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叫做寒文静!」
沐皓天暗暗想道,
「却不知这人为何要来寻她晦气,莫非……她的受伤便是与此有关么?」
眼前闪过那个蒙面少女仓皇躲避、屈身抱膝的无助模样,心中懊悔揪疼,惴惴不安。
这时候门外又有一人说道:
“师哥,这‘苍月仙子’贵为月神宫的圣女,早已成功筑基,虽然当下被门派所弃,身受重伤,可是咱们也千万不要大意了!还是全力以赴,将她拿下领赏去罢。”
嘶哑难听,却是个女子声音。
听闻此言,沐皓天心神霍然一震:
「月神宫?那么她是来自‘月神州’的修士了!」
这是沐皓天的师父用以鞭策众弟子修行的一个遥远地域,也是幼年沐皓天小小心灵里的一块圣地。
月神州位于沧州的西北方向,孤悬九州北地,神秘程度仅次于地处南疆的幽州。
传闻月神州出身的修士,尤其擅长偏门而又诡异的道术,大多阴气森森,形象也是不忍直视。
沐皓天有生以来从未离开过沧州,也几乎没有见过外来之人。
他在脑海中搜刮寥寥无几的月神州相关信息,眼睁睁望着寒文静,心想:
「却不料,这位‘苍月仙子’,居然真的宛似天上仙子……可她千里迢迢跨州而来,其中又有什么缘故?」
九州疆域广袤无垠,纵使神通广大的道门修士,全力御器神行之下,想要跨州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更别说,途经各类古代遗迹、险山绝地以及各大世家宗门洞府,必须绕道而行,本就漫漫遥远的路程,往往还要多出一倍不止。
「她这么远跨州而来,自必历尽了千辛万苦,很有可能是为了躲避仇家……我却误会了她,害她伤势加重……」
正自懊恼不堪,忽有两条黑影从他头顶轻轻越过,背向站定在他面前不远之处,各持长刀,上身微动,似在环顾四周。
沐皓天使劲转动眼珠,想看看二人的体态。
忽然其中那名女子歪过身来,也没看他,约摸只是嫌这“尸体”碍事,拨来一脚便扫在他的腹上,一下子将他踹到了门口。
沐皓天喉头一甜,嘴角溢出鲜血,但他身中“蚕丝缚”,连痛哼之声也发不出来。身体擦地倒甩,后脑勺与尾椎骨分别撞上两侧的门柱,撞出“咚咚”两记闷响。
头、尾、腹三处疼痛欲裂,两只眼金星乱跳,脑海里想的却是,此人随意一脚便将他踢成内伤,行事竟如此狠辣跋扈,武功也是极高……
突然间暗中惊呼:
「她将我点倒,却是为了救我?」
这个念头一起,更觉得情难以堪,愈发为寒文静忧心了。
那女子一脚踹完,隐约察觉不对,欲扭头来看,却听寒文静开口冷冷道:
“雌雄双猎?你们两个当真是不知死活么。”
沐皓天闻言心一动,这绰号在方圆百里颇有些名头,是以他也曾听过。
“雌雄双猎”本是同门师兄妹,师门变故后,门下弟子流落江湖,二人结为夫妇,刻苦修炼,双双晋升先天之境。
从此以后自诩猎人,专行悬赏捉拿之事。
但如果目标人物肯出双倍的价钱,这二人便即倒戈相向,罔顾道义,深受正派人士所不齿。
双猎虽为武之一派先天高手,不过通常来说,并不敢招惹道门修士。
沐皓天暗自纳闷,忽见前方的双猎又往寒文静逼近了一步,这才发现那“雌猎”一脚虽踢得他七荤八素,却反将他的身体摆正,能看得到蒙面少女。
只见她端坐在地,手捏法诀,月色白衣临风翩然,气质清丽如仙。彷佛就这样不经意看上一眼,也足以让人心思澄净空明。
可就在这时,“雌猎”那嘶哑磨耳的说话声再度响起,打破了这份意境:
“臭丫头!没事在脸上盖个遮羞布干嘛,野外偷了汉子没脸见人么?”
说完故意扭头四下张望。
沐皓天察觉她目光扫了过来,急忙闭上眼睛装死。
只听雌猎嘎嘎怪笑两声,又道:
“呦嗬?爽完还把俊小子给杀了,也亏你下得了手,如此心狠手辣,不愧是见异思迁、毁婚叛师的骚浪蹄子。”
“你们两个修炼到先天后期,已属不易,又何必着急寻死?”
寒文静语气淡漠,声如碎玉。
雌猎听在耳里,却是勃然大怒:
“小贱人!少给老娘虚张声势了罢!锡山老鬼已经把你的底细都透露给我们了,乖乖受缚跟我们回去,还能少吃点苦头。要不然,哼哼……”
寒文静好不容易逃脱师门追捕后,又遭遇了突袭,以至于伤上加伤,正是拜这锡山老鬼所赐,当即寒声道:
“锡山老鬼,他还没死么?”
双猎对看一眼,同时悄悄向前挪了一小步,随即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那雄猎戏谑道:
“蒙仙子挂心了,老鬼他可是龙精虎猛的很,现在跟打了鸡血似的,发誓要抢在大伙儿前头得手,还说要好好地疼爱仙子呢!”
那锡山老鬼是沧州北境臭名昭著的淫修,寡居锡山一洞府,豢养女宠姬奴供其淫乐。还时常假借双修之名行采补之事,祸害了许多良家女子,连沐皓天的师门道玄武极山都曾有女弟子遭难。
沐皓天忍不住在心里咒骂此獠,又暗暗奇怪寒文静到底招惹了什么人,竟引来如此多的牛鬼蛇神。
雄猎的语气甚为龌龊,寒文静听了却不着恼,淡淡说道:
“我听说,你们的规矩是只认赏金不认人,那你们告诉我悬赏之人是谁?出的又是什么价?我出双倍便是了。”
雄猎忙不迭摇了摇手,嘿然道:
“仙子又何必明知故问!你堂堂的月宫圣女,落得众叛亲离,却是为何?那龙二公子天人之姿,身份何等尊崇!你又何苦不嫁?”
他反问了两次,寒文静便轻轻哼了两声。
雌猎冷笑道:
“小贱人!现在想要后悔也迟啦,这一回可是龙家指名道姓要拿人!纵使你能出价百倍、千倍,哼哼……放眼整个沧州,又有谁人敢收?”
寒文静形体笼烟,神色淡泊如常,内心也并不感到意外,反而疑窦消解,明晰了为何会遭到另一拨人的袭击。
后头的沐皓天却是听得心神剧震,眼前彷佛猛然间出现了一片深海、一座天山。
惊涛、
怪浪、
危崖、
乱石、
闪现交替,迅猛冲击!
一切只因那“龙家”二字!
龙家之名,在沧州可谓如雷贯耳,是为天字第一等的修炼世家,道法、武学、乃至旁门左道无所不精,声势显赫,威震八方,沧州全境一呼百应。
在他们这些小门小派弟子的眼里,更是高高在上,从来都只有仰视的份。
别说要与之为敌,仅仅得知寒文静得罪的是龙家,便令沐皓天打心底生出一份绝望之感。
雄猎说话间隙,与雌猎又偷偷摸摸上前了一小步,已侵入对方一丈之内,登时心神大定,叱道:
“仙子既已伤重无力,就不要负隅顽抗了罢!”
说完与雌猎互递眼色,瞬通心思,双双一提真气,自掌心贯入长刀,迸出半尺气芒,猛地拔身冲袭。
沐皓天心急剧上提!大叫不好。
这雌雄双猎成名日久,素来谨慎,虽明知寒文静身受重伤,还是对她非常忌惮,一直借言语试探悄悄逼近。
盖因武道“炼自身体魄”与修真“御外物之力”之别,道门修士面对武学高手有着天然优势。
但威力绝伦的法术大多须由咒语、印诀配合法宝器物激发,施法过程可被阻断。
因此一般来说,修士对仗武者时,绝不容许对手接近周身三丈,否则极易遭逢暗算,阴沟翻船。
以雌雄双猎之谨慎,愣是足足迫入寒文静一丈范围,方才无所顾忌,直接动手拿人。
雌雄双猎势如猛虎扑食,沐皓天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寒文静却熟视无睹,安之若素。
眼看长刀就要架上少女玉颈,双猎蓦地心里发毛,足下骤生刺骨森寒!
想也不想,气沉足底直贯“涌泉”,双脚腾飞离地,同一时挥刀陡然下劈。
雌雄双猎武功不分雌雄,动作也是整齐划一,瞬息转成了悬空倒挂、向下劈砍的姿势。
两人原先所踩地面嘭然炸开,土石崩爆四射,一柄苍青色月刃激烈旋舞,自下而上,击电奔星般与双猎刀芒碰撞交锋。
眩光夺目,迭声爆响!
原本就受损严重的茅屋轰然倾塌,碎石沙土、乱草杂物滚滚飞扬。
沐皓天半身被埋,视线受阻,只能依稀瞧见人影交错,耳廓里满是“玎玎哐哐”的声响,时而如刀剑相击,时而如气爆擂鼓。
场上只有三人对战,却彷佛数十人在同时出招,沐皓天不知谁占得上风,兀自忐忑焦急。
忽听两声闷哼,两人趔趄着落地,倒退一步稳住,握刀而立。
漫天茅草纷纷洋洋,飘荡下落。
那雌雄双猎在前大喘粗气,沐皓天侧躺在后方,透过杂草的间隙望去。
寒文静依旧白衣飒飒,翩然安坐,苍月之刃漂浮在她身前护持。
看起来一番激斗雌雄双猎未能讨到好处,还双双吃了暗亏!
沐皓天的心底刚生出一丝喜意,便听见雌猎哑声说道:
“师哥,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咱们尽快拿下!”
沐皓天慌忙聚目再看,果见寒文静身形轻颤,浮空的月刃倏忽坠地,一缕鲜血洇湿面纱,顺下滴落。
胸前白襟,赤血殷然。
鲜艳的色泽在沐皓天的眼中绽开,绝美而又凄清,无声刺痛着他的心。
心脏遽然不寻常地跳动了一下。
春蚕束缚之力瞬间崩溃,沐皓天福至心灵,拍地翻身跃起。
举头望前,却是一怔。
前方忽变得白茫茫的一片,那雌雄双猎身形隐在雾中,定定不动,摆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
——齐踏一步,上体前倾,一只手挥掌向前伸,一只手握刀向后甩。
俨然拔身冲击,却陡被定住!
仔细一瞧,双猎周身到寒文静所在位置之间的两丈方圆内,缈缈白雾滚涌如流,出此范围则一片清朗,彷佛月光被凝为实质,聚拢于方寸之地。
沐皓天武功道法稀松平常,但见识着实不浅,看了两眼业已辨出这是道门中的“困囿法术”,比之“束缚之术”更高一阶,按理成名修士才能施放自如。
想不到寒文静看上去年岁并不大,道法修为竟已如此之高!沐皓天由心地感到叹服,却不知那头的当事人正暗暗叫苦。
“困囿之术”本就极耗法力与精力,殊难驾驭,非危急时刻不会轻用。
这门“月之牢”的困囿效果,在此类法术当中实属上乘,故而施法条件更加苛刻。
寒文静纵使全盛之时,施展起来也颇为勉强。
此时趁月华浓郁,情急使出,实属侥幸,并且体内的伤势加重,根本无力长久维系,想要分心御器伤敌更是万万不能。
这般进退维谷,支撑了少许时间,“月之牢”已然松动。
雌雄双猎奋力调动先天真气,硬抗法术之威,身躯开始缓慢挪移。
沐皓天一直目不转睛,立刻察觉了不对。
眼见双猎全身真气鼓荡继续侵前、寒文静面纱下沿滴血如断线珍珠,不由心中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