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救驾

银枪效节军,潞州招讨使杨师厚私蓄的牙兵。

安史之乱后,藩帅蓄养私兵早已不稀奇,但养到杨师厚这个程度的,极少。银枪效节军常设约七八千人,人人以长枪为兵,不但给赐优厚,个个骁勇,而且枪材难得,战力惊人。又背靠万剑谷这课大树,常有谷中外门弟子进入军中历练或任职,故而若纯以战力而论,实在是当今天下首屈一指的私兵。

十里官道,片刻即至。

石岭关并非什么险要关隘,只是两座山岭之间的一处小小峡谷。谷前有座村庄,废弃已久。谷内人迹稀少,暂时藏下二百人马倒是不难。

李存勖二人离了官道,策马缓缓而行。在谷外丝毫不闻人声马嘶,若非二人嗅觉极灵,远远闻到马膻味儿飘来,真要以为方才杨师载那老儿是故意吓唬他俩了。

二人对视一眼,就冲这份战前的静默,绝对是一支不容小觑的人马。

可即便如此,二百银枪效节军,还是吓不倒河东世子。

肖俞嘴上说舍命陪世子,但心里同样是跃跃欲试。

二人齐齐下马,在谷外寻了棵树将马拴住。以两骑对二百骑,对冲无疑是取死之道。战场上虽常有小股精骑冲阵之举,但从未有过两人冲击严阵以待的骑阵。即使骄傲如李存勖,也干不出那等壮举。眼下二人下马步战,以灵巧的身法来保持最大机动性,无疑是可取之法。

两人各自抽出横刀,双手握住,缓步走向谷内。

很快,谷中杀声震天!

大半个时辰后,两个血葫芦似的人相互搀扶着摇摇晃晃出了谷,上马离去。

行出数里,李存勖终于回过一口气,对肖俞道:“肖二郎,今日才知道,你上了战场是真他娘的不要命!”

肖俞强忍着身上数处枪伤带来的剧痛,笑道:“我也不知为何,平日里我也算是脾气不坏,可一旦与人对敌,总是不愿留手。不过我这点子能耐,和殿下一比,还是没法看。”

李存勖咧嘴笑笑:“那是!这二百人,死在我手上的至少八十吧?”

肖俞点点头。

虽然在重围之中没有那个闲心去数谁杀了几人,但李存勖手刃的的确不止八十。肖俞亲手杀了五六十,其余的都是重伤无力再战。

这番厮杀动静不小,剩余的几十名重伤号,只怕也逃不脱随后赶来的地方守军的追捕。

二百银枪效节军,虽俱未披甲,但人人胯下高头大马,人手一支丈二长枪,列队前冲,声势自然不小。虽然谷中不算开阔,但也足以让骑兵展开一次冲锋。二百人分为四队,交替上前,两人仅撑过两轮便开始身上带伤。两人一开始专门寻找伍长、标长模样的人砍杀,但见砍杀数人后,对方阵形丝毫不乱,便知道“蛇无头不行”之类言语不适用与这支精骑,于是不再挑肥拣瘦,施展开身法,谁冲在最前便先砍谁。银枪效节军结阵严整,配合默契,一杆杆银枪如飞鸟投林,神出鬼没,中间夹杂着数名上品边缘的高手忽施辣手,当真是险象环生,二人很是为对方拦下了几次致命的突刺。

若说最初李存勖刻意交好肖俞,更多地是看在自幼被张承业收养和肖俞自身心智武功俱佳,而肖俞对李存勖的观感也多是停留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少东家这个层面,那么此战之后,二人便真正有了些惺惺相惜。

李存勖又道:“也不知那杨师载有没有躲在暗处看这一战,会不会后悔拿二百精锐来与本世子结什么见鬼的善缘。”

肖俞笑道:“以这老儿的心肠,只怕不会后悔,兴许会对殿下更加青眼有加。”忽然想起一事,猛咳了几声,忧心忡忡地望向李存勖:“方才杨老儿开口闭口‘得天下’,殿下可莫要被他蛊惑。”

李存勖习惯性地往身前一摸,才想起自己那柄临时佩上的横刀早已被砍断,眼下马鞍旁只剩空刀鞘,当下缩回手,认真地对肖俞说道:“我的志向是打天下,而不是坐天下。”然后又往身后往往:“二郎,咱们得加紧赶路了,否则待会高金涵他们赶上来,看到本世子这副模样,有些不雅。”

肖俞一笑,二人夹紧马腹,绝尘而去。

赶回晋阳时,日头已西坠。守城兵士见两个血淋淋的家伙直愣愣往城门里闯,自然恶狠狠上前拦住。李存勖尚未出声,肖俞已拿出王府腰牌,兵丁吓了一跳,赶紧放行。

到了王府,李存勖先换了件衣服,嘱咐肖俞也先更衣,然后去见李克用,禀报忻州之行的经过。

李克用见二人身上带伤,自然先问伤势,李存勖草草说了一遍杨师载拦路之事,李克用听完面露喜色,同时又有些如释重负,肖俞便想看来杨老头儿说的“恩怨太多,理不清”话里有话啊。

再听李存勖说起清剿了天行苑河东分舵,李克用连连点头称好。

最后李存勖说起给忻州刺史贺元景扣了个大帽子当场杀掉,李克用眼睛都没眨一下,便道:“暗通天行苑是死罪,杀人灭口也是死罪,左右都是死罪,扣哪顶帽子有什么打紧。亚子你要杀便杀,为父信得过你。”

肖俞心中便又是一阵腹诽,果真是虎父无犬子!

听完忻州之行,李克用少不得对二人一番慰勉。之后说起朱全忠称帝后,果然向几处军镇颁了敕封的旨意,给李克用的这道仍是封晋王,还加了个什么太师的虚衔。李克用也没惯他毛病,打探得敕使已快到河东地界,便派八太保李存璋前去“接旨”,拦住敕使先打了五十军棍,随行之人每人割下一只耳朵,又给撵回洛阳复命了去。

李存勖哼了一声:“便宜那软骨头了!”

李克用摆手道:“跳梁小丑而已,没必要如此上心。亚子,父王这里另有件差事,你去办最合适。”

李存勖看着李克用,道:“父王请吩咐。”

李克用道:“如今陛下被朱温囚禁,还封了个什么济阴王,据说不日就要遣到封地。我与监军商议,陛下若在洛阳,防卫森严,咱们没法儿营救,可要是到了济阴,可就不能再看着陛下受苦了。”

李存勖道:“父王的意思,是要儿臣去暗中救驾?”

李克用道:“正是。本来呢,此行凶险,而且最初留你在晋阳也是为了辅助为父处理军务,监军反对由你前往。但若是别人去,恐无法取信于陛下,我觉着只能由你去。”

李存勖道:“自当如此。”心中却是轻轻一叹,看来追剿天行苑的事要往后押一押了。

李克用随后让李存勖和肖俞下去休息,并唤医官给二人诊伤。好在二人所受的俱是皮外伤,未伤筋骨,更未伤内腑,包扎妥当后,医官嘱咐将养些时日也就无碍了。

但李存勖耐不住性子,在王府待了两日,第三日便找李克用请命要出发。李克用拗不过儿子,只得同意,并让他带上五名早已精心挑选的江湖好手随行。李存勖得寸进尺,又点名要肖俞跟随,李克用大手一挥,也没意见。张承业闻讯也只得苦笑。

大唐天祐四年,春夏之交。这是晋王府的又一道政令——沿用天祐年号,直至李唐后人重夺江山。

一行七人,扮作客商,悄悄出了晋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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