主道:“祖父这个月初才考过我,我因为没背上来长孙皇后编撰的《女则》,还被祖父说了。怎么没过几日,又要考校?还偏偏是在雨声姐姐来访的时候把我叫了去。所以我才感觉事有蹊跷。然后再想到还有你,你今天在我那里装疯卖傻半日,好像就是不想让雨声姐姐和我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你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钱元瓘笑道:“玉芨真的长大了,会动脑子了。小叔叔也不瞒你,你猜得大致都对,而且我这么做,也是父王首肯了的。雨声的来意,我很清楚。你大概也听说北漕南下的事情了?”
玉芨郡主点点头:“倒是听人提起过。”
钱元瓘道:“亏得你还一心想闯荡江湖,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只是‘听人提过’,自己却不上心好好打听一下。”
玉芨郡主委屈道:“祖父管束我太严,总也不让我出王府。我要是能像雨声姐姐那样天下任我闯,我肯定也是个江湖万事通。”说到这里,玉芨郡主若有所思:“小叔叔你的意思事,雨声姐姐事因为北漕南下的事来找我?南漕打不过北漕么?”
钱元瓘道:“本来南北两漕事势均力敌的,可现下北漕不知怎么的忽然多了个强援,还和淮南杨家拉上了关系,这么一来声势大振,南漕自然就不是对手了。”
玉芨郡主道:“雨声姐姐是想找王府求援?那咱们不能坐视不理啊。可是,为什么宋帮主不直接找祖父呢?”
钱元瓘耐心地将玉芨郡主按在一张小凳上坐下,慢慢道:“这就是事情的关键了。父王不是不知道南漕的窘境,按说——就像你说的,咱们原本不应该坐视不理的。不说你和雨声姑娘的交情,南漕这几十年对钱家也算是忠心耿耿了,钱粮人手支应了无数,对咱们王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是坐视他们被北漕打压,叫别人看了去,也是寒心。”
玉芨郡主急道:“那为什么你要拦着玉芨姐姐不让她说出来?”
钱元瓘笑道:“我哪句话拦她了?还是我捂住她的嘴了?”
玉芨郡主微怒:“总归是因为你在场,雨声姐姐才不好意思开口的。”
钱元瓘道:“方才我说了,这才是事情的关键。父王在南漕需要咱们扶一把的时候选择了按兵不动,是因为北漕背后那股突然冒出来的势力,非同小可,不是咱们招惹得起的。”
玉芨郡主问道:“什么势力?”
钱元瓘沉吟着道:“现在还说不准,但不外乎是中原那几家藩王其中之一。而且我觉得,是晋王府的手笔可能性较大。”
玉芨郡主奇道:“晋王?离着咱们这儿十万八千里呢,他怎么手伸得这么长?还有,平日你们都说晋王被大梁皇帝打得丢盔卸甲,怎么还有心思在插手江湖?”
钱元瓘又苦笑一声:“傻丫头啊,如今咱们吴越是仰仗大梁皇帝鼻息在过日子,你小叔叔我这个尚书令,那也是人家封的。于情于理,在下面帮人家吹嘘吹嘘,不过分吧?再说了,即便晋王对上梁王落了下风,腾出一只手在漕帮的事情上使使劲,也不是什么难事。”如今朱全忠虽然已经称帝数月,但就算是在名义上臣服于他的吴越王府中,提到朱全忠时仍旧习惯性地称之为梁王。有时候也会以“皇帝”称呼之,但总会在前面加上“大梁”二字,莫名地多处一份生疏。不像过去提到李唐皇帝时,皇上就是皇上,谁也不会多此一举地称呼为“大唐皇上”。这便是朱梁王朝尬尴之处了。
玉芨郡主楞了一会儿,忽然大声道:“就算是晋王府在暗中支持北漕又如何,那咱们就不管雨声姐姐了吗?”
钱元瓘道:“我也没说不管啊。只是眼下情势不明朗,父王还没决定管到什么程度。前些日宋伯符帮主倒是借着送漕银的机会来过一次王府,是大哥接见的,那时便说到北漕的事情,大哥向宋伯符转述了父王的八个字:按兵不动,韬光养晦。”
钱元瓘口中的大哥,便是玉芨郡主的父亲。
玉芨郡主听了,也不好再指责小叔叔,嘴里嘟囔道:“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怎么还按兵不动,真搞不懂这回祖父怎么想的···”
钱元瓘正色道:“军国大事,父王自有安排,这可不是你这小丫头能过问的。”
玉芨郡主道:“我不过问,不过问,我才懒得操这份心···只是雨声姐姐今日无功而返,会不会责怪我啊?”
钱元瓘道:“放心吧,你雨声姐姐是个聪明人,不会有别的念头的。其实她今日来,不是为求援;若是求援,找你也没有用——你先别恼,小叔叔说的是实情吧?她的来意,其实就是想借你的口,探探王府的态度。而且,无论你说了什么,终归都是你们小姐妹之间的闲话,不是父王最终的决断,她们都能有回旋的余地。”
玉芨郡主接口道:“可惜的是,你这位尚书令大人横插一杠子,话由你说出,那就不是闲话了。若是你真的表态要置身事外,这事儿就算是定了一多半了,所以雨声姐姐不敢在你面前开这个口,是也不是?”
钱元瓘眨眨眼:“差不多吧。”
玉芨郡主道:“唉,雨声姐姐多好的人,硬是被你们逼成这个样子···”
钱元瓘苦着脸道:“你当我乐意啊?有了今日这一遭,我想一亲雨声姑娘的芳泽,怕是更没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