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8年9月底,来自宁古塔战俘营的苏充阿站在雷神号的甲板上,看着不断远去的大陆,心中愈发的凄楚悲凉。
作为一个从没见过大海,而且不会游泳的满人,苏充阿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交待了,恐怕是再也回不去沈阳了。他的老姓是“cai”,祖上是汉人,世居沈阳。自从明末后金占领沈阳,到了皇太极时代,他们就从柴姓改了满姓。
8月的时候,根据北海镇民政部的命令,从宁古塔的清军俘虏中挑选出部分满八旗战俘,送往苦叶岛黑石镇服劳役。由于北海镇目前人力紧张,押送和看守人员有限,所以第一批人数只有五百名。
消息一出,清军俘虏内顿时有些人心惶惶。很多人心想怎么跟之前福大帅他们的待遇不一样啊?上一次清军俘虏们除了大冷天挖了一次沟,基本上就没干过什么苦差,一个冬天闷在地窨子里,除了每天点名就没什么重活,虽说吃的一般,可据说还有小曲听。
现在轮到我们,您瞅瞅,这都叫什么日子!天天搬石头砍树挖土不说,住的还不好。怎么着,还要把我们送荒岛上干苦力?
笑话!前一批都是要换钱的。而且当时正值冬季,让这些人出去砍木头还不够折腾的呢。所以当时赵新直接就是从口粮上克扣,保持最低食物供给标准,饿不死就好。
现在这批俘虏北海镇就不打算放了,民政部打算让这些人服苦役期满后,成为苦叶岛的永久居民。
黑石镇这个地方,实际上就是后世的亚历山德罗夫斯克所在。之前丁国峰曾专门来这个地方看过一次,后来民政还派了一批人过来规划选址。当时根据眉尔古阿所说,那里有一处古城遗址,名叫伊对城。之后他回北海镇一翻资料,才知道那里是金代古城的旧址。既然有旧址,那就正好利用,于是民政部将苦叶岛西南部的落脚点便选在这里。
雷神号先是抵达了苦叶岛最南端的大泊镇,卸下了一部分物资,停留了一夜后才又再次启程,顺着外东北大陆和苦叶岛之间的海峡北上。
这道海峡在后世被称为“鞑靼海峡”,岛国人则称之为“间宫海峡”。实际上从元代起,在中央王朝的典籍上便将其与日本海统称为“鲸海”。
正在北海镇做客的拉彼鲁兹伯爵当初就是从这里向北航行的,他指望能从这里找到日本海到鄂霍茨克海之间的通道。
不过由于大泊镇的镇长江腾麟耍了个心眼,并没有告诉他们实情,于是法国人越往北走,发现海峡就越浅;基本上每向北走一海里,水深就减2米。等到他们抵达了水深只有20米的位置,就再也不敢走了。实际上鞑靼海峡最浅的地方只有七米,别说是法国人了,北海镇自己的船也过不去。
眼看着海底逐渐增高,海峡里的水流几乎静止不动,让法国人错误的以为这里不是海峡,而是海湾。于是在他们绘制的地图上,将苦叶岛画成了一个半岛。之后法国人只得掉头回到大泊镇,在江腾麟的指点下,沿着苦叶岛东侧海岸向北去了鄂霍茨克。
当他们路过奥哈镇的时候,法国人还从船上看到了岸上炼油厂的滚滚黑烟。不明就里的法国人还想登岸考察一番,结果遭到了张波的拒绝。拉彼鲁兹伯爵想到在大泊镇见识过的岸防炮(北海镇自产75毫米火炮,射程6500米),这才打消了强行登岸的念头。
冬日的鞑靼海峡上,一头头鲸鱼喷着水柱,游来游去的奇观场面吸引了很多清军战俘。他们来到甲板上指指点点,啧啧称奇。
不过表面上的开心并不能掩盖这些心中的苦闷,事实上雷神号离大陆越远,这些的人情绪就越绝望。要不是他们按照五人一组、脚上都戴着镣铐串成了一串,没准就有想不开的家伙跳海自杀。
雷神号在离黑石镇一公里的海面上停船。在离岸边不远处的海面上,几块礁石突兀着耸立着。此时海面上雾气弥漫,那三块最大的礁石犹如恶魔手中的黑色钢叉;这场景让船上的清军俘虏们感觉身处地狱,一个年轻的俘虏甚至还哭了起来。
甲板上的水手耻笑道:“胆小鬼,有什么可怕的!告诉你们吧,这里的生蚝可肥了,海滩上随随便便就能捡到小臂长的。来了这里,你们一年四季都不缺肉吃。”
苏充阿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说天气都这么冷了,光着脚下水捡海货,那还不得冻出病来。
趁着放下驳船的工夫,俘虏们在士兵的命令下,一个个在甲板上排队站好。雷神号上自带的驳船并不大,每次也就能坐二十个人,除了俘虏,还有不少的物资需要运到岸上去。当最后一船物资运抵海边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
俘虏们的第一夜是在围着篝火的帐篷里渡过的,营地四周除了猫头鹰在叫,隐隐的还能听见狼嚎。
等第二天早上他们被哨声吵醒,一个个哆哆嗦嗦的走出帐篷完成点名后,便开始吃早饭。苏充阿一边喝着热腾腾的棒子面粥,一边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他们现在宿营的地方离伊对城旧址还有四里多地,不过作为第一批到此的定居者,苏充阿他们的劳役要先从这里开始。
宿营地的位置民政部已经先期派人考察过了,选在离海岸仅有一里之遥的一处空地上,面积差不多有三个足球场大小,周围已经用一米多高的木杆做了标记。
这些清军俘虏们前几个月一直在修筑从宁古塔到富尔丹城的道路,所以对如何使用北海镇生产的各类工具已经十分熟悉。五百人的队伍被分成十队,每一队由一个班的北海军看押。
苏充阿这队人的工作是去伊对河下游伐木,等一行人扛着工具走到这里后,他先用铁锨挖了一锹土,俯下身抓了一把在手里搓了两下。浅棕色的土壤抓在手里又黏又滑,还有不少碎石。
身旁的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凑了过来,抓起一把土看了看道:“这地太差,种庄稼怕是不成。”
苏充阿好奇的问道:“种过地?”
谷那汉子道:“怎么没种过,我家是辽阳的,出缺当兵前一直跟着我阿玛拾掇庄稼来的。这地要想种粮食,先得排水,然后得深翻,到了第二年才能播种。”
苏充阿没种过地,他家从祖上一直是当兵吃粮,家里那几十亩地都有佃户在料理。
两人一边干活,没事就聊几句打发时间。交谈中苏充阿得知对方叫陈英奇,隶属汉军镶蓝旗。天聪年间,陈英奇祖上因战乱从平壤被掳去了辽阳,从此定居下来;他们这支在满人老姓里叫做“cen”,他曾祖父做过陕西永固的副将,身上还袭着个“骑都尉”。
俘虏们这边干活,看押他们的北海军也没闲着。带队的营长让几个枪法好的士兵去林子里打猎,偶尔就能听见一声枪响传过来。到了中午,他们居然打了两头鹿,这让一群俘虏们喜出望外。
民政部对这些俘虏定下的劳役时间是三年,期满后可以留在本地定居,或者在苦叶岛南部分到五十亩耕地。到时候北海军要是打下了整个东北,他们还可以把家人都接过去。有了这么个盼头,俘虏们干活就积极了不少。
对于苦叶岛而言,民政部对这里的开发是有着通盘考虑的。那就是北部以石油和畜牧业为主,南部以种植业为主,中部地区只能是煤炭和林业。
黑石镇这里除了林业和煤炭,压根就没什么农业前景。其主要原因是受伊对河和阿当吉河谷的自然条件所限,两侧又被山岭夹持,可供开垦的区域实在太少。至于往沿海方面发展,就别费那个劲了。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由于本地土地贫瘠,沙俄在19世纪来这里的农民在开垦土地、建设农庄后,很多人没过几年就离开了。原因再简单不过,庄稼根本种不活,就算是种土豆都不够吃的。
所以黑石镇作为清军俘虏的劳役基地正合适,等他们这些人劳役期满,就会被分到大泊镇以东的平原地区种地或是到北部去养牲口,到时候再掺杂一些关内的流民和岛国的归化民,整个苦叶岛就算占住了。
至于苦叶岛南部,虽然平原地带开阔,但是沼泽也非常多,要想改造成农业区,花费的力气肯定不小。
沼泽地带地要想改为适宜耕种的田地,必须要通过机械开沟、筑埂排水后,促使地温升高,温差变化加大,好气性微生物活动加强;再通过施肥,减少有机质,改变ph值,使土地“脱沼成土”才行。
即便是现代,要想改良一块沼泽地区,使其成为高产的耕地,不夸张的说,至少十年以上。
这根本不是某个现代人大手一挥,一声号令,荒原就能转眼变良田的。
别总说什么土豆和红薯了。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农民,当他们来到一块陌生土地的时候,发现作为主粮的庄稼收成不佳时,他们就会迫切想离开这个地方。而农民如果留不住,农业发展不起来,新兴的移民城镇也很难发展起来。
农业社会里,农民对于主粮的固执心态往往令现代人无法想象。你就是跟他说一千遍土豆亩产千斤也没用,在他从小到大耳闻目染的生活里,那玩意就不是当主粮吃的东西!
即便是欧洲人在早期也是非常抗拒土豆的,一是不熟悉土豆生长方式,二是《圣经》里都没提过它。
也就是欧洲的国家小,食物极为匮乏,领导者通过自己的权力和影响力去改变生活方式相对容易,换了东亚国家你试试?
岛国人直到今天把饺子或者拉面都当成菜下米饭吃,可见大米作为主粮已经深深的刻进了他们的基因里。同理,中国人到今天也没听说谁饿了就想吃土豆或是红薯的,那都是主粮吃腻了偶尔才换换口味的东西,作为主粮的五谷也早就印在了中国人的骨子里。
有了趁手的工具和充足的食物,俘虏队在黑石镇登陆点的工作进展还算不错。不过对于苏充阿这些人来说,黑石镇的劳役实在是苦啊!
他们的伐木区主要是在伊对河下游,这里的河道宽度达二三十米,两岸的低洼地区都覆盖着参天的大树,冷杉、落叶松、赤杨、柳树长的密密麻麻,周围是一片片泥泞沼泽。除了那些高大的树木外,林地里的地面上常常横躺竖卧着一根根巨大的半腐朽的树木,都需要清理干净才行。这些树木有的是由于衰老而倒落的,有的则是被风暴掀翻的。倒树的根部旁边往往有长着青苔的土堆,而土堆旁则是土坑和深沟。
俘虏们在伐木的同时,还要四处割草,扎成一捆捆的填充那些沼泽和深沟。这样才能把砍下的木头运出林子。
这样的工作干了三四天后,俘虏们一个个累得精疲力尽。他们一个个无精打采,面孔阴郁,每天下了工钻进帐篷倒头就睡。
到了第一周结束,他们已经挖了一个边长二十米,深达三米的化粪池,修建了临时厕所;清理出了四个篮球场大小的空地,并用砍下的木桩将其围了起来,用以抵御野兽;木刻楞也已经搭了两座,目前都作为库房在使用;除此之外,俘虏们在北海军士兵的指点下,一座延伸到海里大约三米高的t字形码头已经初具规模。
到了第二周,雷神号又送过来一千名战俘和一批物资。人手增加了两倍,整个营地的建设进度也快了起来。
随着黑石镇开始落下雪花,包括苏充阿和陈英奇在内的清军俘虏都知道时间越来越紧迫了。即便是在夜晚的营地里也是灯火通明,俘虏们都是一直干到晚上十一、二点才钻进帐篷休息,第二天一早又起来干活。
相较于俘虏们在宁古塔筑路沿线住的那些湿漉漉的地窨子,苏充阿他们在黑石镇盖的住处就好了很多。木刻楞屋内的地板都是离地至少一尺高,可以有效的隔绝寒冷和潮湿。而北海镇近乎苛刻的卫生管理,使得俘虏们至今还没有大规模的爆发痢疾或是其他传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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