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白天,见鬼?
不,那不是鬼,那是幻象,巴豆眨了眨眼睛,裴芳芳的身影便淡化而去,只剩下了一个轮廓,似有似无,那是遗留在他视网膜上的一道记忆。
那个轮廓有时候很清晰,清晰的时候像他的前女友李玉真,模糊的时候,像鬼。
本来,巴豆是要登记结婚的,结果天不遂人愿,那个叫李玉真的女人把他给甩了,至于原因吗,悲催的巴豆至今一无所知。
他活到现在,从来不强求别人,要走的人从来也不挽留,既然要走,何必去纠缠于原因?
在这个世界上,一加二到底等于几,数学家和哲学家都没有完全搞明白,何况感情。
无论答案有多少个,结果就只有一个,要么皆大欢喜,要么,独自哀伤。
很多事情,有因无果,很多事情,有果无因,也正因为如此,他巴豆并不信佛,更不信佛之因果。
难怪他要单身,活该他单身,这就是他的劫数,只是他的人生路还很长,对一切厄运和不幸还没有足够的重视。
单身到他这个地步,连死去的美女都让他念念不忘。
他并不纠结于她的死因,她只纠结于她的美,所有的红颜薄命都是令人痛心疾首的,他的心也有为那份不可得的美滴血的时候。
那个裴芳芳真得很美啊,怎么就死了呢?他们年龄相仿,又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郎才女貌,完全可以成为一对佳人,可是,天不遂人愿。
在她活着的时候,他们没有任何交集,而当她死去,他却在为她痛惜,多么悲哀……。
可是,她怎么就死了呢?难道老天爷非要用摧残美的方式给予人们以警示?
这是多么残酷的教训,就像那从未废除的刑罚。
安定了一下心神,巴豆重新看向解剖室,解剖室的大门紧闭,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个年代,省厅的法医专家也是稀缺物种,在紧张的时候,很多医院的医生,大学的教授披挂上阵。而这次尸检,省厅的专家也并没有组成团,其实就来了一个,据说,跟本市的那个女法医还认识,这是不是很稀奇?
不过没关系,报纸上没有这条新闻。
巴豆朝解剖室走去。
火葬场的解剖室非常的简陋,自从建成之后就没有修缮过,这一点,巴豆很能理解,这个城市的经济刚刚抬头,外资引进,大型重工企业搬迁,免税的免税,拨款的拨款,他们能够保证那些房子不透风漏雨,还有一扇可以正常开合的门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走进一片房屋的阴影之中,避开逆光的反射,于一个偏僻的角落向里面看去。
其实里面只有三个人。
本市的女法医亲自开着一辆车把她的上级专家接了过来,后来,又来了一位刑侦人员,他独自驾车,行事匆匆。
对于这件案子,公安部门的领导虽然也焦头烂额,但它们更关心的是那始终拔不高的破案率,司法部门就更别提了,走程序,一年走不完,两年,也可能十年。
这也不能怨他们,本市案件太多,人手严重不足。
裴芳芳的尸体搁置在解剖台上,省厅的专家在用一只放大镜观察她的手指甲,两个法医此时像美甲师。
那个穿着便装的刑侦人员则背着手,站在她的脚前,在她的大腿上寻找蛛丝马迹。
在巴豆的角度,并不能看到她身体上缝合过的刀口,那赤条条的尸体依然保持着她的完整性。
据说,她的内脏器官保存在本市唯一的医学院的理化实验室里,教授们还指着那些瓶瓶罐罐给学生们上过课。
这次尸检的过程是需要他们耐心等待的。
巴豆不是法医,看不得同类的死亡,更看不得美女的尸体,他感觉到有点胸闷,喘不上气,他闭上眼睛做了几下深呼吸,当他再次看向里面的时候,发现法医端着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裴芳芳挺直了上身,坐在那里朝他微笑。
她的微笑像和煦的阳光,温暖,照耀,滋润着每一颗冰冷的心。
“你真得有冤情吗?有吗?”
她不回答,缓缓躺下。
巴豆受人嘱托,紧随他们寻求真相的步伐。可真相到底是什么呢?在这个世界上有冤情的人何止是死人?难道他被女友甩了就不冤?
人人都有一肚子的委屈,即使伸冤又能让他们的心灵获得几分安慰?
没有人真正计较自己失去过什么,他们计较得是没有得到什么。
他们要看到鲜血和刑罚,不为那消散的美丽,只以祭奠亡灵的名义报仇怨。
然后呢,无论结果如何,都是漫长的思念和折磨,真正痛苦的都是活着的人。
就是这样,人生遗憾太多,抚不平。
巴豆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我只是个律师,帮不了你,那个男人,我倒是可以帮他一把,或许,他可以免受刑罚,不知道你有什么样的意见?”
巴豆发出一声残酷的冷笑,发动汽车驶离殡仪馆。
殡仪馆不算偏僻,却有一条曲折的道路,水泥铺就的路面断裂,破败,凹凸不平,汽车行驶在上面松筋动骨,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仿佛要散了架。
巴豆踩着刹车朝坡下滑行,在他的窗外,荒地之上,裴芳芳的身影风一般飘逸。
她双手提着裙子,蹦蹦跳跳,像一个快乐的小女孩儿。
巴豆扭头朝窗外看去,阳光下,一簇一簇的蒲公英在激情绽放,数只蝴蝶围绕在一起煽动着轻灵的翅膀翩翩飞舞。
来到山下,是一个红绿灯,巴豆踩着刹车,缓缓停在了停止线上。
这里的周边非常热闹,不但店铺林立,简易房也是一个挨着一个,还有摆地摊的,卖鲜花,卖元宝,卖各种的祭品。
人来人往,车来车往。
人行道上,一行人男女老少穿过马路,只有一个女孩站在马路边上没有动,她双手自然下垂,双脚并拢,凉鞋上的两只蝴蝶结偎依在一起,脚脖子上的脚链钻石一样发着光。
这是一个爱美的姑娘,她涂着鲜红的脚指甲,白皙的双脚像诱人的美玉。
她依然在朝他微笑。
红灯,黄灯,绿灯。
绿灯,黄灯,红灯。
巴豆点了一支烟,而在他的身后,一辆汽车在鸣笛,那声音尖锐刺耳,蕴含着滔天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