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觉迟觉得现在谁还看报纸。
那是他觉得，那是他不看。
也可以说，那是他不够格。
真实情况是，即便被多媒体冲击，报纸销量降低，但看报纸的，依然大有人在！
这事说起来，还真是颇有戏剧性。
在取掉周大海的稿子，登上那两篇屎尿诗之后，报社的电话就成了热线了，差点被打爆。
众人纷纷提出质疑，报纸办成这样，还有留下来的必要吗？！
来来来，你给我讲讲，办公室门口两泡尿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对了，还有抓了一手屎，怎么成了王的，她要表达的思想是什么？
不懂？
你们干什么吃的？！
不懂你就往上登？！
社会上质疑纷纷，让他们这些往外射箭的人，反过来，成了众矢之的。
这件事，对于方觉明而言，简直是无妄之灾！
文艺版是他负责呀。
有人直接就骂他，你特么就给老百姓这样的艺术作品？！
不只外人，老爸电话都找来了，问他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能干赶紧滚下来，跟老二做买卖去。
方觉明哭笑不得，就老二那样的，还做买卖？
方德民骂他，老子一辈子清清白白，怎么养了你个逆子，老二怎么了？至少他心摆的正！
方觉迟帮助齐彤的事，老爸举双手赞成，那首诗还是他帮着审的。
“我的心咋摆不正了，版面不让我做主，出事了又找我去述职，还要把我调到晚报，我冤死了我！”
上级让方觉明去部里，把这次选稿用稿的事说清楚。
总编还不让他去，一直压着，竟还帮他承认错误。
还跟上面说，社里一定改正错误，也许要把方觉明掉到晚报，年轻人有点情绪，做事糊涂了。
总编敢这么干，就是觉得方德民不在部里了，方觉明又老实，好欺负。
至于这俩人反口咬自己，想往自己身上泼脏水，怕是办不到！
自觉天衣无缝的总编忘了，方家还有个生了气只会看书的女人。
他的领导的领导，还是这位方太太父亲的学生。
儿子受欺负，老公因为身份不能出面，多少年不与上面打交道的方太太出门了。
到部里款款落座之后，问主管领导，用不用给你的领导打个电话？
不用？
好，既然你能处理，我就一句话：
“我养的儿子我知道，我们一家四口，任何一个都可以现场答题，读诗拆诗还是现作现写，都可以，你们可以试试，看看这种稿子，能不能从我家觉明的手里出去。”
神情笃定，淡然从容。
方太太的这一手拆招，直接打在七寸上，就差指鼻子骂了！
拿这种低级错误往我们方家人身上栽赃，瞎了你？！
我们方家，哪个拉出来都能打，你们要不要试试！
这谁敢试？
老先生的学生多了，都混得不错，这要是一直低调的小师妹真张嘴求谁一次，谁不尽心尽力把事给她办好。
她好了，别人还能好？
部里赶紧给方太太道歉，说事情刚要调查，还没有下结论呢，
看把您还惊动了，您放心，一定调查清楚！我们知道方觉明水平的，就是想知道谁搞的鬼……
方太太脸色都没变，淡淡而来，淡淡而去，若清风拂过，轻描淡写。
这人惹不起！
但说查也不是真查。
单位这些事，上下一条线，谁心里都明白了，不可能真处理关键人。
于是，叫得挺响，必须自查整改！
至于方家方太太，以她父亲教出来的学生看，及她本人的见识，不跟他们一般见识的气度还是有的。
想那老太太也能明白，自己儿子混得不好，不能只是客观因素。
方觉明在以后的工作关系中，能拿出章程，才是最有力的证明！
不然，给你个结果有啥用，阿斗就不是阿斗了？
事情虽然大家都清楚，但态度还是有的，以后文艺版的版面安排，就交给方觉明了，让他发挥自己的才华。
老妈出面，头上的云彩拨开了，方觉明也不用跟主编翻脸无情玉石俱焚了。
憋了半天劲，拳头捏挺紧，最后还没打出去，差点晃了腰。
自己做主了，手里有的也就是周大海的稿子，于是就登上去了。
但他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这部短篇方觉明精雕细琢之后更加精彩，为了吸引读者，编辑附言，真人真事改编。
本身周大海这事就很感人，再写的好点，一经刊出，影响马上就上来了！
那些屋里坐着的人，谁没年轻恋爱过，谁没受伤过，谁没有过爱而不得的忧伤，现在，又谁的心里没有白月光。
周大海的事，一下戳到他们心窝里去了，惹哭了不少读者。
有想得多的，根据故事脉络一分析就猜到了，三个年轻人，一个死了，一个半疯，另一个也不能好过。
不好过的是因为，多数种类慢性白血病，家境好点的也得拖垮了。
这就是一场有关爱情的悲剧！
再看那首诗，爱得那么火热，那么真挚轻狂，那么不顾一切，不就是当初自己想干不敢干的事嘛！
于是，又有人给报社打电话，问事情是不是真的，人还好吗，孩子太可怜了……
方觉明：……
关心这件事的，女人尤其多，不少还是有身份的女人。
于是问题就出现了，是不是真人真事？
有的人会说，这还用问么，报纸上写的没看见呀。
你要这么想，就是不懂这个社会。
她又不瞎，当然看见了，人家说的意思是：这件事，我要参与！
人家也说了，孩子可怜，想帮帮他。
当然，这都是话里的意思，但人家就不直接说。
这就叫水平！
你要直接问，
那就是你没水平。
没水平还做编辑？！
她就会背后说你的坏话。
嘿嘿，你怕不怕？
事情到这，不是真的也得是真的，何况本来就是真的。
你敢说不是真事，保证骂你：你们作者和编辑还有报社，合伙欺骗读者呀？
这帽子谁敢带？！
真的，真人真事！
既然承认了真人真事，你就不能装听不懂人家的话。
方觉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闭环。
如果不说当事人的真实信息，那铺天盖地的责难就能搞死你。
如果说了，不但周家人和乔晓凡的信息暴露，方觉迟也没跑。
接下来，会给他们带去什么，都是一个未知数。
再说，这事还不是春城的事，是人家连城的事。
一旦事情折腾起来，再有人联系连城的媒体，这让连城的同行怎么看自己？
无奈之下，方觉明先联系了周家和乔晓凡，向他们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那就是，将他们的真实信息，设立一个保密期，在保密期期间，做好正常生活被干扰的准备。
保密期结束之后，当事人的事，便和报社没有任何关系。
周大海的父母一听还高兴了，
我们不怕打扰，更不怕打扰我儿子，要是能把那崽子从山洞里整回家更好。
还有捐助？来呗！
本来这日子，已经让儿子折腾个稀碎，死的心都有了，还有人给钱，好啊！
乔晓凡却不这么看，她是年轻人，知道现在社会什么情况。
一旦自己的个人信息被公开，她很容易被人贴上标签。
就算能得到一些资助，随之而来的麻烦，一样会非常多！
严重的话，可能这些伴随而来的麻烦，会影响到她的一生。
尤其一点，如果别人也觉得周大海的境况是她造成的，那不冤死了！
一时没主意，乔晓凡便去找邱紫云商量办法。
现在她俩关系非常不错。
上次方觉迟走后，邱紫云还是帮了乔晓凡，给她提供紫金首饰的货源，但设定了经营范围。
别看北俄来的这东西好像贵，但若比起来卡地亚、什么宝格丽那些钛钢的玩意，以配饰效果和工艺技术来看，性价比的优势简直逆天！
乔晓凡没两天就上手了，销售这种紫金首饰，她没少赚钱。
在交往过程中，乔晓凡更是对仅大她一岁，却处事严谨周密，为人左右逢源的小姐姐，发自内心的崇拜！
所以，她希望邱紫云能帮她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邱紫云听完之后，跟她说了这种事就是一个悖论。
你不是周大海，如果在公众的关注下接受了社会的帮助，而你却没有强大的防御能力，最终的下场必定是一地鸡毛。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完美的，在公众的视野注视之下，你的一个小小的缺点，都被无限放大。
而人性的本质之一，就是喜欢审判他能治罚的人。
也就是说，如果你在阴冷的角落里得到百分之一的帮助，那么，你将在炙热的阳光下，答复百分之十的审核要求。
这就是台上那些风光的大佬，为什么都要编一个凄惨童年的原因。
那么反过来，如果你有强大的能力，还需要这些帮助吗？
所以，除非你做好搬家的准备，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个人的真实身份从事社会活动，至于投资什么的，那就更别想了。
乔晓凡有点怕了，
搬家？
她能去哪里？
乔晓凡一直在连城工作，基础都打在这里，搬到别处，那就是从头开始。
邱紫云一笑，说：“你可以去春城，最安全的地方，方觉明应该能帮你。”
乔晓凡脸一红，低声说：“那怎么好，会引起误会的。”
“切，你想多了，方觉明那是个掀了盖的人，你可摆愣不了。”
乔晓凡不明白，问她：“什么是掀了盖的人？
邱紫云仰头皱着眉想了一会说：“你那个周大海，如果有一天从山洞里出来，重新走进正常人的生活，他也是一个掀了盖的人，我这么比方你明白了吧？”
什么就我那个周大海？什么就我明白了？乔晓凡更糊涂了。
邱紫云想了想，又说：“我也说不太清，醍醐灌顶你懂吧？”
乔晓凡：“顿悟？”
“不不，顿悟是主观认识，他们是客观的改变结果，但他们自己不知道。”
乔晓凡突然感觉邱紫云神叨叨的，有点玄乎呢。
邱紫云也放弃了跟她解释，说，我就是给你个参考，自己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