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俞到了徐州的第一场仗,就有些出师不利。
据鹿清远说,徐州地面上与南漕背地里关系最密切的江湖人物,当属西城外九里山下九里庄的老庄主卢九鼎。这老爷子也是官宦人家,世代簪缨。安史之乱后,逐渐没落下来,最后索性一点点退出朝堂。好在家传的武艺非同凡俗,一点点也在江湖上积累下一些名气。从卢九鼎往上数几代,出过好几位南漕的头面人物。到了卢九鼎这一代,厌倦了江湖纷争,关起门来做富家翁。只是那份香火情分不能说断就断,卢家与南漕走动得很是频繁,有些后辈子弟往往也替南漕出头办事,卢老爷子只做不知。
要杀鸡敬,卢家无疑是一只肥鸡。
肖俞让鹿清远陪着来到城西,远远地观察了一下绿树环绕中的九里庄,掂量了一下出来进去的卢家子弟的斤两,最后决定直入公堂地去拜山门,说明来意。到时候卢家就范的话万事皆休,若是有人敢炸刺儿,肖俞自信都能收拾得下。鹿清远与卢九鼎昔日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没有深交,但也算故人,故而自告奋勇先去递个说辞。
谁知卢家人竟顽固得很,说什么“卢家闲云野鹤,对这些江湖大事插不不上手,也不想管,过去不会向着南漕,以后也不会倒向北漕”。简直就是不知所谓。尤其可恨的是,皮里阳秋说鹿清远是“临老入了是非窝,晚节不保”。过去云龙剑派在武宁一家独大的时候,何曾有人敢这么对鹿掌门说话。可如今卢家家主都没见着,一名掌事弟子就敢这么大放厥词,鹿清远本来有些气量不欲与小辈一般见识,奈何同行的肖俞唯恐天下不乱,大喝一声:“这就是你们九里庄待客的规矩?”一巴掌将那名弟子打得大牙满天飞。
那名弟子在卢家也有些地位,一声号令,数十人各执兵器将肖俞、鹿清远这一老一少团团围住。
肖俞自然不会害怕,嬉皮笑脸与在场众人过招,以一人之力竟丝毫不落下风,鹿清远结结实实沦为看客。
眼看着子弟们要吃大亏,卢九鼎出面了。
卢九鼎出场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名老者,一名少女,一名幼童。
卢老爷子没亲自接待鹿清远,一方面固然是云龙剑派如今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另一方面今日属实是有贵客登门,分身无暇。
贵客就是此时卢九鼎身后的三人。客人听说主家遇上点麻烦,既然恰逢其会,少不得要替主人家出头。卢九鼎推辞了几下,也就默许这三人跟来了。据弟子回报来闹事的人很是扎手,鹿清远自不必说,可他还没动手,同来的一名年轻人似乎就能扫平九里庄,这就由不得卢庄主不生出拉大旗作虎皮的心思,巴望着今日的贵客能将闹事者惊退。
果然,肖俞看到这三人,顿时停住了手脚。
这三人赫然便是程敬思、展眉和琉璃盏儿。
肖俞正待上前与程老夫子见礼,忽然想起自己是乔装改扮过的,一时有些踌躇。
程敬思何等眼里,从肖俞的眼神举止,已经猜出了七八分,便道:“这位小哥,九里庄一向与世无争,过去和南漕有些交情,那也是祖上的香火,并不想和你们分高下。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今日看老夫薄面,各自退一步可好?”
肖俞恭声道:“既是前辈吩咐,晚辈自当凛遵。只是我和鹿前辈大老远跑来,想讨卢庄主一个承诺。到时候南北漕帮打起来,还请庄主约束门下弟子,两不相帮就是。”
程敬思看了卢九鼎一眼,道:“这个老夫倒不好越俎代庖。卢兄意下如何?若是为难,老夫再设法就是。”
卢九鼎道:“卢家与南漕,这些年其实也有些渐行渐远,只是晚辈子弟有些交好的。原本对着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愚兄早就不想搅合。但今日这情形,已是势成骑虎,我若说以后两不相帮,倒像是怕了这二人。”
鹿清远道:“老卢,亏你也是江湖上成名几十年的人物,做事却这般婆婆妈妈。左右就是个允与不允的事儿,干么这么瞻前顾后?”
程敬思道:“小哥,现下你是什么境界?”
肖俞道:“不敢欺瞒前辈,晚辈侥幸,已是入微境界。”
卢九鼎暗暗叫苦,自己不过洞玄境,虽然仗着人多势众,和鹿清远还有一拼之力。但这年轻人居然已是入微高手,那么今日怕是难以善罢甘休了。
琉璃盏儿忽然扯了扯程敬思的袖子,道:“夫子,你和这人认识啊?怎的我没见过呢?”
程敬思笑道:“虽皮囊不同,但用心一也。看人嘛,不能光看脸,还得看心。”
一旁的展眉插口道:“夫子,我看这人,也有些眼熟。莫非是戴了人皮面具?”
程敬思道:“人家不以真面目示人,应该是事出有因吧。”
展眉哼了一声:“上次我就说他不是好人,夫子你还为他遮掩。这下看到了吧,不但来给别人充当打手来找卢伯伯的麻烦,还藏头露尾,可见不是大丈夫!”
肖俞道:“姑娘言重了,在下实在是有些难言之隐。”
展眉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是做了坏事,没脸见人罢了。”
肖俞皱了皱眉:“姑娘要是这么说,可休怪在下”
展眉上前一步:“本姑娘就说了,你要怎地?”
肖俞抬起右手在左脸抚了一下,“休怪在下撕破脸了。”
展眉微怒道:“撕破脸便撕破脸,还怕你不成?”
话音未落,肖俞将手一挥,面具已无声剥落,露出原本清瘦俊秀的面目。琉璃盏儿一怔,旋即叫道:“啊,是你!”
肖俞露齿一笑:“小英雄,好久不见。”转向展眉道:“这便撕破脸了,不知姑娘有没有害怕。”
展眉柳眉倒竖,说了一句:“无聊!”
肖俞向程敬思长长一揖:“晚辈在前辈面前以面具示人,实在无礼,还望前辈见谅。只是今日来九里庄,实在是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还望前辈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