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阁里,妙心端坐在铜镜前,纤纤玉手握着青黑色的眉黛石,一笔一笔描摹着柳叶新眉,妙心睁开眼,姐姐衣衫凌乱,黑色的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她握着眉黛石,嘴角是温柔的笑,妙心怯生生的叫她,“青烟姐姐......”
青烟展眉一笑,眉眼妩媚,放下眉黛石,铜镜里美艳的女人怀里抱着青嫩的女孩,纤长的手指轻轻挑起她青涩的脸庞,叹息般道:“妙心真漂亮啊。”
怀里的妙心羞红了脸,又不敢动作,青烟着迷般抚过她白皙光滑的脸,她的眼睛澄澈的像是雨后的天空,她这样的年轻,像是春天里初生的柳芽,青烟抱着妙心,看着窗外蓝色的天空,飞鸟掠过屋檐,窗前的风铃叮铃叮铃的响。
“妙心生的这样好看,将军见了一定会很喜欢你的。”青烟凝望着天空,喃喃说道:“妙心啊,要乖乖的,可千万别再回到这里来啊。”
“姐姐......”妙心抬头看青烟,她嘴角带着莫名的笑,低头看着她,眼神温柔。
楼下银妈妈正在喊人,妙心抚平身上衣衫的褶皱,走了出去,跨出那扇门的刹那,她回头看了一眼,青烟站在窗台前,长发飘飘,眉目如画,身后是透亮的天空,她笑着看妙心消失在她的目光里。
银妈妈站在楼下大堂里,扭着腰摇着扇子,看着眼前一水的年轻女孩们,笑着嘴都合不拢了,“姑娘们啊,今天可是你们的大日子啊,这富贵就在眼前,就看你们抓不抓得住了。”
阁楼外,三辆马车停在春风阁前,城主府的管事带着下人走了进去。银妈妈连忙上去迎,“哟,韩管事,您可算是来了,这些姑娘们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您呢。”一脸谄媚的笑道。
韩管事摸了摸山羊须,面上虽然不显半分,但嘴角微微翘起,“我奉城主的命令来挑选服侍将军的人,人你可都准备好了吗?”
银妈妈摇着扇子,“还请您放心,都是干净年轻的小女孩,早就备好了,就等着您来挑选呢。”
“恩,那就好,带我去看看吧。”韩管事道。
“您这边请。”银妈妈走在前面引路,到了大堂,女孩们已经站成一排了,穿着楼里新裁的衣衫,年轻幼嫩,像是土地里新生的嫩芽,带着新鲜的朝气,这样的女孩,将军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楼上的女人们看着底下像是商品一样等待挑选的女孩们,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青烟靠着红色的栏杆,妙心站在人群里,她瘦瘦小小的,尖尖的下巴,墨绿色的眉黛,发间翠绿色的珠串编在发辫里,柔顺妥帖的落在肩上。
韩管事走过每一个女孩跟前,托起她们的下巴,看着她们如花一般的脸庞,如果他中意,就会叫她出列,韩管事慢慢悠悠的走,妙心低着头,地上出现一双黑色的靴子,一只手托起她的下巴,她抬脸,手紧紧抓着衣角,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眼前的男人五官端正,留着山羊须,笑得和善,“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妙心.....”妙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颤抖,眼眶盈盈,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似得。
“真是个漂亮的孩子啊,来,出来吧。”韩管事牵着她走了出来,她走到被选出来的那群女孩中间,放下了高悬的心。
没有被选上的女孩们一脸沮丧,韩管事带着选出来的十二个女孩坐上了马车,离开了春风阁。
妙心坐在马车上,身边的女孩们兴奋不已,叽叽喳喳说着即将见面的将军大人,是不是像话本里说的那样英武不凡,她靠着窗口,揭开蓝色的窗帘布,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她从前乞讨的时候,永远弯着腰,看着肮脏不堪的泥土地,吃着无法下咽的食物,从母亲去世的那一天起,叔伯为了抢占父亲遗留下来的家产,在黑夜里将他们绑了卖给了买卖人口的商贩。
她和哥哥逃了出来,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流浪在世间的角落里。她再也不要过那样的日子了,不要在寒夜里瑟瑟发抖,不要在街上看着别人拿着食物自己暗自的咽口水,那样卑微的日子,她连回忆起来就浑身发抖。
一切都过去了,她再也不是衣不蔽体浑身恶臭的乞丐,她穿着新衣,画好眉,编好发,等待着黑夜的降临。
街道上的场景不停地在后退,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弯着腰,脏兮兮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向每个过路的行人乞讨,她曾经无数次站在那个身影后面,在他的庇护下,哪怕最寒冷的夜里再难熬,她也不敢喊一声冷,因为那个人已经把最厚实的衣衫,最干燥的稻草都让给了她,用身躯堵住漏风口,只想让她在寒夜里睡得稍微暖和一点。
可是两块同样陷在沼泽里的浮木,怎么样才能爬出来呢?只能相互依附着,越陷越深,最终被污泥掩盖,她从来不是个聪明的人,可是这样浅显的道理谁都明白,更何况是他呢?他只是不愿意放手,不愿意丢下她这块无用的浮木,一个人在沼泽里拼命的向上爬。可是,哥哥啊,这次,是她先放手了。
妙心放下窗帘布,他的身影在不断的后退,妙心揉了揉发红的眼眶,收起那些心酸和害怕,笑着面对着一切。
另一边,薛莲和孤青入了金流城,金流城靠近大寒山,常有往来东北两边的商队落脚,街上热闹非凡,来往掮客络绎不绝,两人找了个人多的茶馆进去,点了一壶茶,坐了半晌。
“听说城西那座荒宅里又闹鬼了,前两天城主府的士兵还进去抬了具尸首出来呢......”
“真的吗?不会吧,我怎么不知道啊。”
“我侄子在城主当值呢,当然知道了,他说城主为了这事可没少发愁啊......”
“那这次来的连寺将军是不是就是城主请来的啊?”
“你傻了吧,人家将军是打仗的,谁管你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人家那可是做大事的人啊.....”
......
茶馆里闲言碎语最多,可听来听去都没什么具体信息,正当两人准备离去的时候,茶馆的老板坐在柜台后,倒了一杯茶,“那城西荒宅可是有来历的啊......”扔下一句话,又饮了一口茶,茶馆里的人纷纷看着那个白发老头,竖起耳朵,想看看他能讲出什么大秘密。
五十年前,因金流城地处北方漠族交界,上皇便派一位亲王驻扎在此地,那是皇亲国戚,连城主都要礼让三分,而当时继位的城主年纪轻,手上无权柄,整个金流城都是那位王爷说了算。可是那位王爷钟爱美人,王妃是都城有名的望族之女,端庄却不美丽,于是王爷时常流连烟花之地,而王妃却愈渐生妒,每每都刁难折磨王爷所宠爱的女人,王爷却不愿得罪她背后的母家,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王妃愈加过分,一次竟把青楼里的女子给活活打死了,当时的老鸨也是无奈,他夫妻二人在这金流城只手遮天,她也只能收下金钱,料理了那位女子的后事。而此事一出,各大秦楼楚馆的女子谁人不惜命啊,纷纷闭门不出,王爷遍寻不得佳人,愈加生怨。
可是世上之事难料啊,金流城有一户王姓商户,女儿生的清丽可人,名叫青青,父母二人见女儿出落的愈发美丽,心里也愈发忐忑,常年把她锁在屋里,不放出去见人,哪怕出门,也要用帷帽遮挡的严严实实,他二人早已为青青物色好了未来的夫家,是他常年往来的商户,久居温城,家中做些药材生意,只待青青年满十六,夫家便会来下聘。
青青十三岁就订了亲,是个生得很俊秀的少年郎,说话慢条斯理,看着便是个脾气好极温和的人,两家商队来往时,他时常托人给她带些东西,有时是温城的锦帛,有时是四时开放的花木,两人锦书传信,感情也愈加深厚。
而到青青十五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青青与父母上山去祭拜神明,岂料突遇大雨,三人困在山上的亭子里,而王爷打猎自山中归来,匆匆一瞥,却见破旧古亭里,坐着一个美貌女子,长发如瀑,玉手作梳,眉目顾盼,流转生情。
王爷当下就着了迷,不顾她父母的阻拦,强行掳走了她,青青宁死不从,王爷却用家人性命威胁,最终还是得到了青青。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听话服从,便会换的家人的平安,哪知当天雨夜,她父母二人见女儿被掳走,拼了命的追来阻拦,而王爷急色心切,竟下令当场格杀,弃尸荒野,唯独她被蒙在鼓里,困守在王府里。
而在王府的日子也并不好过,王妃时常刁难责打,初时王爷还常阻拦,可是她却日渐消瘦,像一朵枯黄的花,再不复往日美丽,渐渐地,王爷也对她失去了宠爱,对她视而不见,曾经美丽的少女在荆棘丛里刺得遍体鳞伤,还是咬着最后一口气,渴望再与家人团聚。
她被扔在野草丛生的院落里,饥一顿饱一顿的,活得连个奴仆都不如。后来王爷受诏可回都城,她被放了出来,却见昔日旧家早已是他人屋舍,问及父母却知死讯。
逢喜却又逢悲,多年夙愿着实可笑啊,她几年蹉跎,竟是这样结果,在黑暗无月的夜里,她孤身站在那座困守她的王府,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怆然一声,撞在门上,血溅三尺,结束了她可悲又短暂的一生。
白发老头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故事也到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