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冲靠着凭几,兴趣盎然的看着孙乾从一个大箱子里一件件的往外掏东西,大双欢天喜地的看着孙乾递过来的礼物,喜滋滋的一一过目,不时的惊叫一声。小双却是冷着脸,不动声色的一笔笔记着,脸上一丝笑意儿也没有。她微微的低着头,漆黑的头发简单的盘成一个圆髻垂在脑后,露出修长洁白的颈和如玉一般半透明的耳朵。
“小双,你爹送了这么多东西来,你怎么不开心?”曹冲看着小双腮边的一个淡红印记,悄悄的在小双耳边笑道。
“哪有什么东西,这还不到公子……夫君送的东西的十分之一呢。”小双都已经结亲了一个月了,还是有些转不过口来。她不满的撇了正堆着一脸笑的孙乾一眼,撅着嘴埋怨道:“夫君送给他那么多粮食就不说了,光是襄阳的礼物就装了十车,他这才多少东西,还送给我们两个人呢,才一个箱子而已,也亏他拿得出手。”
曹冲禁不住笑了,正要说话,大双惊叫一声,拧过身子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只锦盒小心的送到曹冲面前的案上,一脸的惊喜:“小双,你猜父亲给我们送来了什么?”
“能有什么,看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小双漫不经心的说道,扬了扬手中的笔:“快说,我还要登帐呢,清点完了就送库房去。”
“小双……”大双挨着小双娇嗔的叫了一声,满脸得意的看了她一眼,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的挑起了锦盒上的铜扣,“啪”的一声翻开了锦盒,露出里面垫着的大红丝绸。大红的丝绸上静静的躺着十颗直径约有一寸左右地乳白色珍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不仅小双讶然的掩住了嘴,就连见惯了好多些的曹冲都有些吃惊,他惊呼了一声,抬手对一旁坐着闲扯的麋竺兄弟二人招了招:“麋家舅舅。快来看看好东西,居然有这么大的珍珠。”
麋竺闻声也过来看了一眼,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转过头对孙乾笑道:“公,这珠子就是刚从合浦得来地?这么大的珠子,可不多见。”
孙乾很满意大家的反应。他抹了一下头上的汗珠,走到曹冲面前施了一礼,这才坐下笑道:“送给姑爷、小姐的,当然得是最好的东西,这十颗合浦珠,可是主公亲自挑选的,整个合浦郡都翻遍了,才找到这十颗最大最圆的。”
“盈尺青铜镜,径寸合浦珠。”曹冲一笑。满意的看了一眼合浦珠,顺口吟出了还没出现地一句诗,“都是宝物。看来我家岳父大人最近发了财了。孙大人,合浦、交拿得还顺手吧?”
孙乾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有将军为后援,主公拿下交和合浦可谓是一帆风顺,不费吹灰之力。将军的粮食到了桂阳之后,左将军命令关将军南下取交,麋校尉南下取合浦,两郡战事顺利,不过半月就全部搞定。”
曹冲笑着点了点头。端起茶杯打量着茶杯中碧绿地茶叶。看了半晌。才抬起眼皮看着脸上一直挂着笑地孙乾:“交州七郡。岳父大人已占其四。九真、日南想必也是他囊中之物。他……还想拿南海吗?”
孙乾谦恭地笑着。声音却无比坚定:“主公既然是交州牧。当然要拿下南海郡。不过。南海郡不比其他几郡。步子山一万精兵一直在南海没走。最近孙扬州又将征虏将军孙伯阳调任九真太守。两人合兵一处。足有一万八千人。兵精粮足。我家主公有些力不从心。所以……派乾来与姑爷商量。看看将军能不能从一旁侧应一下。再支持点粮食军械。将军想必也知道。这合浦虽然出好珠。可是却不产稻谷。大部分人以鱼为食。我军实在有些不习惯。而且路途也远了。路上消耗太大。送到前线地粮食不敷使用啊。”
曹冲没有应他。他呷了一口茶。含在嘴中品了半天。将一枚茶绿叨在嘴边转着。他知道以刘备地性格。送这么好地合浦珠来肯定不是仅仅是要讨女儿、女婿开心。他没有吃亏地时候。一定是感觉到孙权夺回交州地决心。担心自已应付不了。这才要拉他下水。造成合击孙权地局面。至于粮食地问题。不过是顺便提一提罢了。现在关羽还没有拿下九真、日南。粮食紧张还是有可能地。但绝不是大问题。一旦他进入九真、日南。也就是后世地越南境内。他地粮食问题立刻可以解决。那里地水稻种植一直就很兴旺。虽然没有达到后世地规模。可是要满足他这两三万兵地口粮。还是不成问题。以关羽手下地战斗力。那些蛮人根本就是会种田地野人。不堪一击。当然。前提是你别跟他进丛林。想来关羽也不至于弱智到去和那些野人打丛林战。
从这个角度来看。刘备再次向他要粮。是在试探他。试探他究竟能给他多少援助。并不是真心想要粮。当然了。你要给。他肯定也是百分之百乐意接受地。
问题是曹冲只想看着这两家打起来互相消耗实力。他根本没有让刘备真正在交州称王称霸地想法。一旦刘备真地在交州站住了脚跟。可就不是现在这样容易对付了。
那才叫养虎为患。
小双见曹冲不说话,哼了一声对孙乾说道:“孙先生,夫君已经派兄长在宜春和吕蒙打过几仗了,江东的精锐一直被拖在豫章没有动身,难道父亲戎马一生,连步骘和孙贲这样的人都对付不了吗?粮食粮食,他就知道要粮食,他知道不知道夫君为了援助他,顶住了多大的压力?”
孙乾连忙笑道:“小姐,主公当然知道,他也说了,要不是姑爷帮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重振雄风的。只是小姐也知道,主公手下的兵力实在有限,关将军还要取日南、九真,麋校尉又带走了两三千人,现在主公手下才一万五千人。要对付步骘和孙贲,难度真的不小啊。”
小双不快的说道:“你在我面前还要装糊涂吗?父亲如果手里真有一万五千人在苍梧,凭他征战三十年地傲气,他会怕步骘和孙贲?关伯父去了日南,赵叔叔不是还在他身边吗,以赵叔叔地能力。只要一万人马就可以把这两人打得乱花流水,哪里还需要我家夫君侧应。”
孙乾脸色不变,侃侃而谈:“小姐有所不知,赵将军在主公身边不假,可是赵将军善用骑兵,主公的骑兵早就……不多了,而且南海附近水道纵横,就是有骑兵也用不起来,赵将军是无用武之地啊。所以……”
“所以赵将军还在桂阳,对吧?”小双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嗯……咳……”孙乾有些尴尬,偷偷看了一眼曹冲。见他神色不变,这才点了点头。曹冲对刘备把赵云这个虎将留在桂阳根本不意外,如果刘备这只老狐狸不这么做,他才意外呢。现在他感到意外地是小双这么咄咄逼人,一点也没能为人女的自觉性,这胳膊肘可是毫不留情的向外拐了——当然是向他拐了。
他很欣慰啊。
“孙大人,这桂阳可不是交州的地界,父亲既然已经有了地盘,这桂阳也该交出来了吧?”小双似乎感应到了曹冲的想法。立刻提了出来,两只杏眼紧紧的盯着孙乾。
孙乾很尴尬,无言以对,脸上地笑容也僵了。他勉强扯了扯面皮,挤出一丝笑容来:“这个……小姐放心,主公一旦全占了交州,站稳了脚跟,自然会考虑这个问题的。”
曹冲笑了,孙乾这句话说得很有门道。他不说不给,但也没有说给,只是说全占了交州之后刘备会考虑,考虑的结果如何可没定。而且还有个前提,你帮我占了交州再说,全占交州之前要让我们交出桂阳,这不可能。
这个人果然是滴水不漏,左右逢源。他抬起手拦住了还要驳斥孙乾的小双,笑着说道:“左将军用兵多年。素有能用人、善用人的美名。让赵子龙这位沙场虎将在桂阳闲着可有些名不符实啊。依我看,左将军主力出南海之时。赵子龙侧击赣州就可以起到牵制作用,一举击溃孙征虏想来不是难事。孙征虏一破,步骘根本对付不了左将军,取这南海郡易如反掌,有何难之有啊。”
孙乾心中苦笑,脸上却不好说什么。赵云在桂阳,而且手下有兵近六千,就是防止曹冲趁着刘备打南海的时候偷袭他的后背。桂阳郡的位置很奇怪,凑水以北,是嵌在荆州和扬州的豫章郡之间,而凑水以南,却是嵌在苍梧和南海郡之间。如果桂阳郡落入曹冲地手中,他随时可以挥兵南下,一举把交州切为东西两部分,让刘备首尾不能相应。别说刘备舍不得丢弃桂阳,就算他舍得,这个时候他也不敢放弃,让曹冲坐在自己的腰眼上磨刀。
“赣州可是豫章郡的地界,如若赵将军出赣州,一定会和孙扬州闹翻地。左将军只是想收回交州,做个名符其实的交州牧,切实履行朝**的托付,可没有和孙扬州起争执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左将军和孙会稽既是同僚,又是姻亲。”
“你是在威胁我么?”曹冲沉下了脸,不高兴的说道。
“不敢。”孙乾连忙深深鞠了一躬:“乾只是据实而言。”
曹冲板着脸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孙乾的面前,俯视着这个跪倒在自己面前的说客:“左将军和孙扬州是姻亲,我和孙扬州就不是姻亲吗?他们是同僚,我们就不是同僚?我们三方,关系错综复杂,岂是你说的那么简单?”
他停了停,又厉声说道:“你以为他不进扬州,孙扬州就能没意见?他人是在庐陵,可是心却在海南,你当我是聋子还是傻子,连这个都不知道,还要你来蒙我?”
孙乾伏在地上,看不到曹冲的脸色,但听着头顶上地声音,估计曹冲的心情不太好。他又不敢抬起身来,只得硬撑着听曹冲发飚。
“你以为一盒合浦珠就能打动我了?那是大双小双应得的。”曹冲不快的说道:“想要交州,给了他交州。想要粮食,给了他粮食,他却占着桂阳不放,是不是要我将江南四郡再还给他,干脆连荆州也给他,他才满意?”
“不敢。”孙乾听得出来曹冲是真的恼了。不敢回嘴。
“不敢?”曹冲飞起一脚将孙乾面前的小几踢飞,怒声大喝:“我看你们什么都敢,关云长去拿交、日南、九真,只带了不到五千人马,绝大部分兵力还在郁林郡,他防着谁?不就是防着我取郁林吗?我把刘子巨都撤回来了,邓士载手下现在只有五千人,他还要防什么?是不是要我把武陵给他,他才真正放心?赵子龙在桂阳。不向东威胁赣州牵制孙伯阳,却把主力布置在九嶷山一带,不是防着我还是防着谁?你们真以为步子山是软柿子。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别忘了他当年入交州的时候,可是只带了五百部曲,这一万精兵都是他一手建起来的。你回去告诉左将军,让他小心应付,我可不想他打了一辈子仗,最后把命送在一个毛头小子手里,他丢得起人,我丢不起这人。”
孙乾听得曹冲将刘备地布置说得清清楚楚。再也不敢多说,看来曹冲手下地情报组织不是浪得虚名的,只怕他的人已经随着商队散布在交州各地,刘备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想要骗他实在是跟自己过不去。
曹冲转回了身,背对着孙乾,换了一个比较平缓一点地口气,带着一丝失望说道:“你起来吧,在临湘休息两天。然后回去告诉我那岳父大人,他想要好好的做个交州牧,就给我的一点信任,大家才好合作。”
孙乾汗如浆出,片刻的时间,他好象经过了几个时辰。他擦了擦额头地汗,连声应道:“我一定将姑爷地话带给主公。”
“去吧。”曹冲兴致阑珊的挥了挥手。孙乾倒退着走到门边,刚要转身出门,曹冲又叫住了他。偏着头看了他一眼。很平淡地说道:“明天孙扬州的使者来,跟你也是熟人。你有心地话,不妨去见上一见,也听听人家的诚意。”
孙乾一愣,连忙应了一声,低着头匆匆的走了。
曹冲没有动,就那么偏着头看着孙乾出门,一直到他消失在门外,他才回过头来,看了看一脸微笑地麋竺,无奈的摇了摇头:“大舅,看来岳父还是没死心啊。”
麋竺笑了笑:“他东奔西跑,斗了一辈子,不就是想抢个地盘吗。桂阳虽然小,可是和交州的那几个郡比起来,不管是人口还是地盘,还算是可以的,他舍不得放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又转过头对小双说道:“丫头,你今天的话要是传到你父亲的耳中,只怕他又要火冒三丈了。”
大双也有些担心的看着小双,不过对她自己来说,父亲如何发火那都是千里之外的事情,只要曹冲不发火,她就放心了。刚才曹冲对着孙乾发飚地时候,她可是小脸吓得发白,这顿子才恢复过来。
“怕什么?”小双翻了翻白眼:“人怕不知足,他能做交州牧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还想霸着桂阳不放,让夫君怎么做?桂阳是荆州的,他一个交州牧占着桂阳,人家会怎么说?再说了,赵叔叔不去打海南,反而防着夫君,这不是本末倒置吗?夫君真要拿桂阳,就算赵叔叔在,又能有什么用?真不知道他想什么呢,就跟张叔叔守武陵似的……”
小双说得正来劲,忽然想起张飞可是死在曹冲手里的,她可不想对她们那么好的赵云也如此下场,连忙收住了话题。
曹冲听他们说得热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刘备手下五虎大将,马超还在西凉当流匪,黄忠已经成了自己的手下,剩下的关张赵,关羽在西陵城下狼狈而逃,张飞活活被人咬死了,不知道这个赵云会是什么下场。看他一直守在桂阳这个样子,迟早是要有一战的,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不过至少象长阪坡那个局面是不可能了,以他的这种外表稳重、实际是怕死地性格,赵云根本没有第二次机会在战场上接近他。
“对了,明天我那大舅哥的使者来。你们也去见见。”曹冲对麋竺说道:“去壮壮声势。”
麋竺笑了,回头看了一眼麋芳,一起点头道:“如此甚好。”
曹冲起身出去了,他要去找庞统等人商量事情。麋家兄弟也跟着出了门,房里只剩下一对姊妹花。大双一边收拾着被曹冲一脚踢翻的小几,一边埋怨小双道:“妹妹。不是我说你,父亲再不好,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的人面说他,孙先生回去一说,父亲还不得气死。”
“你当我愿意么?我这是救他。”小双白了大双一眼,恨恨的放下了手中地笔,重重的合上了帐册。她有些出神,看着门外暖和而不刺眼的阳光发了会儿呆,忽然说道:“姊姊。你说父亲和夫君两个人相比,哪个更强?”
大双直起腰,眨巴着眼睛笑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夫君。父亲手下才两万多人,还缺这缺那的,穷得连饭都吃不饱,拿着一盒合浦珠送给我们,都要想着赚点好处回去,哪比得夫君手下雄兵五六万,光骑兵就有三四千,兵精粮足,富得流油。”
小双翻了翻眼皮。撇了撇嘴笑道:“你只看到了表面,却没看到实质。人马多少,有没有钱,都是外在地东西,你要看到他们两人能力上地差距。父亲五十多岁地人了,打了三十年地仗,你看他手下才几个人?关张赵三位伯伯叔叔还是二十年前的老底子,最近所得的不过是霍峻这几个人,说到谋士。更是数得过来的几个,荆州收拢的几个人才,这几年都先后离开了父亲,徐先生还可以说是他自身的原因,可是诸葛孔明呢,马家兄弟呢,廖公渊呢?他们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父亲,细想起来,父亲现在和二十年前有什么区别。除了老了二十岁。”
大双听了小双这么一说。也有些奇怪,她坐了下来。托着腮看着小双。小双接着说道:“你再看看夫君,五六年之间,他收拢了多少人才?有庞士元这样找上门来的,也有蒋子翼这样碰上地,还有张永年这样不为人所知的,荀家丈人,阎圣农,虞仲翔,陆公纪,益州的,荆州地,扬州的,交州的,夫君手下的人细数起来,是父亲的几倍啊。不管是文的,还是武的,哪个是父亲能比的。”
“这倒也是啊。”大双若有所悟,“这么说起来,父亲确实是各方面都不如夫君呢。不过,这是为什么呢?”
“器量。”小双叹了口气:“父亲命中注定,他就能做个交州牧,就是有再大的地盘给他,他也掌握不住地,他的命注定了他就这么大的格局,再多了,就是送到他手上他也受不起。就跟一个人只能举一百斤的东西,你给他二百斤他也举不起来一样,反而会活活累死。”
“命?”大双出了会神,忽然笑了:“我们被父亲抛弃了,差点被夏侯尚那个家伙害了,却又被夫君给救了,这就是我们的命了。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好好的侍候着夫君,至于他们打成什么样,我也管不了了,我就学孙家姊姊,眼里只有夫君,其他的啊,我什么也不管。”
小双盯着她看了两眼,扑哧一声笑了,摇了摇头。
大双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小双,我知道我没你聪明,更没有荀家姊姊那么有本事,所以我也不想那么多。不过呢,姊姊也想劝你一句,父亲和夫君之间的事,那是男人们的事情,你一个女人家,不要管得太多,免得两头不落好。”
小双默不作声地坐了半晌,忽然笑道:“我也不管,我能做的,我都做了,就跟夫君说的那样,尽了力了,也就没有遗憾了。至于他究竟是个什么结果,那是他的命,与我不相干。”
“这才是正理儿。”大双咯咯的笑着,拈起一颗合浦珠对着阳光细细的打量着:“小双,你说棕十颗珠子怎么用?”
小双白了她一眼,撇了撇嘴,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