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粗豪的声音,从议事堂外传来。
“姓孙的,平日里你独断专行,我也就忍了,可如今事关我帮存亡,岂容你这么肆意胡为?”声音由远而近,最后四字刻意提高了音量,震得屋瓦嗡嗡作响。
孙副帮主的几名心腹霍然起身,如临大敌地站到了他身旁。孙副帮主很有大将风范地轻轻摆手,示意那几人退开。外面这人虽然来意不善,但还不至于一见面就大打出手。
肖俞双手环抱在在胸前,饶有兴致地看着门外。一条壮汉疾步走了进来,身形竟不比铁霸王矮多少。着一身玄色劲装,手中倒提着一柄横刀。
来议事堂议事,无论揣着怎样的心思,可还真没有人敢带兵器来。可见这大汉是铁了心要和孙副帮主叫板了。
孙副帮主眼中闪过一丝杀机,随后便是一脸的春风和煦:“原来是祝兄弟,方才叫人去请你你不来,这会儿可是有话要说?来来来,先坐,坐下慢慢说。”
大汉“呸”了一声,道:“谁和你坐下慢慢说,你这腌臜地方,我祝言同多待片刻都会恶心。”举刀一指孙副帮主:“我就问你一句话,听说你要南下和南漕抢地盘,是真的吗?”
孙副帮主道:“这是帮里兄弟们共同的意思,方才大家已经议过了。振兴漕帮,光大基业,难道祝兄弟觉得不妥?”
祝言同道:“真要是振兴漕帮的善举,我自然没有二话。可眼下南漕正是兴旺的时候,咱们虽说吞下了旧北漕,声势压过了南漕,可这些年中原兵祸不断,伤了咱们不知多少兄弟,折损了多少买卖。你要在这个时候南下,是嫌命长么?姓孙的,你有没有脑子?”
孙副帮主屈起两根手指轻轻瞧着桌子,道:“哦?南漕兴旺?祝兄弟这么说,可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南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来散布这些妖言?”
此话一出,孙副帮主的几名心腹纷纷出言附和,七嘴八舌,几乎立时就要给祝言同定案。
祝言同怒极,抽刀出鞘,一刀劈在桌案上,一巴掌厚的桌板应声分开两片,众人顿时止住了语声。坐在桌子另外一头的孙副帮主岿然不动,颇有些大将风范,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桌板,笑道:“怎么,祝兄弟这是要犯上吗?”
祝言同道:“我说的,都是事实,各位兄弟只要眼睛不瞎,自然看得出眼下不是南下的好时机。至于犯上,你姓孙的这些年明里暗里给我师父下绊子,你才是漕帮头一号犯上作乱的贼子!”
听到这里,肖俞已然明了。这祝言同便是漕帮老帮主的弟子了,在孙副帮主掌权这些年里,自然是被投闲置散了。想必今日里听说孙副帮主仓促定下南下之策,按捺不住,便匆匆赶来想要说上几句实话。只是这大汉未免过于耿直,情急之下居然说出“各位兄弟只要眼睛不瞎”这样的话来,在座的舵主、堂主们即便有人和他所想的一样,只怕也不会出言相帮了。
孙副帮主故作疑惑道:“曲帮主年岁大了,身子骨又不好,如今在龙门颐养天年,无论是衣食供给,还是人手护卫,我都是一点不敢怠慢。帮主的高徒——也就是祝兄弟你的几位同门,如今也都在帮里有一份清要的地位。你说我给帮主下绊子,这话我可听不懂了。曲帮主是你师傅,更是我大哥。说我给自家大哥下绊子,就是说我孙某人狼心狗肺了?”说道最后,已然声色俱厉起来。
几名心腹互相使个眼色,就要上前拿住祝言同。
孙副帮主用眼神止住手下,却有意无意地瞟了肖俞几眼。
肖俞心中暗叹,这便是要自己出头了。这是配合肖俞立威,更是对肖俞的试探,试探肖俞有几分真心帮姓孙的拿定漕帮大权,也试探肖俞真是身手究竟怎样。并且肖俞知道,虽然孙副帮主答应上了李存勖的贼船,但以后类似的试探还是不会少。甚至肖俞可以笃定,孙副帮主方才甫一见到自己时说的“处置几件要紧事务”,其中最要紧的就是派人打探自己和李存勖的底细。这和他相不相信“杨隆演”的身份无关,仅仅是出于老江湖的本能。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但凡有一处不在自己的掌握中,他便会寝食难安。就算李存勖直言自己就是李存勖,他也会派人沿着李存勖来的路线追根溯源一番。
当然,肖俞也不怕他追根溯源。他和李存勖最初编造的身份,就是亦真亦假,长安城中自然是有那么一位李大郎常年外出,但又故意留下了几处非行家不能发现的破绽,破绽的指向更是扑朔迷离,只让人感觉这人不好惹。孙副帮主先入为主,只能相信那是淮南王弟杨隆演游戏人间的一个化身。
这些都是后话,眼前要紧的,是把唱反调的祝言同打发掉。
说实在的,肖俞对这位大汉并无恶感,倒有些不忍心下重手了。不过箭在弦上,由不得他心慈手软。
从方才祝言同的出手一刀,肖俞看出他已然到了中品巅峰境界,与上品只是一步之遥。若是能沉下心来积蓄功力,机缘一到,破境便是水到渠成。但今日自己出手之后,这大汉即便还能破境,只怕也要晚上数年了。
肖俞上前几步,对祝言同:“在下姓徐,是咱们漕帮新聘的客卿。方才你对帮主出言不逊,我劝你还是向帮主道歉。否则的话,我很难做。“
祝言同轻蔑地看了肖俞一眼:“助纣为虐,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老子哪句话冤枉他了?还道歉?道你妈的歉!”一声未了,横刀已势如闪电般当头劈下,比刚才劈桌案的那一刀来势不知迅猛了多少。
肖俞双手负后,一个原地铁板桥,身形后仰,横刀在身前落下。祝言同变招疾迅,一招“斜月式”撩向肖俞前胸。肖俞见上撩之势已不及方才下劈那般沉勇,有心震慑众人,腾出右手伸到胸前,两指一错,夹住了刀脊。
祝言同往回一夺,只觉横刀就如在对方手上生根了一般,竟是纹丝不动。心下大急,双足跃起,直踹肖俞小腹。
肖俞看似轻描淡写地右手向外一送,双指松开,祝言同连人带刀一起飞出四五丈远,在院中翻了好几个跟头,这才勉强站起身来。双眼通红,死死盯住肖俞。
肖俞缓步走到门口,道:“怎么,还是不服?”
祝言同已知决计不是这年轻人的对手,但一腔血勇,仍鼓起余力抡刀横扫而来。肖俞提气躬身,让过刀锋,旋即举足踏在祝言同胸前,这汉子横刀撒手,鲜血喷出,身形倒飞撞在院墙上,口中犹在喃喃自语:“助纣为虐、助纣为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