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一章 油棕榈和禁赌

门开后,走进来的是赵新的新任警卫队长柴如桂。他在看到赵新的一瞬间,便感觉房间内的气氛有些不对,接着便看到了正冲他张牙舞爪的多福。

不过柴如桂在男女之事上一向不敏感,身为警卫,他第一反应就是迅速将赵新的办公室四下扫视了一圈,发觉没有异常,这才立正报告道:“首长,公行的黄绵舍、吴缵绪、林长生都到了。”

赵新这才想起昨天约定的要和三人开会的事,不过他此刻还是恨不得将柴如桂暴捶一顿。然而这位的武力值跟陈继山一样属于3s级别的,赵新曾跟试过,柴如桂只一招“黑虎掏心”,还收着力,就能把自己推出去七八米,外带一个屁墩儿,所以只好yy一下了。

阿妙见赵新要会客,便将多福从桌上抱起来朝门口走去,临出门还回头冲他做了个鬼脸,赵新见状嘴角微微上挑,对柴如桂道:“知道了,请他们进来吧。”

算上之前那次跟公行众人推荐种植油棕榈,黄绵舍他们这是第三次见赵新。只不过第一次赵新没有表露身份,搞了个大乌龙,遭到了几个商人的鄙视。

几天前赵新乘坐惊雷号抵达巴城时,并没直接下船,而是将军管会和公行的人分别叫到船上开了两场会。黄绵舍他们这才知道敢情那位“嘴上无毛”的家伙,竟然是赫赫威名的赵王,顿时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而背后曾出言讽刺赵新的林长生,则更是惊的魂不附体,要不是警卫拦着,他恨不得直接趴地上给赵新磕几个响头赔罪。

这一次,赵新倒是把油棕种子带过来了,而且还是高产的那种。于是当黄绵舍等人进屋落座后,他便打开抽屉,取出了一个装着油棕种子的透明塑料袋放在桌上。

黄绵舍拿起袋子仔细端详,就见里面是几颗灰棕色的卵形果实。其他人也凑了过来观看,林长生好奇的问道:“这就是王爷说的油棕?”

赵新点头道:“上次是我大意了,以为爪哇本地已经有这东西。诸位要是有兴趣,可以拿回去试着种一下,一会走的时候会有人给你们一人一包。”

“敢问王爷,此物能出多少油?”

“根据地形,每亩可种8颗到10颗不等,只要料理好了,一亩地能出四百斤油。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跟军管会的农业部门申请,派人去我们的直属农场学习种植技术。”

嚯!三人闻言吓了一跳,感觉有些难以置信。

这年月食用油的价格就跟猪肉一样贵。以广州为例,如今油栏门外一升菜籽油的价格至少要五十文钱,能买好几升米,足够贫苦之家五六口人喝好几天菜粥了。

至于北方的豆油和南方的菜籽油价格都差不多,比如在广东和江西一带种植的油菜每亩产籽不过二百来斤,炒熟后榨油,每百斤菜籽也就能出十几斤油。也正是因为榨取不易,所以这些年食用油的价格一直在涨。

就算是小有家资,不到过年的话,炒菜也只敢放一点点。若是家里再培养个读书人,完了!光是挑灯夜读的灯油钱就是一大笔支出。

在西爪哇大面积推广油棕种植,无论对北海镇还是赵新本人绝对是一件大事。要知道棕榈油除了可以食用,还可以提炼甘油,能广泛应用于工业和军事。目前北海镇所使用的工业级甘油全部是来自于另一时空,也就是丙烯合成而来的;光是制造双基火药这一项,每年就要花不少钱。

然而黄绵舍三人今天其实并不是为了油棕种子来的,而是为了被查封的各家赌馆来说项的。自从跟voc再度开战,巴城军管会在城内外实行治安管制,在赵新的授意下,趁势取缔了城外唐人街上的各家赌馆,并勒令不许举行斗鸡,违者一律处以重罚。

这一下,跟赌博业相关的一众华商家族便坐不住了。心说以前连荷兰人都不管,而且赌场每年能上交不少的税,官民两利的事,怎么能说禁就禁呢?

巴城的赌博业从华人来到这片土地就开始有了,迄今已经存在了近两百年。凡是能在巴城开办赌馆的,无不是以前的甲必丹或雷珍兰家族,这些人世代相袭,从一开始就是作为包税商出现的,开赌场自然是应有之义。

话说放手一搏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下南洋的华人,他们远涉重洋来到东南亚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形式化的冒险。别看以前的voc政府允许华人开设赌馆,并从中获取高额税收,但却严格禁止荷兰人进入赌场。

对于那些长期居住在巴城的富有华人来说,由于清廷的海禁政策,使得他们很难衣锦还乡,置办产业,更别说参加科举了;而大批普通华工则是辛苦好几年,也就能混个温饱,远谈不上致富。

于是无所事事者有之,贪图一夜暴富者有之,很多人便将父辈积攒下的财富或是自己辛苦挣来的工钱送进了赌场和斗鸡场。这就使得东南亚的华人往往富不过三代,子辈或是孙辈在赌桌上把家产败光的屡见不鲜。

城内外赌馆在一天之内被全部关闭后,各家老板先是私下找了江阿生,希望他能帮忙跟军管会通融一下。虽然送上门的礼物琳琅满目,但江阿生哪敢触这个霉头,要知道这是赵新亲自下的令。于是他们又去找黄绵舍诉苦。

巴城的这些华人头面人物都是沾亲带故,互相通婚的不在少数,黄绵舍思来想去,也觉得此举不妥。不过他并不是单从自身利益考虑,而是真心为了北海镇。

话说黄家从福建漳浦迁居巴城有一百多年了,从一个普通华工到成为首屈一指的华人家族,期间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虽然荷兰人犯下了“红溪惨案”的罪行,但他们这些家族还是死心塌地的给荷兰人办事,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有家难回。

乾隆十五年的时候,满清曾干了件缺德事,导致所有经商致富的海外华人都断了回乡的念头;即便是壮着胆子回去,也要花费重金,而且还不敢久留。

当时在巴城任职雷珍兰长达八年的陈怡老因离乡十多年,思念老母,便辞职带着妾室和子女回了福建。也许是他的爪哇妾室太惹人眼,也许是陈怡老带回去不少钱让人眼红,总之,陈怡老还没回到龙溪老家就被逮捕,案子一直捅到了乾隆跟前。

很快,乾隆便以“匪民私往番邦,交结外国,破坏洋禁,引惹边衅”为例,将其一家老小三十多口发配伊犁,在爪哇娶的妾室和子女遭到遣返,所有家产罚没充公。他回乡坐的那条船的船主也受了牵连,不止枷杖,船都被没收了。

黄绵舍今年都五十多了,对古人而言属于黄土埋脖的年纪,所以这几年思乡之情愈发严重。原以为死后只能将墓碑遥向故土,谁知北海镇来了。在了解到北海镇一统天下的目标,并且不会实行海禁后,北海军的胜利就成了他落叶归根的惟一希望。

得知荷兰人要进攻巴城后,黄绵舍带头向军管会捐了三千荷兰盾银元,并号召全城华商踊跃捐输。军管会在向赵新发报获得同意后,便收下了捐款,随后又以支前薪酬的形式返还了百姓。而黄绵舍等人,也因此获得了军管会颁发的牌匾,弄了个“拥军模范”的称号。

此时他拱手对赵新道:“王爷仁政爱民,不忘民生经济,实乃我巴城百姓之福!”

说罢,他和吴缵绪、林长生一同起身,冲赵新深施一礼。

“三位不必如此。”赵新见状,也抬手拱了拱。

只听黄绵舍又道:“老朽另有一事想恳请王爷,不知当讲不当讲?”

“黄先生请说。”

“是这样”

在黄绵舍的叙述中,他认为军管会关闭所有赌馆,首先会对官方的财政收入造成很大损失;其次赌博这种事在巴城由来已久,恐怕很难禁掉。满清朝廷也明令禁赌,可各地上至官员乡绅,下至黎民百姓,无不参与;尤其是闽粤一带,赌风极盛。

其次眼下跟荷兰人打仗,大家固然不敢违抗,可打完仗怎么办?一旦从公开转入地下,恐怕会更难治理。到时候下面的官员与胥吏搞不好会藉此横生事端,勒索贪腐也会出现。

黄绵舍说的诚恳,赵新听的认真,等对方说完了,他沉吟了片刻才道:“这件事,我其实是有考虑的。给你们油棕种子,就是希望用其收益弥补关闭赌馆的损失。赌馆嘛,以后肯定不能再开,这个没得商量。”

黄绵舍三人这才明白过来,敢情油棕种子的背后是这么一盘棋。谁知赵新接下来的话,把三人都雷懵了。

“以后巴城军管会将开设官方博彩,除了奖金和少量的发行费,其中三成的收益会用于医疗、孤寡的福利。”

黄绵舍三人面面相觑,诧异的问道:“敢问王爷,何为博彩?”

赵新随即找了张纸,在上面涂涂抹抹,简单解释了一下。对面三人听完,心说好家伙,敢情这位禁的是私赌,人家是打算自己办押宝、开花会!不过要是真如这位所说,将彩金收益用于公益,那可比以前的押宝要强多了!

话说巴城华人社会的赌博游戏可分为几种,以适应不同贫富人群,诸如欧洲人的纸牌、赌骰子或押宝,还有一个就是斗鸡。纸牌和骰子不用说了,斗鸡需要有场地,好此道者还会自己养鸡;而押宝玩起来既简单又便宜,比较迎合社会底层花小钱赌运气的心理,因此最受欢迎。

所谓的押宝从前明就有了。在闽南叫“花会”,在广东叫“白鸽票”,类似于彩票的性质;比如12选1、24选1、36选1、80选1什么的,分别有不同的赔率。

花会的庄家每天早上会将一幅卷轴包裹好后,当众缚于屋中梁上,这叫“做宝”。而参赌者则从庄家给的或是一古人名、或动物名、或数字中选出一个填在纸上,并注明下注的钱数,然后投入一个木柜之中。到了开注之时,老板当众从梁上将画轴解开、下展,然后打开投注的木柜,按参赌者所押的名号,吃进或赔出赌注。

如果有人输了,会大喊一声“花”;相反赢了的话,中奖人会高兴地大喊一声“会”。

像巴城外唐人街上的关帝庙和天后庙,每到“花会”开宝前就会挤满很多人,他们去那儿可不是为了烧香拜神,而是为了占卜问卦,花会将开出什么数字,然后大家会通宵等待数字出来。

这里面的水很深,庄家有无数手段让人中不了奖;就算是中了,分到手上的也就将将比购买的成本多一点。于是沉迷此道的人往往倾家荡产,甚至典卖妻妾房产。巴城公行日常处理的民事纠纷里,有很多都是因为赌博所导致离婚和财产官司。

实际上赵新很清楚,不论当权者鼓励或是压制,人类对赌博的旺盛需求从未有过改变。后世的雨果对此有句名言:“不管人生的赌博是得是损,只要该赌的肉还剩一磅,我就会赌它。”

好吃懒做也好,还是希求一夜暴富也好,这样的人在哪都有;无论官方采用何种方法禁止人们参与,可事实都只能证明成效有限。人类从骨子里有一种赌博的基因,只要有土地,它就会生长出来,没有土地,也会变相的长出来。

自己来到本时空,不管是一开始的谋金子,还是之后的谋天下,其实一样是在赌。每一次跟对手打仗也是在赌,只不过仗着来自另一时空的物资和武器,赢面更大。

也正是因为如此,赵新在夺取天下这条路上走的很慢,一步一个脚印,他生怕来之不易的一切,会随着一个疏忽而烟消云散。但即使这样,他也不能保证自己会成为最终赢家,因为打天下和治天下的难度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前者谋一时,后者谋一世甚至几世。

另一时空的专业学者会从人格、不甘心的心理、自尊心、贪婪、控制的欲望等诸多方面来分析赌博心理,然而就算他们自己跟家里人打个麻将,也总要带点彩头才行,输赢无所谓,关键是不带响就太没意思了。

黄绵舍三人最终拿着赵新给的那包种子离开了,他们也算是对那些赌场老板和背后的主家有了个交代。

不管怎么说,在赵王爷的描绘下,油棕绝对是门大生意,而且只要树在,一百年都有的卖,这可比开赌场要划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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