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觉得心一痛,连忙默念起玄功第一转“气海生莲”法诀,过了一会儿,那些纷乱的思绪终被压抑下去。
沐皓天翻了个身,感觉腰上硌到了什么东西,反手一摸,摸出一柄长不过尺余的小剑。
他这才想起,这是马四方所赠三宝之一的……
斩妖屠龙大法剑?
当时一听这名字便没了兴趣,随意绑缚腰间,专心研究“四九玄功”去了。
此刻他打量着手中这支轻盈小巧、好像女子防身匕首的所谓大法剑,不由苦笑连连——
——这副“尊容”,实在与霸气无匹的剑名大相径庭。
木质的剑柄与剑鞘雕龙画凤,浑然一体,剑穗金黄疏长,宛如秋季稻菽。
倘若只是作为随身配饰,倒也还算精致,可偏偏马四方一本正经的,说它是什么“古道兵器”。
沐皓天没抱什么期望地将剑拔出,突然眼前银光一闪!
但见两指宽的剑身,若深谷幽林,蒙笼光晕,通体呈秘银之色。尚且隔了半臂距离,面肌便能感受到一股冷意,在灯火的映射下,剑锋闪烁淡淡寒芒,看似锋利得出奇。
剑身靠近剑格的位置镌刻有小字,一侧“斩妖”,一侧“屠龙”。
沐皓天颠来倒去找了好半天,却不见”大法剑”三个字刻在哪里。
再看剑脊为四面脊,以指尖划过,触感冰凉,轻轻一弹,铿锵作响。
沐皓天心思微动,隐隐觉得此剑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不堪。想到这里,他还剑入鞘,又从怀中掏出那张所谓的“八方神鬼共听敕令符”。
这是一张崭新的黄底丹书三宝符,属后天镇邪符的一种,样式、大小均与沐鼎真平常所制符箓大体相仿。
若不是符文笔劲浑厚,圈线繁复云飞,符头、符心、符脚一气书成,一眼便知出自名家之手,那么他定会怀疑,此符是马四方为了应付自己随手所画。
沐皓天一手握“斩妖屠龙大法剑”,一手捏“八方神鬼共听敕令符”,心里头说不清的怪异。
“咚咚、咚咚!”
就在他打算调转气息,去尝试激活两宝之时,有人使劲敲响了他的房门,紧接着门外传来雨燕儿欢快的声音:
“沐师兄,快开门呀!快!”
沐皓天把符与剑放枕头底下,起身去开门。
刚打开一条门缝,雨燕便急哄哄地挤了进来,进了屋又探出头去,左右各望了一眼,随即把门关好。
“燕儿,你怎么了?”
沐皓天见她先是咋咋呼呼,继而又鬼鬼祟祟的,倒有些摸不着头脑。
雨燕转过身,对沐皓天甜甜一笑,伸手递给他一样东西。
沐皓天接过来看,那原是一只洁白的花骨朵,五片花瓣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收握一团,含苞欲放。细看则能发现花蕊已被取掉,花苞中心嵌了一颗指肚大小的红豆。
“这是……海棠花?给我做什么?”
这种花自家山门就有栽种,沐皓天一眼就认了出来,却不知制成这样有何用处。
雨燕吐吐舌头,神秘兮兮地道:
“它叫做‘十里相思’!它是道门修士炼制的噢。”
沐皓天一听来了精神,又翻来倒去仔细地瞧了瞧,确认了外边的花骨朵是海棠无疑,可是那颗“红豆”,其实是用某种木材打磨而成的珠子,漆成赤色,画上纹络。
看来玄机就在于这颗珠子了。
沐皓天瞧了半晌,还是不明所以,向雨燕看去,却见她左手摊举在胸前,手心里竟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花骨朵。
她的眸光在两朵花之间来回游移,微微泛红的脸颊晕开了海棠般的笑意。
忽然她张口念了一句:
“红豆海棠花,咫尺见天涯。”
言毕,两只花骨朵里的“红豆”同时一亮,绯光照明了二人脸庞,映作杏红的花瓣片片曳动,彷佛霎那间被注入了生命,缓缓绽放,芳香溢散。
怒放的海棠倏忽从二人手中飘起,相互吸引一般,在半空悠然旋飞,越靠越近。
两颗“红豆”像是磁石相吸,引动着两朵白里透红的海棠花聚拢合一。
沐皓天怔然注视,惊奇不已。
雨燕提起手摘下浮空贴合的花儿,捻住“红豆”,将两花分开。分开以后,绽开的海棠花瓣又缓缓重新收握,变回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模样。
雨燕再次递了一只到沐皓天手上。
她笑着说:
“沐师兄,‘十里相思’是道法炼制的通灵器物,但不需要元气、法力催动,只要其中一方念了咒语,它便会自行往另一只靠拢,直到双方团聚。虽然叫做‘十里相思’……但其实彼此间可以通联数十里的,你我各拿一只,倘若今后再分开行动,就不怕找不见对方啦。”
“红豆海棠花,咫尺见天涯。”
咫尺天涯,说的是明明两个人相隔咫尺,却如天涯一般遥远,无法相见。故而常常被有此境遇的亲友、爱人用以哀叹,自怨自艾。而激发此物的咒语,却偏要逆而行之,不许人间遗撼事,还取名作‘十里相思’。
炼制此物之人,可真是个妙人。
沐皓天喃喃念叨咒语,目露奇光道:
“这是婷儿师姐给你的?”
“是呀!”
雨燕点点头,旋即想到了什么事,红着脸说:
“我与姐姐形影不离,用不上的。”
沐皓天顿时莞尔,心想:
「傻燕儿,我又没问你,你自己却着急解释,岂不是欲盖弥彰么?」
笑看雨燕粉扑扑的脸蛋,说道:
“那师兄就把这个贴身带着,随时恭候燕儿师妹大驾!”
雨燕欢喜点头,心里头甜滋滋的,收好自己那只,忽而道:
“师兄,我想听听你的心跳。”
沐皓天哑然失笑,大大方方舒张了双臂。
从小到大,每当雨燕想要知道他的内心真实想法,就会要求趴在他胸口,通过聆听心跳,从而听出他的心意。
只不过从来都没有成功过罢了。
雨燕依他怀里,默默听了一会儿,起身后,煞有其事地拍了拍他的胸膛,以示赞许,然后说:
“沐师兄,那我就先回去啦!姐姐快要盥洗完了,我可不想这么快就被她发现!”
不等沐皓天回话,转头开门而出,飞也似的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沐皓天摇头洒笑,关门躺回床上,心中也是温暖甜蜜。
他与双姝从小一块长大,虽然时而会戏谑嬉闹,却实实在在将她们都视为亲生妹妹,并无绮念绯意。
仰躺许久,油火渐熄,屋子里暗了下去,只有几束迷离的月光从窗格透射进来,四处洒溢,碎散零丁。
沐皓天眼皮打架,昏昏欲睡,不知过了多久,在半梦半醒间,忽然又听到轻微的敲门声。
起初只道是梦中幻听,兀自闭眼,但很快又听得清楚:
确实有人敲门。
他刚爬起来,就听到门外有人细声说道:
“沐师兄,你睡了么?”
沐皓天心头一动,听出这是雪莺的声音,连忙过去开了门。
彩灯黯淡,明月如霜,一缕浅淡的体香随夜风游弋入房,缠绵鼻息。雪莺背靠星月辉光,脸上却显了一盖阴暗,不能看清她的神情。
她轻轻问:
“师兄,我能进来么?”
沐皓天道:
“快进来!”
侧过身子,让雪莺进了屋。
关好门后,两人的站位跟先前雨燕来时几乎一样,沐皓天不自觉地点了点鼻梁,心中微觉古怪。
雪莺没穿外衣,只披了件浅蓝色的丝袍,像是睡到一半起来的。她进门后沉默了俄顷,才说:
“师兄,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沐皓天忙道:
“没有没有,我还没睡呢!不过莺儿,这么晚了,你怎会过来的?”
雪莺却没说话了,眼睑垂得很低,彷佛在看沐皓天的脚底,忽然她一只手抬起,也递过来一样东西。
见状沐皓天的心神一阵恍惚,心中更觉古怪,微笑接过,藉着月光端详,却见那是一只竹篾编织的碧绿色知了,以毫笔画翼点睛,栩栩如真。
没想到与自己猜的不一样,沐皓天不由新奇问道:
“莺儿,这是什么?”
雪莺道:
“这个叫做‘百里知’。”
沐皓天险些笑出声来,抢着道:
“你手上还有一只,对不对?”
过许久也没得到回应,沐皓天聚目一瞧,隐约见她俏脸飞霞,低头拨弄着衣角。
半晌后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沐皓天笑道:
“莺儿,我知道了,你教教我怎么使用吧。”
雪莺抬起头来,一张雪白的小脸上满是绯红晕块,细细的绒毛在朦胧月色中整齐摇曳着。
她摊开手掌,果然有只一模一样的竹篾知了安静地躺在手心。
她将手举高,迟疑了一下,蹙着眉用力一咬舌尖,然后把知了放到唇边,吐出香舌,牙齿轻咬轻挤,一滴鲜血从舌尖滑落到知了身上。
瞬息之间,那血滴洇入脉络,化分为千丝万缕,使得碧绿色的知了泛起了淡红色的血晕。
雪莺弱声说:
“便……便是这样了……”
沐皓天不假思索,依样画瓢,咬舌挤了一滴鲜血到知了身上。
在血滴洇散的一刹那,两人手中的知了同时转向,面面相对,发出清亮的鸣叫。
此时夜半三更,万籁俱静,这声音犹如平地惊雷!穿透力极强。
雪莺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合拢双手把知了捂住。
沐皓天也吃了一惊,用手捂着还是盖不住声音,便即去拿垫褥,将两只知了分别里外裹了三层,终于隔断叫声。
两人对视一眼,齐松口气。
雪莺道:
“师兄……对不住,我不知道……”
“没关系。”
沐皓天冲她温柔一笑,晃动着裹成两坨的褥子道:
“婷儿师姐没教你如何停下么?”
雪莺想了想,摇头道:
“她只是说:‘百里知’可以通达百里之遥,双方分别时,其中一人可以先行储入精血,等到另一人也滴入了精血,两只‘百里知’便会相互指向,同时发出鸣叫。相隔越近,叫声便越响亮,反之亦然。一直到精血之力耗尽,它们才会停下。”
沐皓天苦笑着道:
“原来如此,这‘百里知’用起来却比‘十里相思’麻烦多啦!”
雪莺神色一黯,这两件奇物是沐婷让姐妹俩自个儿选的,妹妹喜花,一眼就看中了“十里相思”。
因为红豆海棠的寓意,雪莺心里其实也想选它的,但她不愿与妹妹相争,只好领了“百里知”。
沐皓天见她沉默不语,心下了悟,又接着说:
“不过既然一个仅十里,一个却为百里,通联的距离足足大出十倍,倒也不失为一大优势。”
闻言雪莺微微一笑,说道:
“是呢,师姐也说,‘百里知’感应的范围要比‘十里相思’远得多,两者各有优劣的。”
两人闲聊半晌,偷偷解开褥子,那知了还是叫个不停,不禁暗暗咂舌:
「这区区一滴精血,竟蕴藏了这么大的能量么?」
也不知何时才能耗尽,沐皓天当即将褥子裹紧,往桌上一丢,对雪莺道:
“莺儿,你先回去睡吧,且让它们蒙头叫个痛快!”
雪莺双腮红润,歉然道:
“好的,师兄也早点休息。”
临出门却又被师兄叫住:
“对了,你带一只走吧!它们离得远了,叫起来便需要更加卖力,说不定能散得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