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么惊骇的场景下,万辞反而极其淡定。
她没阻止武藤拿枪,这把众人看的冷汗直冒。
很明显,这是她默许的。
乔寺村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纷纷定在原地吓得不敢动。
孙竹欣可不相信这玩意儿万辞能搞到真货,登时骂了起来,“瞧给你能耐的,一把假枪糊弄谁呢!电视剧看多了吧,你以为你谁啊!”
万辞坐在轮椅上,胳膊肘撑着扶手,姿势随性又冷漠,她面无表情道:“要试试吗?被子弹打中的滋味你还没尝过吧?”
在一堆人面前如此不被看在眼里,孙竹欣面子上挂不住,泼妇性质显露无疑。
正要跳脚破口大骂之时,极力忍耐的万青健额头青筋直跳,对她爆喝一声:“你个疯婆娘给我闭嘴!”
孙竹欣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万青健居然敢吼她,简直是反了天了!
“好你个万青健!我真是瞎了眼了才会嫁给你这么个窝囊的男人,你媳妇儿被你妹指着鼻子骂,你倒好,一把破枪给你收拾的跟孙子似的,还反过来骂我!”
万青健已经忍无可忍了,但碍于面前还有一把枪,实在是不敢放肆,只能咬牙对轮椅上的人吼道:“万辞,有本事你今天就开枪打死我!”
武藤听完,迅速拉动了枪栓,那一声脆响登时令万青健脑门冷汗直流,双腿不住打着颤,嘴唇发白失色。
万辞冷笑一声:“我连舅舅都敢捅,有什么不敢的。”
“……你!”万青健吓惨了,说话都开始结巴。
前来相亲的杜正奇一家人见情况不对,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免得牵扯进去。
武藤回头,看向万辞犹豫道:“万总……”
杀个人容易,可后续要处理起来还是比较麻烦的。
虽然她作为凌保公司的保镖,雇主的安危最为重要,就算真杀了人,她也不需要担心顾虑。
可万辞就不一样了,尤其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在,清理起来不是易事。
万辞摆摆手,武藤领命,这才收起手/枪。
万青健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得亏丁平惠及时上前搀住他。
被这么一搞,她算是看出来了,万辞根本不想和他们好好相处。
她骨子里的恶劣根本就没变,一个鬼胎,天生的坏种!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也依旧是禀性难移。
“我真是想不通,我们家到底是欠你什么了,让你如此恨我们!”丁平惠眼里装着酸涩,她累了,和万辞争旋敌对这么多年,她实在是心痛。
从这个孩子出生起,家里遭受了多少人白眼,万坚山那么稀罕她的一个人都能为了这个女儿和她翻脸吵架,以至于后面意外丧命。
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农村妇女靠着一股子气撑起来这个家,一个人抚养下面几口人,早就身心俱疲。
家家户户谁不希望阖家团圆幸福安康,只有万辞,回回给她胸里撒上一把沙,颗颗粒粒的石子磨得她血肉生疼,心力交瘁。
丁平惠咬牙切齿,恨意快要将万辞吞没:“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
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不敢在此刻出声,保镖们额头冷汗直冒,迈巴赫里的江修临更是被惊得哑口无言。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说的话吗?
丁平惠说出心里憋闷多年的想法,一时是舒爽了,胸腔上下起伏,脑子里嗡嗡直响。
但听完这话的万辞却静坐在轮椅上,仿佛雕木一般佁然不动。
武藤转身,就看见她眸色黑沉,眼里的情绪如一望无际吞噬万物的深海,翻转着惊涛骇浪,层层叠起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最后息于寂静。
太安静了。
武藤隐隐觉出不妙来。
万辞从没这么平静过。
丁平惠的心里话是她追求了二十几年的答案,她早就知道母亲并不喜欢自己。
可当真正听到时,心上神经还是会不可抑制的抽痛,一根接着一根,深深扎进心底,将脆弱的心门勒成四分五裂,就连酸涩也崩成一地碎片。
好一会儿,身上聚集了无数视线的女子才哑声开口:“鬼节出生的又怎么样,不都是你生的。”
她抬起空寂的眼眶:“这是我出生的时候,你说过的话。”
丁平惠闻言大惊,“你怎么会……”
当初负责接生的接生婆子早就去世了,万辞也从来没跟她见过面,她又是怎么……
“我是怎么知道的?”万辞凝视着这个恨她入骨的母亲:“从出生开始的所有记忆,我都有。”
她落地起,听到的第一句声音是接生婆的,再然后就是丁平惠。
出生的场景她没有印象,但唯独将那句话记了很久很久。
刚出生的婴儿也是有记忆的,但会随着长大,一点点被大脑机能清理掉。
也许是缘分使然,过了二十八年,那段记忆不仅没有随着时间消散模糊,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刻骨铭心。
就是靠着那句话,万辞一遍又一遍在心里幻想,或许,丁平惠是有那么一点爱自己的,要不然当初也不会留下她。
可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错的太离谱了。
万辞抬起脸,一双妖异的青绿瞳孔静静望着人群中的母亲,“所以这就是你相信是我克死奶奶和父亲的原因吗?”
丁平惠嘴唇哆嗦着,喉咙发痛,脚底发麻,她说不出,也动不了。
万辞嘴角艰难扯出一抹苦笑,小时候她还因为村里那群小孩儿嘴贱说她妈跟外人厮混才生下她,而跟他们打架,现在看来,不过都是没人在意的玩闹。
“你指责我拿刀伤了舅舅,而我只恨当时没捅死丁平源那个畜生。你宁愿相信一个冠罪于自己女儿的无稽之谈,情愿将我扔进监狱自生自灭,也不愿意听我一句解释吗?”
丁平惠眼神变了变,一抹惊疑涌上心头。
没等她出声询问,休息好听到闹声的万思文就从楼上下来了。
听到这话,她气急败坏道:“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捅人是事实吧?也就舅舅好心没坚持上诉,让你才只蹲了两年就出来了。”
万辞瞥过去,就看到陆滔扶着万思文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两人眼里皆是对她的嫌恶。
“是吗,”她淡漠道:“我会好好谢谢他的,也祝你遇到一个他那样的一个‘好心人’。”
万思文脸瞬间就拧起来了,恨不得扑上去咬死万辞。
地上还散落着红白色的一沓沓钞票,偏偏在场的人都不敢伸手去捡。
万辞对武藤招招手,“我们走。”
万思文瞪着她,“你房间的东西赶紧都收拾走!我们可不想沾上晦气!”
万辞回头,盯着她看了几秒,直看得万思文头皮发麻,只能用更加凶恶的眼神回瞪回去。
万辞全然不在意:“不要了,你们扔了吧。”反正重要的东西早上就已经让武藤收拾好了。
武藤过来,几个保镖自觉地围出一个安全圈,护着万辞,一行人穿过院子,绕过人群,来到那辆迈巴赫前。
门终于开了,江修临迫不及待就要下车,却被万辞一个眼神给震慑了回去。
万炀初背着一个书包,怯怯地走过来。
万辞朝他扬了扬下巴,“上车。”
万炀初有些震惊,捏着手不敢相信:“……姑姑,这是?”
万辞用冷静的口吻说道:“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你要是愿意,就跟着我生活,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一旁的万达海夫妇见状,眼睛都瞪大了,直接拦在万辞的车前,喝道:“万辞,你什么意思?我儿子还能认你做妈不成?”
万炀初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万辞,又看了看自己爸妈,背着包站在原地,面露难色。
万辞等了一会儿,知道了结果,她不再有耐心,于是招手让其余人上车,准备离开了。
就在这时,万炀初却趁万达海两人不注意,从一旁的空隙钻了过来,飞速跳上了万辞的车里。
李玉珍惊住了:“炀初……你!”
万炀初往里缩了缩,小声但固执地说:“……我,我跟姑姑。”
万达海几乎是立马就叫骂了起来,“你个白眼狼,我跟你妈养你这么多年,你居然吃里扒外,决心要跟一个坐过牢的罪犯!白养你这么大了!”
刚刚在丁平惠院子里,他可是远远就望见万辞身边的女人掏出来一把枪,管他是真是假,反正万辞疯起来是不会在乎那么多的。
所以,他就算再恼火,也只敢在嘴皮子上浇油。
少年裹着薄薄的棉袄,硬着头皮道:“那你给我道歉。”
万达海一愣,“你说什么?”
万炀初哽咽了一下,眼眶渐渐泛红:“我喜欢男的……不是病,你们却总要给我找医生,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当初净……净德书院的事,你们得给我道歉。”
万达海简直要气笑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他一个老子给儿子道歉,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我说你有病就是有病!我好心给你治病,你非但不领情,还让我给你道歉?”
万炀初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你们要是承认你们错了,我就不走。”
李玉珍黑了脸:“万炀初!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看看你浑身上下哪里有一点你大哥的样子?”
万炀初听到这话,像是被刺激到了,直接撕开脸皮叫道:“对!我就是处处不如大哥!我还喜欢男人,我罪该万死!我当初就应该死在那个净德书院里,而不是期望你们有所改变!”
从小到大,他大哥的优秀甚至直接盖过了他的存在,长子的地位永远摆在父母心中第一位,更不提万平威如今事业有成,对外可给他们俩长脸了。
他从出生起,就没被重视过,长得太清秀了不行,做事没男人样也不行。
他处处比不上大哥,头上总是被压着一块偏见,终日不能显露自己。在学校被学长骗了感情,遭受所有人指指点点还差点丢了命,家人不理解,反倒是踩上一脚,将本就身处井底的他埋得更深。
他真是受够了。
车里的江修临被这个孩子忽然的爆发给惊到了。
万炀初说完,眼泪止不住的掉,他慌得赶紧拿纸给他擦干净,一边拍着他的肩膀一边轻声哄道:“不哭不哭,你不需要跟任何人比才能证明什么。”
万辞转头,对武藤吩咐道:“把后备箱的那份拿出来。”
武藤点头,转身便拉开了后备箱,提出来一个比在丁平惠家还要大上好几倍的银色箱子。
她将箱子放在万达海夫妻两人面前,解开锁扣,齐齐整整摊开在他们面前。
在场的所有人立马倒吸一口冷气。
里面放满了钞票,厚厚好几层,成堆摆在箱子里。
比在丁平惠家那份要多出好几倍。
围观的人则是眼睛都看红了,纷纷盯着迈巴赫的后备箱,早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钱,他们前几天就应该……
“这是两百万,”万辞面无表情:“从此以后,万炀初的监护权归我。”
万炀初直接呆住,他没想到姑姑竟然直接拿出这么多钱来买他的监护权。
李玉珍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反应。
万达海算是听明白了,万辞用这两百万,买走了万炀初。
他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大儿子万平威自己做建材公司一年营收七八十万,也不见得他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
这时,万坚国佝偻着挤进来,宝贝地将地上的钱箱子收起来,对万辞摆摆手道:“可以可以,走吧走吧。”
万达海扭头,“爸?”
万坚国巴不得这个喜欢男人的变态小孙子赶紧离开他们家呢,他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眼下万辞愿意带走那个没用的小孙,正中他意。
反正还有钱拿。
李玉珍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但看到里面全都是真钱新钞时,心里的那点动摇瞬间就倾倒了。
她给万达海使了个眼色,两人便赶紧去把地上那堆钱给收了起来。
万辞这才上了车,让保镖开着江修临来时的车,一行人准备离开。
前来看热闹的人自觉让开了路,他们杵在一旁,看向万辞的眼神带着惊奇,但更多的是恐惧。
武藤即将发动车子之时,万辞车门还没关。
她朝蹲在结了冰的下水管道的老猫看了一眼,随即勾了勾手。
四目相望,老猫迟疑着站了起来,最后终于鼓起勇气迈出爪子,嗖嗖跑过来跳上了车。
至此,万辞才真正走出了乔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