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颠倒黑白

第二日一早,刺史府颁下钧令,今日城门不开,全城大索,搜拿天行苑匪人。至于罪名嘛,现成的,前日城门上那颗人头,就是天行苑的匪类挂上去的!

刺史府还派出专人,去南漕金陵分舵宣慰了一番,说是胡长老突然遭蒙不幸,刺史大人深感惭愧,未能保得一方平安,令无辜百姓丧命,罪莫大焉。好在刑房和捕房的兄弟尽心尽力,一日之中便已查明,杀害胡长老的凶手,就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杀手团伙天行苑。现在刺史大人已经下令全程大索,搜拿天行苑匪人,定要抓住真凶,绳之以法,告慰胡长老在天之灵。

曲三爷心思活络,经历了短暂的懵然之后,便想到这是天行苑行事不周密,被刺史府给发现了。要是别的江湖势力,刺史府说不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天行苑中都是什么人?和吴王府有血海深仇啊。这个把柄抓在手,刺史府一定是要大做文章的。自己请来的帮手一夜之间被栽成杀害舵主的“真凶”,赤裸裸的颠倒黑白!要命的是自己还不能为天行苑辩驳,否则人家问一句“你怎么知道不是天行苑做的?难道你们有瓜葛?”他就没法解释。

不过看眼下的情形,刺史府只是在缉拿天行苑的人,并未对南漕直接下手,不知是苦于没有证据,还是忌惮南漕势大,有些举棋不定。但危险的信号已经很明确了,曲三爷送走刺史府的人,赶紧去请采访使雨声大小姐来商量对策。

而那边刺史府中,严可求一大早去拜见徐温,惊讶地发现徐大人对待南漕的态度来了个急转弯,不再是坐山观虎斗,而是拿定主意要支持北漕了。

一问之下,徐温将昨夜李存勖来访的事情大略说了一遍。严可求马上质疑道:“明公,那人既然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您又是如何确定他身份的?万一是个招摇撞骗的···”

徐温道:“其实,他是不是李存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么一股势力在暗中支持北漕,南漕不可能打赢这场仗。除非咱们倾尽全力去帮他们。可是,有必要吗?”

严可求道:“明公方才说,昨夜入府的只有两人,如何断定这是一股了不得的势力?”

徐温笑了:“我能坐到今日的位置,靠的不是战功,也不是运气,靠的是这双眼睛。那两人虽然不以真面目示人,但看得出来,都很年轻,武功都是上品,应该就是前日被追捕的那两人——说来好笑,一群抓毛贼都吃力的捕役,居然去追捕这样两个人物,人家没大开杀戒,已经是给咱们面子了。”

严可求道:“那是捕房中有个愣头青,不知深浅一头撞上的,我已经吩咐王司马申斥过了。”

徐温点点头,继续说道:“尤其为首的那人,谈吐、眼界与气度,俱是上上之选。咱们淮南年轻一辈中,没有这样的人物。能养出这样的青年才俊,他的出身,即便不是晋王府,也不会差太远。”

见徐温说得笃定,严可求微微松了口气。

徐温神色颇堪玩味:“怎么,怕我老眼昏花,被江湖骗子唬住?”

严可求忙躬身道:“明公说哪里话。”

徐温又道:“事发仓促,又是半夜时分,没来得及与你商议,我就独断独行一回。莫要介意。”

严可求更是惶恐:“明公圣明烛照,这些小事,原就不用与人商议的。”

徐温似乎很满意,又与严可求说了些闲话。严可求进来之后,已经隐隐绰绰听底下人说起了天行苑,便试探着问起,徐温叹了口气,说起孙敬轩截杀李存勖与肖俞的事,又道:“当年老吴王追剿屠帅孙儒的残部,终究有些人逃了出去。过后便有些风言风语,说屠帅孙儒的后人弄了个猎手团,要伺机报仇。只是多年过去,淮南一直风平浪静,大家的心也就渐渐淡了下来。老吴王故去时,我就有些疑惑,只是拿不着凭证,也就罢了。现在看来,天行苑的的确确是在咱们鼻子底下成了气候,居然还有胆子给南漕撑腰。若不趁这个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恐怕将来必是咱们的心腹大患。”

严可求自然知道这里边的关节,对徐温的决定不再有疑问。见徐温暂无差遣,便于告辞退下。徐温又道:“前几日汤山石场挖出一块水精,底下人瞒着我找匠人打磨了一副水精帘,巴巴地送过来讨我喜欢。岂不知我对这些物件倒不上心。可求你居所潮湿,夏日里蚊虫甚多,那水精帘便赠与你吧。”

严可求赶紧推辞:“此物贵重异常,小人哪里敢受。”

徐温道:“再贵重的东西,扔在库里也是废物。我是个粗人,也品不出东西好坏,放在我这里,白白糟蹋了。可求你是风雅人,雅物配雅人,相得益彰。我记得你院中种了不少蔷薇,前头高老节帅留下一首诗,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你说,这可不就是天意么?”

严可求几乎要流下汗来:“明公,可求何德何能,敢和高老节帅相提并论?”

徐温哈哈一笑:“只是开个玩笑,瞧你这个样儿。老帅当年威震江淮,我与先王都曾是老帅帐下的小卒。一晃儿,几十年都过去了。老帅如今坟墓早拱,先王也已仙游。淮南大好的基业,如今物是人非,真不知以后会如何啊。”

严可求心思转得飞快。徐温口中的老帅,指的是二十年前的淮南节度使高骈。高骈文韬武略,为一时之雄杰。虽然晚年消沉,重用江湖术士,致使一部分骄兵悍将离心,落了个没下场,但如今杨吴上下,还是有不少人感念这位老帅的。就连老吴王杨行密,当年也是举着为高老帅报仇的大旗,在淮南东征西讨,赚取了王图霸业的第一桶金。只是杨行密获封吴王之后,广布恩泽,淮南军民也就渐渐地不再提起高老帅。而今日徐温看似顺口扯出这位旧主,其实大有玄机。他原本是老吴王杨行密的部下,若是真夺了淮南基业,那就是像朱温一样的乱臣贼子;而他方才话里的意思,则是说我徐温与老吴王一样,都是跟着高老帅混出身,大家肩膀齐为兄弟,谁也没比谁高多少。淮南的江山,他坐得,我自然也坐得,就不再是大逆不道以下犯上了。尤其他最后那句话,淮南的大好基业,不知以后会如何。这还哪里是暗示,就差没直接问“淮南的江山我来坐,谁反对”了。

严可求暗暗想着,嘴角不觉露出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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