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俞自然不知,几百里之外的洛阳城里,一位活了上百岁的老妖怪已经盯上了他。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因为此刻有更让他头大的事情在等着他。
离开冯大虎的酒宴,在回住处的路上,一袭白衣正在等他。
事实上,肖俞在远远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时,心脏就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展眉立在街心,一如既往地眼神清冷,待肖俞走近,便毫无感情地开了口:“琉璃盏儿回去都跟我说了。”
肖俞一怔:“说什么了?”
展眉道:“你脸红的事。”
肖俞马上又要脸红。
展眉继续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不要有非分之想。”
肖俞皱了皱眉,道:“展姑娘这话,在下有些不明白。”
展眉道:“怎么,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不敢当?”
肖俞反问道:“我做了什么,让展姑娘这般怨气?”
展眉为之一滞,顿足道:“你心里清楚。总之我告诉你,不要痴心妄想。”
说完,甩袖便走,转眼之间,白衣淹没在沉沉的夜色中。
肖俞苦笑一声,方才心脏狂跳的感觉不知何时已经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一丝惆怅。
这姑娘当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听琉璃盏儿学了几句话,这便按捺不住要来警告一下自己。若是自己真有什么动作,那展眉不得立时拔剑相向?
忽然间,肖俞转身向后,笑道:“鹿掌门,不用回避了,人已经走远了。”
街边一条隐秘的小巷子里,鹿清远讪讪地走了出来,一张老脸居然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偷听别人谈话,还是这么尴尬的话题,最后还被发现了,即便是无意中撞见,也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鹿清远虽是老江湖,这种场面还是很少经历的。不待肖俞再说话,鹿清远抢先道:“徐兄弟,老夫刚刚经过此处”
肖俞一摆手:“鹿掌门也不是外人,听到多少都无妨。”
鹿清远嘿嘿一笑,也就不再遮掩,问道:“那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怎地这般不近人情?徐兄弟这么一表人才,又文武双全,怎么就入不得她法眼?”
肖俞道:“鹿掌门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啊。顶多也就是会几手三脚猫的功夫,人家展姑娘秀外慧中,又是名门之后,自然不会看上我这样的厮杀汉。”
鹿清远道:“就算她是出身名门,以徐兄弟的人品武功,家世自然也不会差,哪里就输了给她。她何至于如此不满?难道她是哪位王爷的公主?”
肖俞不动声色地看了鹿清远一眼,心道这老家伙雅兴不浅,居然借机打探起自己的出身来历。自己若真是淮南小公子,那么在出身上还能和展眉分庭抗礼。可惜啊,只是晋王府区区一名六品副尉,实在拿不出手啊。虽说前些日子莫名其妙遇上一位“本家”老道李无心,说自己是李唐皇室血裔,可终究没有十足的准谱。就算肖俞自己愿意相信,在眼下的世道,这是能拿出来说的吗?大厦倾颓,李家子弟的身份不是护身符,而是催命符啊。
肖俞没有就这个话题聊下去,而是假装远远望了一眼冯大虎请客的那家酒楼,问道:“鹿掌门怎地也提前退席了?那些人都散了?”
鹿清远打了个哈哈:“没那耐性和那些市井狂徒周旋。过去老夫在徐州,也是不爱交际的。像这样的场合,一年也去不上几次。无趣,无趣得很呐。”
肖俞“哦”了一声,暗道怪不得云龙剑派被攻占的时候,不见江湖同道出手相助。忌惮蒙山群盗势大固然是一方面的原因,这老儿清高的性格怕也难辞其咎。清高额人,得势之时,自然有的是人当面吹捧;而一旦失势,必然是墙倒众人推。面上自然不能表现出来,肖俞假装赞同地点点头:“鹿掌门说的是。只是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啊。”
鹿清远捋了捋长须,喟然一叹。
幽州,万剑谷,葬剑湖。
万剑谷的老祖宗杨师载卓立湖心,足尖点在湖面上,水面竟无一丝涟漪。手中捧着一柄乌沉沉的长剑,剑身形制古朴,雕刻着奇形怪状的花纹,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品。一道道若有若无的剑气自水面下浮出,百川归海般隐入那柄古朴长剑之中。
湖边,三名中年人并肩而立,右首一人身材高大,身背一柄巨型重剑,正是杨师载的幼子,霸剑杨彦君。
居中那人身形颀长,面容清瘦,双目神光内敛,忽然开口道:“老七,你看父亲这一手仙人凌波,如今已是臻于化境,以一身自成天地。莫说临水无波,就算是御风而起,也不在话下。将来堪破十六品,化身自在,也不是难事。”
杨彦君道:“父亲的功力,原本就震古烁今。但现今为外物所累,自在嘛,怕是还差几步。”
左首之人低声道:“七弟慎言。父亲如今大战在即,切不可令他老人家动气分心。”
杨彦君低头道了一声“是”,表情却是不以为然。显见得仍是认为父亲距离自在境界还差很远,兄长不应让自己“慎言”,而应该对父亲直指其弊。气质万剑谷和杨家都是规矩极大的,作为父亲最小的儿子,杨彦君只能乖乖闭嘴。
湖面上,杨师载行功已毕,手捧长剑飘然上了岸。岸边三人同时躬身行礼,道:“恭喜父亲养剑大成。”
杨师载漠然道:“哪里有什么大成,不过是让这柄赤影勉强填饱肚子而已。”转向杨彦君道:“老七说得很是,为父近年来为外物羁绊,剑心已不似前几年那般通透。只是人在江湖,难免身不由己。”这一声叹息,竟与肖俞如出一辙。
右首那人忙道:“老七胡言乱语,父亲莫往心里去。”
杨师载看了他一眼,道:“老四,你要是能和你七弟一样实诚些,剑道修为不至于在兄弟几人中垫底。”
那人正是杨师载的第四子,万剑谷的执事总管杨卓君,闻言嬉笑道:“儿子没有七弟那么能吃苦,又没有大哥这么好的悟性,也只能甘心垫底了。不过能给父亲和几位兄弟看好家,也是儿子的能耐不是?”
杨师载“哼”了一声,道:“这回不留你看家了,为父带你去金陵,让你见识一下世上顶尖儿剑客的风采。”
这回三个儿子同时一楞,齐齐道:“父亲”
杨师载道:“怎地?”
居中之人自然是杨师载的长子,早就誉满江湖的一字慧剑杨玄君,这种情形下,身为长兄不得不说道:“四弟向来运筹帷幄,已经多年不握剑了。父亲这回为何用四弟之短?”
杨师载道:“为父去与三绝剑客切磋剑道,又不是江湖仇杀,难道还要你们兄弟出手相助?再说了,就算是你去了,就能插的上手了?”
杨玄君微微脸红,道:“展老前辈剑道通神,儿子就算出手,也只是挨打的份儿。”
杨师载道:“这就是了。展星河年纪并不比为父大太多,但成名极早,为父与他五年一约,迄今已经败了三次。今年这一战之后,为父不知道下一个五年还有没有精力和雄心再去挑战,是以这回要带上老四,让你看看三绝剑客剑道的精髓,就是心无旁骛,希望你能有所领悟。”说道这里,杨师载自嘲地一笑:“就是这心无旁骛四字,为父领悟了十几年,到如今竟然越发倒退了,真是一把年纪活到了狗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