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鱼与猫二

头顶银月如盘,照得宛如白昼,它鼻尖微动,感受到一点湿意,扒开面前挡路的野草,看到了自己来时的地方。

一个沿着山壁不大的水潭,山壁上生长着很厚的枝蔓,它来时的那个通道应该就被掩盖在下面,它走近水潭,平静的水面被照的宛如银镜。

唉,不知道这水里有鱼没有,它试探性的伸出白绒绒的猫爪,轻轻点了一下水面,水面上的圆月一下子就涟漪扰乱了,猫儿趴在水潭边,忧伤的看着水里,想着要是有一条鱼跳出来就好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猫儿也知道这不太可能,灰心的把自己团成一团,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这样自我安慰着,猫儿闭上了双眼。

破水而出的波浪声,淅淅沥沥像是一场小雨,它睁开眼睛,看见月光下那条长长的蓝色鱼尾,尾鳍尖上有一抹银白,他掀开波浪,无数水滴从他身上滑落,敲碎了水面上银白的月亮。

怎么还说来就来啊,不过这也太大了吧,它睁圆了眼睛。

他从半空中坠落,又激起一阵波浪,猫儿正趴在水潭边,眼见来不及躲闪,准备闭上眼睛迎接扑面而来的水浪。

等了半天,也没有水浪扑来,猫儿悄悄睁开一点缝隙,看见一只手,轻轻点了点它的鼻尖,他的指尖是湿润的,带着水汽和凉意,冰的它浑身一激灵。

喵...它委屈的伸出白爪子捂住鼻头,这么凉就别碰嘛,哀怨的眼神倒惹来一阵笑声,不过这个人生的真好看啊,一笑起来就更好看了,就原谅他吧。

他一跃到谭边,坐到它身边,长长的鱼尾浸在潭水里,把它抱到怀里,那双冰凉的手把它背上被风吹乱的轻轻抚顺,握着它的两只白爪子,关切的问道:“小家伙,你怎么又回来,她没把你送出去吗?”

这样一个好看的人,用他那宛转如夜莺的声音在它耳边说话,猫儿的心就像浸在热水里一样,热热的,烫烫的,耳朵尖里都像冒着热气一样。

喵喵,那个老妇人好奇怪的,她把我一个人丢下了,我找不到路,一个人跑了好久呢,猫儿的话他虽然听不明白,但是这叫声里的哀怨口倒是明显的很,身上的毛都被吹得乱七八糟了,不过还好这山上没有有危险的野兽,不然这小家伙可能就见不到。

猫儿趴在他怀里,它能闻到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是一种很淡的味道,带着一点点海风的咸涩,引得它肚子咕噜一响。

他听见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捏着它柔软的肉垫,温声道:“是不是饿了啊?”

真是的,这样凑在它耳朵尖那里说话,它的耳朵都快麻了,猫儿捂住两只耳朵,喵喵叫了两声。

他把猫儿从怀里抱下来,长尾一摆,滑入水潭中,露出半个身子在水面上,揉了揉猫儿毛乎乎的脑袋,“小家伙,等我一会啊,给你弄好吃的去。”说完,整个人便沉了下去,消失在水面上。

一辆马车行在小路上,阿回这次没有驾车,坐在车辕上左手大饼右手肉干,腿上还搁着个水囊,一边吃一边不嘀咕,“有这么赶吗,好歹找个平稳的地方让我吃了再上路啊,你就不怕我噎着啊!”

旁边昭明正襟危坐,手上拉着驾车的绳和马鞭,一边嫌弃的看着阿回,“我看你不是吃得挺香的嘛,年轻人,多吃点苦,对你以后有好处的。驾!”

长鞭一挥,马车继续提速,离眼前大山也愈来愈近。

马车停在山脚的村落门口,四人下了车,村口立着一块灰色石碑,上有黑色字迹,“望余”。

阿回弯下身盯着石碑细细瞧,“望余?这是村名吗?怎么念起来这么别扭啊?”他起身拿肘尖推了推身边的昭明,“哎,你说是不是啊?”

昭明睨了他一眼,没说话,眼神就透露着你真是少见多怪的鄙夷。

薛莲也弯下身去看,手指顺着黑色字迹描画,“笔锋沉稳有力,又不失飘逸潇洒,好字啊。”孤青没有像他们一样去看石碑,走开几步,细看四周环境,石碑后不远处便是村落的屋舍,错落有致,远远便能听闻鸡犬之音,一片祥和。

赶了一天的路,四人也都已疲惫不堪了,反正这山就在眼前,昭明也不着急,于是便觉得在村中借住一晚,明日一早上山。

还未走进村口,便瞧见一群孩童在村头玩乐,看见生人也不害怕。一个大胆的小姑娘凑了过来,看了一下,走到看上去最温柔的薛莲身边,伸小手拉了拉薛莲的衣角,好奇的问道:“姐姐,你们从哪里来啊?”

薛莲低头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小妹妹,你是这个村子里的吗?”

小姑娘乖巧的点了点头,薛莲又指了指之前看过的石碑,“那这个村子的名字是望余吗?”

“是啊,这就是望余村呢。”小姑娘伸手指着那屋舍,一脸自豪,“据说这名字还是个很有名的文人取得呢。”

“是嘛,真厉害呢,我也觉得这名字很好听呢。”薛莲顺着话往下说,还夸了一下,小孩子总喜欢听好话。

小姑娘也喜笑颜开,听到夸奖总是让人高兴的,虽然夸的不是她,不过她还是没放弃,又问到:“姐姐,你们从哪里来啊?”

“我们是从北方的城池搬家出来的,北方可太冷了,想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一路走就走到这里了,不知道村子里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收留我们一晚呢?”薛莲略带苦恼的思索着,好像在烦恼晚上的落脚。

小姑娘一听,拉住薛莲的手,“没事,姐姐,我带你去找村长伯伯,村里还有好些空屋呢,有时候来了生人都会把房子借给他们住呢,姐姐你这么好看,村长伯伯一定会同意的!我带你去。”

小姑娘是个急性子,说完拉着薛莲要走,不管身后那群伙伴的呼喊,咋咋呼呼的就拉着薛莲跑了,进了村子。

阿回看见孤青还站在原地,“你不去跟着吗?”

孤青看着远处山峰被浓重云雾遮盖,也没细听阿回在说什么,“我去附近查看一下,一会便归,先走了。”说完大步就离开了。

阿回还来不及挽留,就看见孤青高大的背影消失了,“哎我说,你知道我们晚上在哪落脚吗?”估计这句话他也没听到,再一看,身边就剩个昭明,“我们两现在干嘛去啊?”

昭明一甩袖子,迈向村落,大手一挥,“跟我进去探听一下虚实。”阿回就乖乖的跟在他后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阿回别的不知道,枪打出头鸟这可是最实在的道理,就让昭明去试探吧。

望余村里,大多屋舍外干净整洁,院落里还辟有绿色的菜地,还有往来的村民,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有些还有补丁,但是都很干净,看见陌生的人眼神里没有提防和戒备,反而流露出几分善意,真是少见。

他们也没有贸贸然上来搭话,昭明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四处扫过,眼看快要走到村落尽头。

入眼便是一颗很大的榕树,树冠宛如一把巨型的撑开的伞,树下还有几个木墩子,和一张石桌,两个老头坐在木墩子上正在下棋。

一人面白长须,灰衣洗的发白,瘦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石桌,发出叩叩的声响。

对面一个白胖小眼的老头,听着那不紧不慢的声音,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头上白头发都快拽掉几根了。

“烦死了,你能不能别敲了,不怕你手指头敲断啊。”胖老头被敲得实在不耐烦了,忍不住忿忿道。

瘦老头收回了敲桌子的手,改成摸胡子了,一边摸还一边笑,“你行不行啊?不行就认输啊。”

“认输?!下辈子吧你......我还就不信了我想不出来了....”胖老头皱紧眉头,死不服输,嘴硬的很。

瘦老头了然的看着对面的胖老头,就知道他不会认输,还得等哟。

胖老头看着面前棋盘,手里棋子就是不知道落哪里,落这吧,就输定了,落那又半死不活,真是烦死了,这死老头下棋也这么阴险,再抬头看他一脸淡然悠闲的样子,又生了一股气,心里不知道怎么扎他小人呢。

两人正僵持着,站在一边看了半天的昭明出声了,指着棋盘,“下这里还有几分生机。”

一语惊醒梦中人,胖老头再看棋局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真是当局者迷啊,老头喜笑颜开的就要落子,却见瘦老头板着一张脸截住他的手,转头看向一边的昭明和躲在昭明身后的阿回,“观棋不语,二位不知吗?”

胖老头得了昭明的提点,免不了出口相助,“哎呀,他不过是好心提醒我一下,你这么当真干嘛,这么大人还跟个孩子置气,长本事了啊你。”

瘦老头一把挥开截住胖老头落子的手,脸绷的紧紧的,胖老头一看他是真动气了,赶忙讨饶,“行行行,我错了,你别气了,当心你那身子,不然咱们这盘作废吧,反正我看这盘我是赢不了你了。”

昭明也顺势上前,拱手行礼,“小子无礼,冒犯了您,还请您息怒。”

瘦老头也熄了火,脸还是拉长的,却没那么生气了,“哼,行了行了,说的我好像是个恶人似得,以后记得观棋不语就得了。”

“是,多谢教诲。”

胖老头趁机把棋子都扰乱了,眼疾手快的把棋子放回棋篓里,一脸可惜道:“哎,你看这棋盘都乱了,这把就作废吧,捡好棋子再开一盘吧。”说完自己忍不住笑,噗嗤一声。

瘦老头看他那样子也没心思了,帮着把棋子分开,嘴里还不依不饶,“你都输给我一千五百八十一局,我还差这一局嘛。”

“你看你这人,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现在是赢不了,再过几年你老得迷糊了我还赢不了嘛。”胖老头一脸得意,仿佛看到对面的瘦老头老得不像样连棋子都拿不起来的样子了。

瘦老头无语的摇了摇头,快手分好棋子。

转眼棋盘上已经是干干净净,昭明找了个木墩子也坐下了,阿回跟着一样也坐下了。

转眼又开新棋局,瘦老头不紧不慢的落子,对面胖老头十分重视,每一次落子都要思索片刻,落子之前必然是慎重又慎重。

“两位来这望余村是为何事啊?”瘦老头一边下棋一边慢声问道。

昭明原本盯着棋局的目光转到那老头脸上,见他一脸平静,眼神落在黑白棋子间,仿佛那句话只是无意的问出的。

“听闻涉凉山上有一种奇特的凉花,见月即开,日出即落,凡是发热的病人,以凉花作汤饮下,必然褪去高热,家中有亲每逢夏日总是高热不祛,故此来这涉凉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得这一两株凉花,带回去给家中亲老。”

昭明一脸诚恳,道及亲老,眼神里还有几分担忧,要不是阿回知道他是在胡扯,恐怕也会信上几分。

胖老头一听此言,本来正好是他要落子的时候,他把棋子攥在手里,停下了下棋的动作,“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想起来,我爹在世的时候也曾提过这凉花,可是这凉花早在百年前就无人可见了。”

昭明闻言情绪低落了几分,“看来是我无缘啊。”

胖老头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必灰心,我也是听我爹模模糊糊说过,哎,老原,你知道这凉花吗?”胖老头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棋友,“老原他们家是村里世代的医官,这什么植物治病什么的,他可是最清楚不过。”

说完还捅了捅对面老头,老头摸着山羊胡,低头思索了片刻才抬头,“这凉花我确实知道,如今这涉凉山上应也有凉花。”

昭明一听眼睛里又重新燃起希望,“不过他说的也对,这百年前就无人可见凉花了。”原老头的下一句话却又打碎昭明的希望,原老头起身,拍落身上的落叶,转身面向不远处的涉凉山,伸手指着山顶白色缓慢飘动的云雾,“看到那山顶的云雾了吗?”

昭明起身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手指望着那团久聚不散的白色雾气,点了点头。

“不知是什么时候起,这涉凉山自山腰往上的地方都被雾气笼罩,连村中最厉害的猎人都不敢擅自进去,那凉花只生长在山顶可见月光的地方,无人敢进,自然无人可见。曾经也有人不死心想去一探,听说里面雾气浓厚到寸步难行,寂静无声,那人被困了两天两夜才侥幸跑了出来,后来就没什么人敢去山顶了,就连村里的猎户也只敢到山腰处打猎。”

“原来如此,多谢原老告知。”

原老头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告诉你也无妨,我是怕你什么都不知就贸然就进山,万一遇上什么危险就不好了。”说完又坐下了,继续之前的棋局。

原老头定睛看了一眼棋盘,再一瞧对面低头闪躲他目光的胖老头,胖老头偏着头还假装哼着小调,一拍桌子,“你可真行,你以为挪了这几颗棋我就看不见吗?”

快手捡出几个棋子又放回原位,胖老头一看又被他发现了,一时沮丧的不得了。

“行了,该你了。”恢复完棋局,原老头又不客气的催他了。

昭明站在原地望了一眼,就招呼阿回离开了,身后还有两个老头吵吵闹闹的声音越远越小。

“哎,昭明,那个什么凉花你是怎么知道的啊?”阿回凑到他身边。

“书卓然的书游记里记载,他游历到一个村庄的时候,遇大雨,而后发高热,村中医官以一白色小儿手掌大小的花洗净后烹汤,饮后热消,问之得知此花为凉花,生于比邻的涉凉山上,专治热症。”

“看不出来啊,昭明你还喜欢看书啊。”

“不看书像你这样一问三不知吗?”

“你说什么呢!”

“事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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