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啸伯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的生活大多很简单。
陈啸伯的大半生也不算复杂。
简单的出生,简单地继承家业。
接过父母的擀面杖,在老家镇上独立经营起馒头店。
而后简单娶了个老实本分的媳妇过门。
陈父陈母属于是老来得子,嫁出去两个女儿只有年关时偶来探亲。
二老身子骨并不好,才看着儿子成家立业,还没抱上孙子、享受几年安生日子,便携手入了土。
陈啸伯十八岁时已不得不和发妻相依为命。
发妻贤惠温柔,身子却偏柔弱,嫁入陈家后,被陈啸伯悉心呵护了三年才怀上陈家子嗣。
不料孩子尚未出生就出了意外,陈妻一次出门买菜遭一伙过路盗匪欺侮,一尸两命。
从那天开始陈啸伯眼前的世界就变成灰暗的。
他想不通老天爷为何如此对他。
不太会喝酒的他买醉一年,败光家底。
没钱买酒喝了,他想到出家。
可还没走出五十里地,就被正在征兵的官府给强行带走,去守离家五百里外的中州北部边关。
或许对于那时的陈啸伯而言,军营委实是个可以抚慰伤痛的好归宿。
陈啸伯在那待了十年,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不争不抢,竟被不声不响地提拔成了一名百夫长。
而后便是那场烽火连天的外夷大乱。
许多人死去,陈啸伯活了下来。
又十年过去,陈啸伯熬成了城关主将。
接下来三年间,陈啸伯碰上了近十起瓦剌军规模不一的扰袭抢掠战。
在他稳健地主守后战策略下,未吃过一场败仗,也未拿下过一场胜仗。
总之,中州方面的损失不过数个兵卒、数匹战马,瓦剌则数倍于中州,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陈啸伯不说有多大的功劳,至少苦劳不可否认。
然则他并未受到过任何嘉奖,甚至在第四年时被弹劾撤职!
原因是敌来畏战有失中州军血性,敌疲不打、敌走不追乃放虎归山留后患之大过!
这因果很可笑。
但在朝堂之上,这般事屡见不鲜,大家伙见怪不怪,就不觉得可笑。
自然也没人会去笑话陈啸伯。
不过老实人陈啸伯似乎从未将这些身外事放心上。
他的心自我封闭久矣,即便是十数年间面对边关战事也没能让他重燃热血。
免职令下来,他什么都没争辩,也没有任何心思起伏,就收拾东西一走了之。
当年有人慧眼识人把陈啸伯提拔成百夫长,后将之任命为守关主将,这时候也有第五侯站出来为陈啸伯据理力争。
争得个至少能养老的平海郡闲职。
初时陈啸伯在平海郡踏踏实实过了两年闲散日子。
后面他便发觉有越来越多人,越来越位高权重之人开始亲近他重用他,给他资源供他带兵练兵。
陈啸伯不愿牵涉到各种是是非非里,但也不愿得罪人,朝廷要啥他能照做便照做。
至于站队的事,他从不表态,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待着。
了解陈啸伯之人显然都知道其脾性,没有过分紧逼,而是放任自流。
神风营顺风顺水地被陈啸伯训练成型。
首次亮相便是在今年三月三中州武林的百花大会上。
只不过彼时战梨花与傲骨嗜血团锋芒更盛,神风营便不那么显眼。
一如陈啸伯对手中所掌握的利器并不以为意
毕竟他没有野心、没有追求。
因为他所在乎的人都已离去多时。
直到某日睡梦中,他的梦里突然出现了个女人,他的生活开始出现了变化。
那是个温婉贤淑的女人,和他的发妻居然如出一辙!
都喜欢海棠花,都爱穿绣有海棠的长裙!
陈啸伯以为是自己思念成疾有了这春夜幻梦。
可接下来每天,那如同他发妻一般的女子夜夜都来梦中赴会。
他虽起疑心,可不喜过问事的老实性子也教他没法将心中疑虑诉诸他人。
于是乎,女子每天夜里带给他的温纯与依恋感,让他放下了所有戒备。
哪怕他已反应过来那女子不是发妻,但只要感觉一样,便都无所谓。
有一夜,陈啸伯鼓起勇气问她,该怎么称呼她。
她说当然是喊她夫人。
陈啸伯称是,并难得地自作主张在前面加了两个字。
虽然女子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在夜里造访陈啸伯的梦境外,几乎没在营中露脸过,但从那天起,神风营军兵们还是慢慢知晓军营里多了位海棠夫人。
年逾五十、不苟言笑、不近女色的老将军枯木逢春、铁树开花。
这是件怪事。
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至少大部分军兵在发现营中伙食改善,每三五天营长就会请酒吃后,都觉得是好事。
都认为陈啸伯是原谅了这个世界,愿意打开心扉和大家伙众乐乐,哪怕在酒席上他也没怎么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在听在看众人闹腾,脸上洋溢着笑容。
没人不会把陈啸伯的笑当成是好事将近。
奇怪的是,大家伙左等右等也没等来营长大人的婚讯。
反而等来了最后一场酒宴。
那场酒宴上,大家都喝得很尽兴。
陈啸伯在酒宴中巡时,举杯邀请大家一起干一票大的。
众人虽已有些醉意,可当兵的脑子还是能分得清干一票大的,不是去打仗建功,就是造反。
有些人心里或是闪过一丝犹豫,或是情绪很复杂。
陈啸伯日常对大家说不上很好,但一定不坏。
在其手下当了数年兵,对自家头子的过往总会有所了解,对这个简单老实的将军,大家都很能共情,打心底里生出甘愿为之做些什么的意愿。
酒宴上的氛围已烘托到那,一切感情都已在酒里。
陈啸伯把那碗酒干了。
大家伙自然而然都跟着干了。
陈啸伯说干。
大家伙便跟着干!
十天后,神风营在陈啸伯的带领下尾随傲骨嗜血团之后,向中州的城池与军兵放箭射弩!
这是条踏上了就没得回头的路。
陈啸伯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也不想知道和他关系算不上亲密的手下们为何表现得如此服帖听命。
他听过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他这浑浑噩噩一生能死在搏红颜一笑的路上倒也不算白走一遭。
海棠夫人说往东去,陈啸伯决不往西走。
海棠夫人说去伏击义云山庄的人,助傲骨嗜血团逃出包围圈。
陈啸伯认为海棠夫人所言有理且深明大义,毕竟他们一路跟在傲骨嗜血团后边,几乎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驱兵百里地,组织伏击战。
只是陈啸伯守城的经验丰富,打伏击战的次数却一只手能数得来。
伏击战并不成功。
既因伏击对手的人数差相仿佛,也因对
手多为江湖人。
陈啸伯没能阻拦龙炎灵带着三百兵力离开。
伏击战达成了牵制战。
剩下的三十余江湖高手已足够陈啸伯头疼不已。
临战指挥,陈啸伯切实体会到了箭矢在江湖人面前的无力。
无怪乎不论第五侯还是于添都把重金压在了傲骨嗜血团那,神风营终究是辅助型的火力。
这时候他也不免想起一些经年史书上所载,已不见天日数百载所谓火铳之流的火器,想必军队只有装备上那些家伙事儿才能真正意义上制衡得了成群结队的江湖高手。
此想法一闪而逝,陈啸伯就得重新打起精神指挥手下们重整旗鼓。
他率军牵制了三十余江湖人一个时辰有余,五百兵力便被消磨近半!
全然是拿命在牵制强敌!
「将军,撤吧。」
海棠夫人的声音在陈啸伯耳畔响起。
虽不见人,陈啸伯却是义无反顾地遵循其命,领军撤兵。
看出神风营的撤退意图,双翅和李蓦然加紧突击攻势。
双翅双刀吐火如火凤展翅拿灼热真气轰散军兵,破开一路。
李蓦然双刺飞旋如精灵起舞,踏着那乍然露出来的缝隙飞快欺近陈啸伯。
就在李蓦然离陈啸伯胯下马匹还有一丈距离时,一袭海棠花服挡住了其去路。
「将军先走,我随后就来!」
海棠夫人没有回头。
陈啸伯看着那梦中的熟悉背影眼眶湿润。
不管她是不是在利用他,至少在这种危难之际,她没有弃他而去,甚至还要为他断后,那他做什么都值得。
陈啸伯未及开口应诺,便觉得身子一轻,视野随之高升入空,在空中打了个旋。
看尽悠悠苍天,看尽一个个陌生的脑袋如棋子聚散离合,最终满眼只剩海棠花服下那同样润湿了双眼的面庞!
陈啸伯的简单一生不那么简单地结束了。
神风营很快如溃堤之桥坍塌崩坏。
海棠夫人深深地看了眼刃间带着一点红向着她飞掠来的杀手刺客。
广袖一撩一甩,人也同那刺客一样,在刺杀陈啸伯前失去影踪。
刺客却顿住脚步。
瞬息后才从恍然中惊醒!
自己这是被魅术给晃了神?
冬晴警惕着身周状况,片刻后确认海棠夫人选择遁走,而非留下同他拼死拼活。
在老伯与洛飘零的判断中,平海郡两军叛国必有人在幕后挑唆。
要解决这麻烦算不上太难,杀去陈啸伯、战梨花以及幕后之人即可。
杀人自得由杀手来。
于是冬晴便来了。
现在看来躲在陈啸伯背后的是这位海棠夫人。
那魅术难不成是东瀛秘术之一?
而这幕后之人也只有海棠夫人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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