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海是连城人。
连城靠海，父亲好像图省事，给他取名大海。
高考时候大海就没想出去，直接报考了本市的财经大学。
很顺利，金融统计系。
周大海一直都很顺利。
他是那种少有的，别人的家孩子。
开朗，阳光，懂事，学习又好，从不调皮捣蛋。
从小一起的玩伴，大了的时候都说，大海，你妈是不是生错了，上天本来安排你是个女孩。
大海正在变声，洪亮得很：“滚！”
这一声滚，一直保持到大二的时候，
他遇到了那道光——
学姐乔晓凡，
短发，背着一把吉他，从夕阳下走过来。
圆脸，眉毛弯弯的，眼角向上翘着，因为她在笑。
以后的日子里，她也总是这样笑着，就像风里雨里跑出来的一道光。
这道光劈在了大海的心上，就像晴空雷电劈在枯草上，一下就点燃了火！
周大海立时就想到了阿南的爱慕不已，怕就是这种感觉。
二十一年前，他一直都很谦虚，彬彬有礼，其实骨子里，他傲得很。
生活上从不让父母操心，学习上，却能始终名列前茅，
甚至高考之前，他的一切都是自理，从不麻烦父母。
不值得骄傲吗？
但喜欢上一个人，还不知是不是爱，
他从灵魂开始，便卑微下来。
从那之后，他从没跟任何一个人粗门大嗓的喊过，“滚！”。
这时候的男孩女孩好像什么都懂了，敏感到一个眼神就知道。
乔晓凡看到周大海就说：“你不要想太多哦，我可不想交男朋友。”
周大海说：“不！我主要喜欢音乐。”
乔晓凡用手背掩着嘴，笑得花枝招展，眼睛弯成了月亮，“那是我给同学背着的，我是摄影组的。”
“是吗！你早说，我从小就喜欢照相！”
乔晓凡银铃般的笑声停不下来了，“你们男生脸皮可真厚......”
周大海被感染了，也笑着说：“关键是摄影这种艺术太神奇了，我已经深深爱上了它。”
“所以，你得先有个相机才行。”
“有啊，但我那个单反该淘汰了，明天你帮我选一个吧。”
乔晓凡摇头拒绝，笑着走了。
周大海用一晚上的时间查阅资料，第二天就用所有的钱买了一个相机，第三天就去校园摄影社团报了名，第四天重新出现在乔晓凡面前。
高个子，不单薄也不猛壮，四方大脸，却生了个眉清目秀，
笑起来憨憨的，但一件海蓝色明暗纹T桖，却又让他的气质变得有点深沉，
同社不多的学姐学妹，在这一刻，心里眼里都有了一个影子。
但乔晓凡依然平平淡淡，还是笑着，跟谁都一样，并非周大海的独有。
从此以后，周大海的业余时间就是兼职摄影社团的跟班。
至于摄影，呵呵......
这一跟就是三个多月，周大海没有得到一次和乔晓凡单独相处的机会，更没有袒露心声、相互更深了解的机会。
偶尔能站在她身边，闻闻她身上的味道，周大海就很满足了，高兴得晚上都睡不好觉。
在第九十九天的时候，
周大海想，她是真的不喜欢我，
不行先撤吧，把落下的课补补。
但学姐乔晓凡在群里说，“今天去棒棰岛，去的报名哦，半小时后出发。”
周大海的魂一下就跑出去一根。
群里有人问，“晓凡，你去不去？”
“当然哦，不然发信息干嘛。”
周大海的魂又跑出去一根。
“快点哦，不要让人等的烦。”
周大海还剩一根魂，根本看不进去书，也跟着那两根魂跑出去了。
每次户外摄影，架子相机包这些东西都是周大海背着，这次也一样。
这次也一样，笑呵呵的看着笑着的乔晓凡，周大海心里美美的。
棒棰岛景区里面有路，也有停车场，就在海滩边上。
到了地方，从车上下来，乔晓凡走在前面，周大海笑呵呵跟在她后面。
穿过一条车道，下去就是海滩的时候，乔晓凡回身招呼同学别忘了东西，
一辆车突然从视野盲区窜了出来，眼看就要撞上她！
周大海急忙冲上去，一把将乔晓凡拉了回来，
但在他转身的时候，那辆车的倒车镜却把他刮倒了，
碰巧脑袋磕在水泥牙子上，眼前一黑，周大海晕了过去。
人这一生有许多巧合，有的结果是美好的，有的结果是糟糕的。
比如周大海，谁也想不到这么大一个小伙子，竟然这么脆，就摔一下，人就醒不过来了。
海滩一下闹哄哄一片，大家呼号喊叫，终于找来一个懂医的。
老人看了之后，让人赶紧送医院去，说怕是脑出血。
众人慌了，赶紧给学校打电话，又给周大海父母打，慌忙找车……
景区有救护车，很快就来了。
…………
周大海醒来的时候，四周有窃窃私语的声音，远的和近的。
怎么回事？
“几点了！”周大海急问道。
“哎呀，大海你醒了，可吓死妈了……”妈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儿子你要干嘛，别乱动，别别，扎着针呢……”爸爸趴到身上把他的手按住。
“几点了！”周大海又问。
“十点，儿子，十点多。”
“为什么，为什么，我怎么看不见！为什么这么黑！……”周大海大声问！
“周大海，你别动，去叫医生了，别动啊……”陌生的声音。
“滚！”周大海的声音异常洪亮。
“为什么这么黑，为什么我怎么看不见了！……”
“滚！都给我滚！……”
……………
脑出血不严重，一点点。
周大海年轻，打针吃药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如初，只当时那一下。
但，眼睛，是谁也没想到的。
关于屈光性基质、角膜创伤、晶状体这些，周大海不懂，但他坚决不做手术。
因为，即使做了手术，也只是能恢复一点视力，然后这一生就这一点视力了。
如果不做，还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自行康复。
他还年轻，存在这种可能性。
一种是等待眼角膜。
这个最有效，换了之后很正常一样。
周大海愿意等，两种可能都行，他不要那一点的视力。
住院了，学校领导来过，老师来过，辅导员也来过。
当然，学校有人来，乔晓凡都会跟着一起来。
乔晓凡和同学们也来过几次，开始周末就会来，后来就两周来一次，再后来……
但不管多少次，乔晓凡都不是自己，不是一个人，说的话里有感谢，有愧疚，有安慰和同情，
没有喜欢的意思，更没有爱。
周大海早就不怎么说话了。
从确定眼睛失明之后，
他的话就很少，很少……
就像乔晓凡来看他的次数，直到最后，周大海几乎不说话。
要不是另一个女孩，周大海觉得自己可能会患上失语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