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谢家近几年才崛起, 底蕴终究算不得深厚,而谢父又是个穷讲究的人。
上到尊卑礼法,下到吃穿用度, 方方面面都暗戳戳地向老牌家族看齐。
所以,当这辆象征谢家继承人的黑色轿车喷着尾气嚣张地停在校门口时,所有人都以为是请假多日的双生子,归来了。
许多人默不作声地张望。
一些微妙的视线徘徊在倚在薛烛怀中的谢家私生女身上。
这段时间,她与谢家双生子的爱恨纠葛早就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今天这私生女和薛烛勾勾缠缠上, 又即将被‘旧情人们’撞上……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咔哒一声。
万众瞩目之时, 车门被打开,一条光洁的小腿悠悠然迈了出来, 高跟鞋踩在地上,带着不可一世的睥睨。
——谢凝慢条斯理地从车上下来。
她将发丝别到耳后, 意气风发地环视一圈, 挑衅的目光对准郁姣。
众人哗然。
这场面虽比不上‘新老情人会面’那般抓马, 却也是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谢家这是……变天了?”
“谢凝成了谢家新继承人?别吧,她那血脉纯度就算过八百年也追不上那俩吧?”
“旧情人倒了台,这位谢二小姐的日子, 怕是不好过咯!”
已然有心思灵敏的人上前恭贺谢凝,顺便打探情况。duqi.org 南瓜小说网
谢凝宛如胜利者一般, 看也不看郁姣,在追随者的簇拥下,洋洋得意地离去。
郁姣面无表情, 头也不回,一个肘击狠狠捅上薛烛梆硬的腹部。这人夸张地喊痛,顺势弯下腰, 撒娇似的将头埋入郁姣的颈窝。
郁姣不吃他这套,冷声道:“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的交易吧?”
“当然没有。”
潮热的呼吸喷洒在郁姣的皮肤,如情人间的耳鬓厮磨,他的嗓音低哑含情:“出于私心,想让他们多吃点苦头……不过分吧?”
郁姣挣脱开他的怀抱,转而面向他。对立的姿态。
“私心?”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口,“原来你还有这种东西。”
随口的讥讽却令薛烛一滞,眸光沉如漆黑的棺木,不待郁姣细究,下一刻,阴戾与沉朽一丝不留地散去。
犹如潜藏的未知怪物,不小心露出庞然的一角,转瞬便掩藏真实、深埋湖底,于是,他又成了优雅含笑、位高权重的薛氏家主。
郁姣不动声色,指尖轻叩他的胸口。
“我以为你浑身上下,都是疯病。”
一声轻笑。
骨节分明的手掌扣住郁姣作乱的手。
暧昧地摩挲。
两人间疏离的气氛霎时变得粘稠。
“这是身为伴侣的嫉妒心。”
他深深凝视而来,“况且,我已经和谢老头谈妥了,今天他们就能回到学院,绝没有缺胳膊少腿,毕竟——”
他俏皮地眨眨眼,狭长妖媚的凤眸犹如放电。
“——我还想邀请他们参加我们的订婚典礼呢。”
……真损啊。
偷听的几位小弟不由咂舌,心说这位大小姐应该不会愿意面对这种修罗场局面吧?
却见大小姐眉梢微扬,手腕翻转与他十指相扣,露出一个清甜的笑容,“好啊,我真是迫不及待想收到他们的祝福啦,不如……订婚宴就定在今晚吧。”
她嗓音轻快,不像决策人生大事,倒像决定晚餐的菜品一般随意。
薛烛深幽的双眸浸满了阳光,意外显得暖融融的。
他将她的手抵到唇边轻吻,温温柔柔一笑,“正合我意呢。”
“……”
小弟们已然石化。
什么?这就定下了??今晚???还要邀请旧情人????
眼下,这对未婚夫妻‘含情脉脉’地对望,却好似短兵相接、针锋相对,不能说虚情假意,只能说怪里怪气。
www.youxs.org……竟有种诡异的般配??
忽然,一声迟疑的呼唤打破了这诡异的二人世界。
“郁小姐……?”
一个气质温软的少年站在几步之外,呆呆地望着郁姣和薛烛亲密的姿态。
郁姣一顿,对他笑了笑,“好久不见秋泽。”
林秋泽目光徘徊在二人之间,磕磕巴巴:“我、你……”
——明明一听到别人议论她终于回来学院,他就紧赶慢赶地找来,此时有一肚子的关切和疑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了。
薛烛眯眼,故意将郁姣揽入怀中,两人身躯紧密贴合,毒蛇般的目光紧盯着不速之客。他凑到郁姣耳畔:
“宝贝,你的朋友?不介绍一下吗?”
说完,他轻咬了一口她的耳垂,亲昵至极。
简直就像幼稚园里霸占玩具宣示主权的熊孩子。
郁姣无语。
没能推开牛皮糖似的高大青年——看起来就像默许了他的靠近。
对面,少年澄澈的眼眸瞬间冻结,犹如冬日冰封的湖面,被一只毫不留情的脚踏碎,霎时布满蛛网般的裂痕。
见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模样,旁人还有什么不明白。
陷入绝路的林巍眸光微闪,嗅到一丝翻身的机会。
“老大,”他立刻自告奋勇:“这小子看不清自己的地位,觊觎大小姐,我这就教训教训他!”
薛烛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意,不置可否。
见状,林巍阴沉咧嘴,捏了捏拳头,逼近依旧魂不守舍的林秋泽,其余几个小弟也跃跃欲试地包围而来。
眼看情势不妙。
“喂,”郁姣拧眉,推了推山似的薛烛,“别闹了。”
修长的手指如绞人的藤丝,缱绻地抚上郁姣的脸颊。他在她耳边似真似假地叹息,“可我已经无法掌控。”
“他们唯你马首是瞻,你说无法掌控?”郁姣简直要冷嗤出声。
“……”
薛烛只是沉默,凝视着少女略带焦急的侧颜。
那边,几个人高马大的小弟已然开始对林秋泽拳打脚踢。
他毕竟没有觉醒,面对秘社的精英毫无还手之力,没一会便挂了彩,浅栗色的发丝沾上灰尘和血。
然而他一声不吭、执着地用一双浅淡明澈的眼眸静静望着郁姣。
如暴风雨下、汹涌海上的灯塔。
“……”
郁姣口吻冷了下来:“薛烛,别太过火。”
他却眸光幽沉地望着她,忽而一笑,散去眸中不明的情绪。
“亲我一下,我就放过他。”
如耍赖的顽童。
两人无声对视。
耳边是一下又一下拳拳到肉的殴打声。
郁姣勾住他的脖子,拉下,在他总是带着轻薄笑意的唇上落下一吻。
见了血。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野兽间的撕咬。
共通的痛感则为这个狠厉的吻增添一丝隐秘的旖旎。
郁姣昂着头,因身高差需要仰视他,可她眼神却丝毫不落下风。
她勾起沾着血渍、带着痛意的唇,用葱白的手指毫不收力地抹了把他受伤的唇瓣,将暗红的血晕染开来。
“小骗子。”薛烛舔了舔唇,低声笑,“这算什么吻。”
他执起她的手,紧盯着她的双眸,同时探出舌尖,极为缓慢地舔去她指尖的血迹。
眼神像是想要将她拆吃入腹一般贪婪。
郁姣抽出自己的手,轻拍他的脸,语气诱哄而敷衍:“要说话算话,履行你的承诺吧。”
他眯眼轻笑。
“不要……”
眼睁睁看着郁姣为他‘求’上薛烛,且委身于他,林秋泽目眦欲裂,一双琥珀色的星眸涌动着强烈的、融金般滚烫的情绪。
在薛烛的示意下,施行暴力的几人意犹未尽地退下,林巍骂骂咧咧地啐了口,一转身,对上少女幽冷的眸光,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郁姣移开视线。
那边,林秋泽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青紫的痕迹落在他紧抿的唇角,暖白无暇的皮肤沾了灰。他生副精致贵气的好容颜,如今被人暴揍一顿也一点也不显狼狈,反而有种落难贵公子的味儿,怪惹人怜惜的。
触及那双盛满痛苦与心疼的眼眸,郁姣心中叹息。
在林秋泽的视角,她上次是见了薛烛便瑟瑟发抖的小白兔,这次却冷不丁发现小白兔和大灰狼成了恋人……也不知道这傻小子脑补了什么狗血苦情剧情。
其实郁姣对他的感官有些复杂。
一方面,因他并非系统指定的攻略对象,郁姣不需要在意他的感受。
另一方面,因他纯挚的感情,郁姣实在无法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正在思索,忽然,一双苍白冰凉的手捧上郁姣的脸,不容拒绝般将她脑袋转了过来,接着,阴郁漂亮的面容霸道地占据了她全部视野。
“别看他,”
漆黑的凤眸全然倒映着她,薛烛赌气似的一字一顿,“看我。”
郁姣默不作声地看着他,忽然,踮起脚尖在他唇瓣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与方才那个狠厉的撕咬截然不同。
这个吻犹如柔软馨香的花瓣落在静谧的水面,荡起一圈圈空灵的涟漪,实在柔情绵软,带给人一种情到浓时的错觉。
薛烛措手不及,凤眸一滞,漆黑的瞳仁涣散似的放大。
未待他反应过来,郁姣便抽身离去,依赖地环住他一只手臂,转而面向林秋泽,绽放出一个羞涩幸福的笑容。
“秋泽,今晚是我的订婚宴,作为我意义非凡的朋友,你一定要来哦。”
——对于这种单纯又绅士的小情种,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让他死心。
果然,林秋泽完全被郁姣无懈可击的演技蒙骗,他直愣愣地看来,闻言猛然垂下长睫,遮住黯淡的眼眸。
过了会,他强撑着轻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涩笑容,“好。”
郁姣恍若未觉地朝他挥手再见,牵上犹有些宕机的薛烛,转身离去。
跟屁虫似的小弟们也追了上去,徒留神情灰败的少年怔然站在原地,空气沉寂。
过了不知多久,一声慢悠悠、假惺惺的低呼响起:
“啊,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简直就像烂俗剧院三流演员的棒读。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在林秋泽面前挥了挥,“喂喂,这位同学,你还好吗?”
林秋泽凝滞的瞳孔转动,迟缓地辨认,“您是……”
面前的青年男子带着黑框眼镜,抱着厚厚的教案。分明是斯文温和的打扮,骨子里却透出懒散。
很熟悉……
“别管我是谁啦,”青年老师笑眯眯地揽住他的肩,“你伤得这么重,我先带你去包扎包扎。”
“啊?等等——”
“走咯~”
这边,走出一段距离后,重启成功的薛烛霍然顿住,漆黑的凤眸幽幽盯着郁姣。
“原来,我是被当做枪使了。”
低哑的嗓音含着淡淡的怨念。
少女仍旧娇俏地挽着他,闻言抬起头,甜甜一笑:“这是什么话,夫妻互帮互助不是很正常吗?”
薛烛顿了顿,回以柔柔一笑,“亲爱的,你说得对。”
两人笑吟吟地对视,莫名的寒意扩散开来。
“……”
郁姣先被恶心到,变脸似的收起笑颜,神情冷淡地撒开手,薛烛勾起唇角。
“走错了宝贝。”
他捞住直奔教学楼的少女,将人带着往校门方向而去。
郁姣:“?”
“忘了吗?”
薛烛嗓音悠悠:“我们需要抓紧时间准备晚上的订婚宴哦。”
……
是夜。
古老盛大的薛式宅邸灯火通明,宾客络绎不绝。
尽管两个小时前才陆陆续续受到邀请函,但这些贵族面上丝毫没有不满,皆身着妥帖的礼服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前来参与薛家最年轻有为的家主的订婚仪式。
——顺带打听拿下薛式未来的女主人到底是何来路。
“是谢家的女儿?那怎么没姓谢?”
“因为是谢家老头和人类女人的私生女,不仅血脉不纯,还因为在外面长大导致没一点贵族素养。啧啧。”
“难怪呢,看她到现在都没有觉醒的迹象,真不知道薛家主图她什么。”
许多人都露出了微妙且古怪的神情。
一人嬉笑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她长得貌美无双,连谢家的双生子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了!”
“什么?”
这则艳闻立即引起更多人的兴趣。
众人不由望向宴会厅的角落。那里仿佛有一道冰寒的结界,隔开了觥筹交错的热闹,充斥着阴冷的低气压。
低气压的中心站着谢氏双生子,他们的面容依旧俊美得无可挑剔,却带着病气,毫无血色,如尘封的冰窖。
一个面无表情靠着墙,一个面无表情端着酒。
见有人偷看,不知是哥哥还是弟弟,满目森沉地横来一眼。
霎时将窃窃私语冻得一滞。
好一会才有人接着道:“倒、倒也能理解哈,双胞胎是从旁系接来培养的,加深他们与直系联系的最好办法便是婚姻……可为什么不选谢家正统的大小姐?”
“因为这私生女有能耐呗,不然怎么能接连拿下三位血族年青一代的精英子弟。”
“但是吧,邀请旧情人参加自己和新情人的订婚宴,嘶——这位谢家小姐是有点胆量在身上的!”
八卦之后,越来越多的人搓着手期待前排看戏,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今天的主角双双登场。
原本喧闹的宴会厅犹如被摁下了静音键。
众人皆望向宴会厅二楼。
那里,薛式家主身着一席剪裁良好的白色西服,宽肩窄腰,修长劲挑,立在堂堂华室,宛如从童话中走出的王子。
他含着温柔笑意,甘愿落后半步、化作陪衬,让身侧的少女成为唯一的焦点。
少女身着华丽而古典的洁白礼裙,整个人如雪玉堆就一般,淡月笼纱,聘聘婷婷,乌丝云鬓,袅袅娜娜。
然而,她胸口刺青似的画着一株血色的兰草,为高不可攀的仙气增添一丝隐秘和迤逦。
少女抬起皓月般的眸,淡淡扫视而过,仿佛将人的神魂一并勾了走。
在身旁男人的牵引下,她提着裙摆,优雅迈下台阶,步入停滞的宴会厅。
如高高在上的一片初雪落下,滋滋凉意令众人回神。
良久。
有人嘟囔:“难怪能周旋在几位青年才俊之间。”
低低的话语淹没在一片涌动的恭贺声和赞美声之中。
听着这些恭贺和赞美,郁姣连一丝笑意也不愿意施舍,像一个精致的玩偶,神情冷淡而妥帖地跟在薛烛身侧。
郁姣垂下眼,遮住眸中兴致昂然的光。
——自她出现在宴会厅,便有两道灼烫到极致显得冷寒的视线,死死锁在她身上。
简直像是要把她剥干净、剖开来,看看深藏的内里究竟是何种模样。
已然按捺不住。
在薛烛牵着郁姣迎接下一波敬酒的人时,如毙命的利箭,气势汹汹的双生子冷然拦在两人面前。
不知他们经历了怎样的家法处置,双子的面色简直苍白得如同恶鬼。
——郁姣便是即将被他们索命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