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吃过午饭,便商量下午上街转转。
在清代,妇女的地位决定了她们不可能一个人上街闲逛,所以刘大主任白天便出不去了,只能呆在院子里。好在这座宅院足够大,而且还有两个花园,倒还不算憋闷。刘胜因为体型的缘故,决定守在家里陪她。
晚上既然要登画舫,而且从后天开始就准备去看瘦马,所以大家的衣着就不能再是一副看家护院的短打。于是赵新和王远方、吴思宇、丁国峰三人,带着鲁寿山和贵生,一起出门买衣服。
五人出门向东,走到天宁寺,过桥后便到了买卖街。这里路边都是商家,有的是店铺,有的就是直接搭成的席棚或地摊儿。有荷包棚、帽子棚、鞋棚、布店、衣店、酒楼、面馆等等。
随行的贵生介绍说,买卖街上的店铺都是仿照京师前门外的店铺样式所立。不过要说鞋帽货色最齐全的地方,还是小东门外的“多子街”和北边的彩衣街。买布料做衣服要去多子街,买成衣或是找裁缝要去彩衣街。
“哦?多子街,这有什么讲头?”王远方随口问道。
贵生挠挠后脑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吴思宇解释道:“听家里人讲,以前叫‘缎子街’。‘缎子’的谐音不是‘断子绝孙’么,后来就改成‘多子街’了。”
贵生听了,奇怪的看着吴思宇。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外乡来的老爷居然知道扬州的掌故。赵新一看贵生盯着吴思宇看,心说要坏;眼珠一转,笑眯眯的向贵生问道:“贵生,这城里古董店多吗?”
贵生想了想道:“老爷您说的是古玩铺子吧?这买卖街上就有卖古玩的摊子,小摊和挂货摊都有,也有两家古玩店。不过东关街那边老铺子多,断不会有假货,只是价格要比这里贵不老少。”
赵新打算买完衣服去看看,十八世纪的古董店里即便有假货,那也是乾隆时期的假货啊!
几人四下转了转,发现这里以大棚地摊儿居多,于是便打算去彩衣街看看。好在彩衣街离天宁寺不远,往南走了不到一里地就到了。
一路上贵生的小嘴说个不停,仔细给赵新等人讲了下扬州各处的商业街。像彩衣街是卖衣服的,还有皮市街、漆货巷、石灰巷、灯草行、蒸笼巷、雀笼巷、鸡鸭巷、缸巷、铁锁巷、香瓜巷、饺肉巷、灯笼巷、风箱巷。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螺甸巷、铁货巷、漆货巷、打铜巷、麻油巷、皮坊街、糖坊巷、炭箕作、牛奶坊巷等。都是按照不同的集市和商业作坊分别取名。
赵新见贵生讲话条理清晰,就问道:“贵生,你读过书吗?”
“读过三年。”
“呦,你爹还挺有眼光的,舍得花钱送你去读书。怎么不考个功名啊?”
“小人不是那块料,而且这上私塾的钱也不是我爹掏的,是我家老爷出的。老爷说,过了年让我去铺子里帮忙,学点本事。”
谈话间,几人便到了彩衣街,赵新等人一看,果然热闹非凡。不到三百米长的巷子内,几乎全是卖衣服的铺子,一间挨着一间。清廷在这里设有制衣局,主要是向宫里进贡衣料和成衣,是官办的高级成衣铺。
赵新几人打算进制衣局的门市里看看,谁知道门口的伙计一看王远方和吴思宇一身短打的下人装扮,立刻就上前拦住,一脸傲慢的说下人不能进去。赵新无奈,只得自己进里面大致看了下。他发现里面卖的一件马褂居然要价二两白银,至于长袍更是要价高达三、四两一件。
“这么贵,坑爹啊!”赵新心中大骂,扭身就走了。
几人转了半天,最后在一家看上去非常典雅的裁缝店内买到了需要的长衫、裤子和马褂。接着又买了帽子、腰带、缎面布鞋、荷包和袜子。为了出门方便,赵新给刘思婷也买了一身男装。反正假辫子还有富裕,女人乔装出门嘛,意思到了就行了。
(后世旧上海有成衣铺两千多家,成衣匠四万余人,约二十万人赖此维生,差不多占了当时上海人口的十分之一。那些被称为上海“本帮”的裁缝工匠里,其实上海本地人很少,大都是早期移民上海的扬州人。因此有人认为,所谓上海“本帮”裁缝,就是“扬帮”裁缝。)
赵新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这些人的住处,于是就婉拒了店伙计帮着送货上门的服务,让鲁寿山和王远方提着两大包衣物回去了。
买了衣服,贵生提醒赵新是不是要买几块玉佩,这样装扮起来会显得文雅一些。于是他和吴思宇在贵生的带领下,又原路返回,去了天宁寺东边的十三房商业区。
等找了家玉器店挑选玉佩的时候,赵新和吴思宇两个棒槌才明白佩玉每人要买两块。话说古代男子的佩玉是分为左右两组的,讲究的是“佩玉必双”。除了买玉佩,赵新还给刘大主任买了一个白玉镯子,算是弥补不能上街购物的遗憾。
幸亏吴思宇多带了几块碎银子,要不然赵新身上带的钱还真不够。结账的时候,赵新差点儿说说秃噜嘴,给个二维码吧,现金不够了!
玉器店里最吸引赵新眼球的是一尊羊脂玉雕的观音和一个玉扳指,不过店主要价七百三十两。赵新实在不敢拿北海镇的千足银条出来,只好等晚上跟沈敬丹说一声换点儿银子,明天再过来买。
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家后,时间也到了下午四点多。一帮人拿着东西各自回屋换穿戴。刘大主任对手镯还是挺满意的,至于分给她的两块玉佩等回北海给洪涛了。
傍晚六点的时候,沈敬丹和老黄如约而至。贵生出门雇了几辆马车,众人便坐车去了城内的柳巷。
乘车的时候,赵新特意跟沈敬丹一辆车,路上就说起了想买几匹“瘦马”的事。沈敬丹知道北海镇那里大都是倭国女人,十分理解赵新等人的做法。便说明日便去找媒婆,最快的话,后天就可以去看“瘦马”选人。
“啊?要等到后天才行啊!”赵新还以为说了就能去看呢。
沈敬丹捻着胡须笑道:“这事儿可急不得。我知道赵东家是不想透露行迹住处的,可你不知道,扬州养瘦马的人家何其之多。这事一旦传扬出去,那些牙婆经纪恐怕要踏破门槛的,你轰都轰不走。”
赵新心说我巴不得他们都来呢,这样选择面会更大。他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让表弟去买的那条高速公务艇核定乘客24人;考虑到女孩子们身材娇小,估计坐30个人没问题。这样算的话,就得跑两趟。一次带60个识文断字的女孩回去,再加上从另一时空招聘的那几个老师,北海镇的基础教育问题就算是解决了大半。
想到这里,他斟酌了一下,便将自己的打算跟沈敬丹和盘托出。
沈敬丹起先还是笑吟吟的,谁知越听越是离谱,越听越是心惊肉跳,到最后已经是大惊失色,汗如雨下。
他没想到赵新这些人来扬州竟然是要劫人去北海,而且劫的还是鼎鼎有名的扬州瘦马!
“赵东家,你们这么干不行啊!”沈敬丹已经从坐姿变成了跪姿,趴在马车轿厢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低声请求道:“我沈家阖族八十七口,一家老小都在扬州居住多年。你们这么干,我沈敬丹就完了啊!”
赵新将沈敬丹扶起坐好,低声解释道:“这事不会影响沈家的,你先听我说完,再说行不行。我是这样打算的......”
马车到了柳巷里一家叫“玉梨馆”的妓馆门口停住。车刚一停,门口等候了许久的几个伙计就迎了上来,帮着掀帘,伺候下车。一个伙计刚把马车帘子掀开,就见一面如冠玉的青年男子低头出来。
“好俊的公子!”伙计心中正在赞叹,谁知那男子从他身边经过时,一股女人的淡淡香气从鼻间飘过。再仔细看那人走路的身形,那伙计顿时就傻了。这是个女人!
赵新等人站在玉梨馆门口,左右观望,只见柳巷内各家门口都是一串串的红灯笼灯高挂,来往宾客络绎不绝。歌弦丝管之声、年轻女子的娇笑声、青楼客人的饮酒划拳声、笑闹声此起彼伏,宛如置身梦境。
一旁的刘胜走了过来,低声笑道:“怎么样?我看你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
“胡说!哪有?”赵新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的用手擦了下嘴角。他转头去看吴思宇时,只见那厮也是目瞪口呆,一副“居然是这个样子d”表情。
那边的老黄下车后,看到沈敬丹站在车前一脸愁容,连忙凑了过去,低声问道:“沈老兄,你这是怎么了?刚才上车时看你还满面春风的。是不是赵东家跟你说什么了?”
沈敬丹长叹一声,低声道:“这事咱俩晚上回去说吧。”说完便强挤笑容,叫上众人一起走进了玉梨馆。
刚进一门,老鸨就迎了过来,喜笑颜开的对沈敬丹招呼道:“沈老板,刚才正念叨着您,您就到了。”
她一边扫视赵新等人,嘴里不停的说道:“这几位老太爷就是您说的北地贵客吧?哦呦,一个个可真是英武不凡啊......啊!这位老太爷可真是雄壮啊!”
刘胜一撇嘴,不满意的说道:“爷刚过三十,老什么老?!左一个老太爷右一个老太爷的。”
一旁的老黄笑着对刘胜解释道:“扬州人客气,所谓‘人到扬州老,船到瓜州小’。三十岁以上的都叫老太爷。”
那老鸨听了,用手帕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接着她又走到女扮男装的刘思婷身边啧啧称赞道:“这位爷模样可真是俊俏。”可随即她就面色一变,看向了沈敬丹。沈敬丹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声张。
那老鸨也不再说什么,叫了身边的伙计领着沈敬丹等人穿过屋子,走到后门河边,上了一艘画舫。
王远方有些拘谨,他从来没来过风月场所。看着船舱中华丽的摆设和家具,不禁问道:“晚饭在船上吃?”
沈敬丹笑着解释道:“酒菜会在行庖上做好端过来。”
“行庖?”
老黄笑着一指画舫后面的一条沙飞船,赵新等人便看到那船上挂着灯笼,七八个人正在上面忙碌,炊烟四起。“画舫上无灶,所以用沙飞船代酒船。船上有厨师、火工,可烹调各种菜肴。这条沙飞船今天会跟着我们一起走。酒菜一会准备好就会送过来。”
“噢,还有这个讲究。”
众人回到圆桌旁做下,老黄和沈敬丹趁着女戏和陪酒的姑娘没来,便和众人聊起了扬州风月的掌故。
说起来,扬州青楼传统主要来自苏州和江宁。从前明开始,江宁的秦淮水榭便是风月甲于天下。而小秦淮这个称呼从康熙时期就有了。自乾隆以来,这一带已经成了清客评话、戏法女班和丹青画工等三教九流杂居之地。在沿河两岸的一些寓所里,还住着不少时下的琴棋书画大师和烹调名厨。那些身怀一技之长的曲中名姬,自幼就学习琵琶、鼓板、昆曲、小调,十分精通;除此之外还要掌握诗、画、琴、棋等技能,才能令时下文人们趋之若鹜。
至于瘦马的传统,就要说到徽商。徽州当地有“一世夫妻三年半”的俗谚,那是说徽州人到十六岁就要出门做经商。所以男子年满十二、三岁,就得完婚;然后外出经商,有时需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能返乡。为了满足长期独身生活的生理需要,徽商便在娶妾、宿妓上挥金如土。
扬州当地的许多盐商暴发横财以后,每年光小妾就要娶七、八个。为了适应这种情况扬州娼家别出心裁地训练雏姬,让她们在待人接物时能掌握分寸,趋侍嫡长,退让侪(音通柴,同辈的意思。)辈,不致引发争执,保证日后家宅安宁。几百年的辗转相习下来,扬州姬妾便成了纳宠者竞相聘娶的理想人选。所谓“要娶小,扬州讨”,大江南北尽人皆知。
话说到这里,刘思婷好奇的问道:“沈老板,这瘦马女子要卖多少钱?”
沈敬丹道:“一等女子一千五百两,二等女子嘛五百两总是要的,至于三等女子也要一二百两才可以。”
说完,他就撇了赵新一眼,个中含义不言自明。
赵大人,赵老太爷,你要是劫持的全是一等女子,这扬州城非得炸了锅不可!
赵新笑问道:“就不知道这一等女子有什么特别的,居然要一千五百两?”
老黄正要说话,就见老鸨领着几个拿着乐器的女子走进了画舫,为首一女亭亭玉立,化着淡妆,手中拿着一副檀板。
“拜见各位老爷。”
老鸨领着众女盈盈下拜,一时间画舫内莺歌燕语,群芳争艳。众人中除了沈黄二人和赵新,顿时都看呆了。
“都起来吧。”赵新微笑着抬手示意。
沈敬丹看到众人中只有赵新十分镇定,面带笑容,毫不怯场,不禁暗叹:“此人果然有大将风度!”
他哪知道,赵新以前经常跟一帮娱乐圈的导演们混,吃饭时见的美女太多了。别说眼前这点儿群芳了,比这再多十倍的选秀场面他也见过。况且当初卖了古董后,他还彻底疯狂了两周......
所以了,小场面啦~~~
沈敬丹笑着对那素衣女子说道:“这位就是陈银儿姑娘吧?听说银儿姑娘自幼学歌,声如雏凤,曾一夕工数剧,连老伎师都自叹弗如。久闻大名,今日才得见真容。”这陈银儿还是沈敬丹在马家玲珑山馆参加文人聚会时认识的。
陈银儿微微躬身道:“沈老爷过誉了。”
沈敬丹笑着一指席间赵新等人,介绍道:“这几位都是北地来的豪商,久闻银儿姑娘大名,特地带来一见。”
刘思婷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耳朵陈银儿,只见她穿着一件淡绿色的纱衫,外边衬着一件淡柳黄染轻粉的比甲。腰上系着一条雪白泛着珠光的素练,斜映着点翠织细锦的裙拖。不禁脱口称赞道:“你这衣服真好看!哪里买的?”
完鸟!这下所有人都听出这个面如冠玉的男子竟然是个女的!
正在冷场时,后面的飞沙船将准备好的酒和冷盘水果送了过来,老鸨讪笑着退下,留下众女和一船客人。
画舫此时缓缓离开岸边,沈敬丹趁机便说道:“还请银儿姑娘唱上一曲吧。”
一众女子便各自找位置坐下,围了了半圈,琵琶声动,陈银儿敲着檀板,朱唇轻启:
“一杯酒,人在画堂东。密约叮咛,絮语喁喁,誓海盟山情义重。云雨滞,乐意浓,茅店鸡声送,分离顷刻中,画眉人去镜台空。罗衾重人寻香梦,一觉东方日已红。”
赵新等北方人听不大懂,只觉歌声清丽婉转,曲调优美。吴思宇和沈、黄三人则面带笑意,随着节拍在桌案上轻叩手指。
陈银儿唱的是时下最为流行的《十杯酒》,共有十个唱段。讲的是一个女子从思念情郎,两人海誓山盟,到最后萧郎远去,良人不归;最后女子看破红尘,朝夕诵黄庭。
这一晚,画舫一直开到了瘦西湖,让赵新等人彻底领略了一把扬州的夜生活。只不过因为刘大主任在场,众人都不敢太过放肆,只是喝酒吃菜闲聊,主要是听沈、黄两人讲述扬州的风月典故。后面跟着的飞沙船上不停的将做好的菜送上画舫,琳琅满目一大桌。
众人吃饱喝足,一边跟众女伎胡侃,一边观赏夜景,差不多到了晚上九点才回到小秦淮。赵新跟沈敬丹和老黄约好了明日换银子买古玩的事,这才告辞回家。从明天起,赵新他们就要开始找牙婆看瘦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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