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穆病了。
昨天在地上打了一晚上地铺, 第二天起来就发了烧。
早上起来鼻子不通气不说,脑瓜子还嗡嗡的疼,进了卧室, 看见陆玲玲心情一点也不好。
在陆玲玲背对着他的时候,时常怨念的望过去。
偏偏陆玲玲一点没察觉,还挥苍蝇似的冲他摆手, 叫他赶紧去上班,别因为是厂长的女婿就迟到, 影响不好。
程穆很想说, 他今天就不去上班了怎么了?!厂长的女婿就是了不起怎么了。
但这话, 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了, 说什么都不敢叫陆玲玲知道。
陆玲玲最近对他有意见,他还得好好表现!
“行, 那你好好休息, 我出门了。”
程穆走起路,都觉得晕头转向。
他自己鼓励自己,要做人上人,就得吃苦中苦。
早晚有一天……
因为不舒服, 张嫂给他端了早饭来,也没个好脸色。
草草对付一口, 就出了门。
陆定山放下报纸:“瞅瞅,这是给谁摆脸色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陆家欠他的。”
他冷哼一声, 也没心情吃早饭了。
张嫂在陆家帮佣多年,和陆玲玲关系不错。
程穆和陆厂长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矛盾这事, 立马转头汇报给了陆玲玲。
陆玲玲叹气,觉得程穆不懂事。
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她会和从前一样哄着他?xizu.org 柚子小说网
以前程穆是她的白月光, 现在可是连白米饭也算不上。
“算了,张嫂,随他去,他爱吃不吃。”
家里正忙的焦头烂额,程穆还要惹事,可真是……闲的。
回头把爸惹毛了,安保科也不给他待,看他怎么办!
因为陆婷婷的事,陆玲玲都不敢去陆定山跟前的触霉头。
所有人都觉得是她这一个当姐姐的居心不良,要阻碍妹妹的好亲事。
陆玲玲真想把那些人的脑子敲开看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木屑。
她和陆婷婷根本就没有利益冲突,做什么非要跟自己亲妹妹过不去?
可陆婷婷中了邪,陆定山也中了邪,她这个站在对立面的亲人,倒像是个坏人似的。
说来说去,也怪张勇会伪装,至少面上很难瞧出什么不对。
陆定山在打听过后,更觉得没问题了,还真就把这桩婚事定了下来。
陆玲玲叹口气,有点意兴阑珊,“张嫂,你去忙吧,我自己歇一会儿。”
张嫂应一声,走了。
……
这边程穆进了厂,越发觉得头重脚轻。
脑子混混沌沌的,好像有一团浆糊在搅啊搅。
安保科的高科长和程穆个关系不错,当然,主要还是看在程穆是厂长女婿的份上。
一见他这样,连忙凑过来问,“程老弟,你这样不行,要么回家好好休息,要么去医务科看看吧!”
要么说厂里政策福利好呢。
只要是厂里的正式工,看病、吃药都可以报销。
孩子们的上学问题也不再是问题,可以一路从厂子弟小学念下去。
程穆想了想家里的母老虎,最终选择去医务科。
医务科在厂子的东南角,配有两名医生,四名护士。
有一名护士年纪大内退了,现在由她侄女顶上。
“同志,你温度这么高,章医生说要挂吊瓶。药已经配好了,把手露出来,我这就给你把针扎上。”
新来的护士说话挺温柔的,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像森林里的小鹿。
程穆顿时觉得有一支羽毛,不停在他心口搔啊搔。
他清了清嗓子,觉得自己的头疼缓解不少,语气都变得温柔了,“好,那谢谢你了。”
记忆里,陆玲玲以前也是这样,温柔可爱,识大体,只是不知不觉变了味。
程穆看小护士很紧张,还鼓励的笑了笑。
“没事儿,你放轻松。我皮厚不怕扎的。”
小护士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绷着脸,对着程穆的手背桶下去。
第一针,扎歪了。
第二针,又扎歪了。
“没事没事,拔出来重来!”
高芸嘴唇发白,额头直冒汗,嘴里还不停的安慰自己。
等到第五针,终于把针扎对了……她定睛一看,程穆的手背已经一片青青紫紫。
“啊……真不好意思,我还不够熟练。”
程穆疼的面部扭曲,都快把嘴唇咬破了,才绷着,没有叫出声来。
谁懂啊,她扎歪了,直接拔出来就是。
偏不,针头扎在里面扭啊扭,好像这样就能找准位置似的。
后面还不是拔出来重新扎了,所以扭啊扭的意义在哪里?疼的他都快浑身抽搐了。
要不是想极力表现的符合自己的身份,程穆早就站起来破口大骂了。
他咬着牙,“没事,我不疼。”
高芸把额头的汗擦干净,这才露出第一个笑脸,“你人真好。”
她脸颊两边凹陷下去,露出两个大大的酒窝。
看得程穆心头一荡,什么气都没了。
他跟着高芸往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见高芸要走,还不忘安慰她。
“没事儿,一开始都这样,多扎几次就好了。”
高芸感激一笑,“嗯,谢谢!”
去了外面,又有人要排队扎针。
高芸一看,是个年纪很大的大叔,邋里邋遢,穿的衣服破口子都没缝。
她冷着一张脸,“左手。”
等病人主动把左手伸出来,扎皮圈,消毒,扎针,手脚麻利的很,一点看不出刚才的懵懂模样。
程穆一瓶吊瓶挂完要换水了,喊了一声护士,见掀开帘子进来的是高芸,立马露出一个笑。
“别紧张,这回只需要给吊瓶戳针就行。”
高芸腼腆的笑笑。
时间进入十一月,一下变得冷了不少,风刮在脸上都觉得脸疼,队员们出门的时候,习惯性的在头上裹一个大围巾。
不过好在,地里的活变少了,也不需要多浇水,队员们都开启了猫冬模式。
程崧岳回了军区,又寄过一次钱,竟然有一百零五块。
梁芷又是乐呵又是发愁,怕男人把钱都寄来了,存折又在自己这边,他一个人在那边没钱用。着急火燎的给程崧岳写了信,夹了几张大团结进去,又寄了一堆肉酱、肉干,叫他和战友们分着吃。
家里少了一个人,一下子顿时变得空旷不少。
婆媳两个烧了个碳盆,一边做活一边说话,上面放着壶烧水,下面塞了不少红薯、板栗。
梁芷听着“哔啵”声,算账的速度飞快。
年底了,很多账要盘,再加上前一阵子下了一场急雨,把麦苗都打歪了。
赵爱国说好多苗子没长好,成了弱苗,再不加点肥,恐怕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叫梁芷把账理一理,看看队里还有多少钱,他得尽快买点化肥回来。
等空气中飘散出红薯、板栗的香气,孙桂花就知道埋下去的差不多都熟了。
把手头的针线放下,挑样子干净的,都扒拉出来吹一吹,放到篮子里。
“小芷,吃点东西再忙。对了,前儿老冯家两口子跟我说,叫咱后天去他家吃喜酒。”
农闲时候相看的人很多,但谁也没想到先摆酒的,竟然是老冯家的大闺女。
梁芷找了一个个头小的红薯,扒开皮,咬了一口。
香甜软糯,幸福的眯起了眼。
“香香姐是家里的老大,又早早定了人家,现在结婚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孙桂花见她吃的香,自己也剥了一个。
这时候的红薯最好吃,个头小巧却软糯,没什么筋,适合烤着吃。
“奇就奇在,不是跟说定的人家结的婚,好像听说换了个女婿。”
冯香香定亲早,说的是隔壁大队的男青年,听说和老冯家还七拐八拐的沾着亲,人是不错,瞧着挺老实的,对冯香香也好,就是家里穷,和他差不多大兄弟有四个。
一轮亲娶下来,估摸着把家底掏空都不够,还得借不少外债。
刚定亲的时候,老冯头没有任何不满意,还跟人说,甭管穷富,只要对她闺女好就成。
孙桂花觉得老冯头不错,至少比那些拿自己女儿卖钱的人家强。
现如今,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说不跟他家结婚了,还干脆换了个新郎。
队上人都把这事儿当做新鲜事儿来说,等着看老冯头给大女儿定的新女婿,是个什么人品模样。
农闲时候,人呆在家里无聊,一点点小事都能当个大八卦看。
孙桂花也好奇,一边剥栗子,一边道:“要是比先头那个强还行,比先头那个差,可就亏大了。”
他们这儿没人种板栗,是上回程崧岳汇钱过来,顺道寄的。
叫梁芷吃吃看,说好吃的话,下回再往家寄。
孙桂花吃着吃着就乐了,老大最板正严肃一个人,出去三四个月,都不晓得给家里寄封信。
如今结婚了,倒时时惦记这边,整个人也越发有热乎气。
“小芷,你尝尝板栗,板栗也好吃。咱家不是有一只留着下蛋的老母鸡?不养了,等过年的时候,做板栗焖鸡。”
孙桂花手艺一般,但她好像吃过很多好的。
有时候梁芷做了菜,她能很快尝出里面有什么,缺什么,还能给一些建设性的建议。
冲着她建议的方向改,还总是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因此梁芷很乐意孙桂花说想吃什么。
婆媳两个的话题,歪到了怎么做板栗焖鸡上,转头就把老冯家的事抛之脑后。
赵爱国盘账要的急,原先以为那么多东西,梁芷一个小姑娘恐怕弄不过来,都想着实在不行,请牛会计一起。
没想到,隔天梁芷就把账本送来了。
他翻开看一眼,内容清楚明了,字迹工整,实在是好。
“梁芷,叔也不跟你说的虚的,买化肥的事,还要你帮个忙。我怕那起子人做假账,多收钱,少给东西……”
谁说这时候的人就一定老实本分。
刁钻耍滑的大有人在。
也就是看农村人没什么文化,缺斤少两,没人发现的了。
赵爱国以前就中过招,后来到了要花这种大钱的时候,也长了记性,每次都叫牛会计跟着。
可惜最近牛会计的身体是真不争气,越是上年纪,越是大病小病一堆。
幸好队上还有个梁芷,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梁芷当然说没问题。
她本来就在队上当会计,原本牛会计是怎么做的,按部就班往下走就好。
反正买化肥就在县城,梁芷来来去去好几次了。
这次过去,还想给程崧岳寄封信,问他东西收到没,合不合口味。
赵爱国是个急性子,说要买化肥,立刻就要走,另外还叫了大队的张强,三个人一道坐着牛车出的门。
路上风呼呼的吹,梁芷坐在车斗里,用围巾裹着头,才觉得好受了些。
大队长有个雷锋帽,戴上就能挡住耳朵,就张强什么都没有,手、耳朵冻的通红也硬抗。
梁芷看了两眼,觉得这人回来以后肯定要起冻疮。
有心想提醒一句,看见张强的冷脸,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县上只有一个地方有化肥卖,他们紧赶慢赶的,上午出发,到了快中午才到。柜台前的柜员已经端着饭盆要去吃饭,要不是赵爱国拦了下,人家真走了。
虽然留了下来,柜员说起话,还有些不情不愿。
“证件呢?都拿出来。”
这时候采购麻烦的很饿,要提供介绍信,要有公家的印章。
好在赵爱国有经验,这些都准备的很齐全。
把要买什么跟对方说了,出示所有的人证件,确定没问题,就能购买。
在等待的空档,梁芷帮着一起看采购单。
原本的采购单,买什么、买多少、每吨的价格等等,都该写的清清楚楚。
但这家合作社不是这样,名头就写了个化肥,具体是什么化学成分没写,重量倒是有,但是没单位,中间空的地方还不对,总觉得有点含糊其词。
梁芷知道,这样的单子交上去,回头很容易货不对板。
看柜员的态度,多半他们走了再找回来,人家一概不认。
赵爱国:“没问题吧?”
梁芷看的时间有点久,他心里发毛。
坐在柜台前的男人大概四十来岁,容长脸,眯眯眼,闻言不屑道:“能有什么问题?都是公对公,仓库那边是能对的上号的。要有出入,我们领导也不放心。”
再看查账的是个小姑娘,男人的心瞬间放了下来。
老账房一般都哄不过去,但小丫头可以。也是三河大队倒霉,找了个小丫头当会计。
他心里暗暗发笑,想着等这张单子交上去,自己又能得多少回扣。
这么一想,他开始催促,“没问题就在这边签字,我们忙的很,没空在这里陪你们耽搁。”
赵爱国握着笔,一时不知道要不要签。
梁芷再三看了一遍,还是觉得这么写中间有很多空子可以钻,弄个不好,这个柜员可以从中赚取不少差价。
她走到赵爱国身边,悄悄道,“格式、名目都不对,这么光明正大,估计是感觉我们不懂,想套路我们。大队长,我觉得账目清楚是最基础的,还是叫他另填单子,别回头我们说不清,他也说不清。”
赵爱国觉得有道理,就扬声跟柜员说了一遍要求。
柜员脸色变了变,眼神落在梁芷身上,盯的人头皮发麻。
但碍于人多,到底没说太难听的话,甚至因为不想惹事,真照着梁芷说的重新操作了一遍。
张强看来看去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心里暗暗觉得娘们事多,梁芷说不定就是故意搞这一出,神神叨叨,鸟用没有。
不过梁芷是女人,他心里看不上,嘴上却懒得计较。
单子确认过没问题,和东西也都对的上,赵爱国这才放下心。
三个人合力把东西抬到牛车上,张强一个人拉着从合作社出来,忍不住单独跟大队长叨叨:“其实真没必要,就像那柜员说的都是公对公,出了岔子,他自己也讨不到好。”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伙子人急匆匆转了过来。
带队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急的浑身冒汗,眼圈通红,眼瞅着都要哭了。
“同志,你好,你给的东西怎么对不上?我们明明买的是一吨,拿回去称了以后只有1800多斤。这中间还有一百多斤呢?”
一吨差不多两千斤,这中间可是少了100多斤呢,绝不是个小数目,难怪别人着急。
他们急,柜员一点也不急,拿着老汉手里的单子看了看,笑道。
“你们是不是自己校对过,然后签的字?你看单子上都有你们的名字哩!”
老汉急道:“没、没有校对,你叫我们签字,我们不就立刻签了?哪儿来的及校对……”
柜员剔了剔牙:“那我不管,我们只认字,上面清清楚楚有你们的名字,就代表你们把东西拿走的时候,是清楚自己拿了什么,拿了多少的。”
“所以到底是在我们柜台这儿少了,还是你们在外面弄丢了?真说不清。”
他说着,还从边上拉出来一个木头做的牌子。
上面写着“离柜概不负责。”
“同志,同志,你不能这样,要不你对对账,查查账目什么的?”
老汉是真要哭了,就这么些钱,全都是队员们凑的,多了少了,大家伙儿心里都没数?不可能的。这还不是最愁的,最愁的是肥料出了岔子,来年的收成怎么办?
人哄地,地哄人,哄来哄去饿肚皮。
都是老庄稼把式了,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可不管老汉怎么说,柜员都不承认。
看老汉急了,索性喊了几个店员,推着人往外走,然后将店门一关。
“再吵吵我就报公安了,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你休想讹我们合作社!”
张强吓得倒抽一口冷气。
大部分人都只觉得公对公不会有问题,没刻意去检查,可不叫人钻了空子。
扭脸看见梁芷淡定的脸,忍不住问他们的单子没问题吧?
见梁芷点了头,张强终于放下心来。
“梁芷妹子,真对不住,要不是你想着说要对方把名目列清楚,校对好再走,说不定我们也和那老汉似的,有苦说不出,愧对队员们了。”
张强是个爽快性子,是非对错分很清,晓得自己做错了,道歉也道的很爽快。
“没事,张哥,我只是习惯性的多个心眼,谁能想到这事偏巧叫我们赶上了?”
想到那老汉,梁芷不由叹口气,“在合作社里都敢这么猖狂,是真不怕别人抓?”
赵爱国:“你年纪小不懂,这种事都是上下连成一片,哪里会就是一个店员的事。”
梁芷想想也是,可恨自己能力有限,无法帮那老汉一把。
“队长叔,你认识那柜员不?”
赵爱国扒拉一口面条,摇摇头,“我不认识,不过以前听老牛说过一嘴,叫章保国,四十来岁,瘸腿,带着一个八九岁的儿子过活。具体什么背景,倒真不知道,只晓得不是个正派人。”
“听说,章保国最近在相看对象,想给自己儿子找个妈,也不知道哪家姑娘命苦,会落到这家头上……”
三个人说着话,三下两下吃完了饭。
张强:“大队长,你们先坐着,我去给老娘买两个肉包子。”
张强有个老娘,腿脚不好,出不了远门。
最大的愿望就是尝一尝国营大饭店的肉包子,这回张强好容易来了县城,一定要给老娘带两个回去。
他刚着急,就是怕梁芷磨磨唧唧,大包子卖完了。
国营饭店的东西都抢手,先到先得。
赵爱国对队上的事知道的最清楚,闻言也笑了,还揶揄张强,“咱们时间刚刚好,我看那边还有好几个大肉包卖,这下子,你想买几个都成!”
张强挠挠头,“顶多就两个,多了真没那么多粮票。”
梁芷趁着张强买包子的功夫,把信寄了,才跟着赵爱国、张强一道回去。
时间一转,前脚赵爱国刚把拉来的化肥用上,后脚就到了老冯家嫁女儿的这一天。
孙桂花比照老冯家当时给的礼金,也原模原样的还了回去。
冯香香的妈刘小娥,在门口负责登记。
她认字少,碰上不会写的字就打个圈。
梁芷探头一看,只见满本都是圈圈,这分得清楚谁是谁?
不过刘小娥脾气挺好,见她要看,还把本子往梁芷跟前推了推,反倒弄得梁芷不好意思了。
刘小娥:“进去坐,桌上有瓜子糖果,想吃什么吃什么。”
瓜子是她娘家送来的,没什么味道的淡瓜子,但是很香,磕着感觉也不错。
糖果就是各色糖块,但孩子们才不管好劣,只要是甜的,就足够叫人高兴了。
梁芷和孙桂花坐了一会儿,钱淑芬和梁蓉也到了。
梁辉已经回了学校,等梁蓉眼睛彻底好,也要回去念书。
梁芷穿了一件碎花小袄,是孙桂花新帮她做的,看着薄,穿在身上很是暖和,她在这儿吹好一会儿冷风了,手还滚烫,倒是梁蓉,两只手都冷冰冰的。
梁芷把手里的瓜子塞给梁蓉,“喷香,还挺好吃。”
心里寻思着,要多弄点棉花,给家里人都安排一件厚实的棉衣。
妈也是的,舍得给她做八斤重的被子,却不舍得拿来做衣服……
梁芷又问梁蓉最近开始复习了没,叮嘱她每天别看太久的书。
“姐,我知道啦。”梁蓉窝在她姐身边,一边嗑瓜子一边说,“你知道这回香香姐要嫁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吗?”
梁芷摇摇头,满屋子都是来贺喜的,偏偏正主不在。
先前说要去看看新娘子,也被刘小娥拒绝了,说在堂屋玩就好。
孩子们是最喜欢别人结婚的,三个两个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好不热闹。
老冯家已经装点好了,满院子都是红双喜字窗花和纸扎的大红花,瞧着怪喜庆。
席面应该准备在院子里办,桌椅板凳都已经摆好。
梁芷他们来的不早不晚,大队上相熟的人家都来了。
婶子们自发自觉搭把手,进进出出帮忙。就连跟老冯家不对付的马燕一家也来了,马燕自己进了厨房帮忙,叫孩子和男人待在外头等着开席。
黄丽萍也在,她人瘦瘦的,跟在叔婶后面,小小一只。
不过她不爱说话,谁凑过去都爱答不理。
冯翠翠刚巧从屋里出来,转头瞧见,两人互相哼一声,谁都不搭理谁。
梁蓉拉着姐姐,站到离两人远一些的地方,免得被战火波及。
人到的差不多了,菜也一一端了上来。
平时沉默寡言的老冯头,打扮一新,面对那么多人,也很会说场面话,“谢谢大家给我这个面子,今天一定吃好喝好……”
难得有这么风光的时候,老冯头发挥过猛,拉拉杂杂说了一堆。
刘小娥在他身边面带微笑,两人的儿子冯小财已经直接开吃了,才不管他爸说什么。
队员们一面要忍受老冯头的啰嗦,一面要忍着饿看冯小财大快朵颐,都有些不耐烦了,老冯头没察觉,还非拉着赵爱国上去说话。
赵爱国知道分寸,只笑着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就坐了回去,席面算正式开始了。
梁芷他们结婚的时候,是六个菜,老冯头也安排了六个菜。
不是每一盘都有荤,但都是冒尖的大盆,看起来也算是很体面了。
只不过天气冷,在院子里吃席,冻手又冻嘴。
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来,没一会儿就凉透了。
难怪来之前孙桂花非要叫她填饱肚子了,是预料到席面会冷,怕她吃多了闹肚子吧?
梁芷望过去,婆婆隔着妹妹冲她笑。
但队员们大部分是没那么讲究的,该吃吃、该喝喝,即便菜里没什么荤腥,却也是用猪油炒的,冷了猪油凝在一起,看着不好看,却很香。
马燕一边吃一边点头,不光往自己嘴里塞,还拼命往儿子嘴里塞。
“狗娃,赶紧吃,趁着现在菜还有一点热乎气,等会儿菜就全凉了。”
狗娃连点头的时间都没有,嘴巴塞的满满的,手里还紧紧抓着一块肥肉,吃的脸上全是油。
黄丽萍就没人管了,吃得饱、吃不饱都是她的命。
马燕这个人虽然极品,人却没有坏到底,至少侄女在她家,没被饿的面黄肌瘦。
对比一下冯翠翠,黄丽萍的运气还算好。
马燕喂饱了儿子,开始自己狂吃,等席面上的菜吃的七七八八,嘴巴一抹。
“老冯,怎么没见新娘子、新郎官?照理来说要给咱们敬酒了。”
老冯脸色僵硬了一下,见老伴要说话,连忙摁住她,摆摆手,“我女婿不喜欢人多,咱们吃好喝好就成。”
马燕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手里抓着一个馍啃,馍冷了,被冻得硬邦邦。
嚼巴了好一会儿,才吃了一半。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摆酒不得摆在男方家里,你们怎么会摆在女方家?男方家里没意见?”
老冯头脸上笑容淡了,暗暗翻了个白眼:“我女婿家里没什么亲戚了,他就独自个儿一个。”
马燕砸了砸嘴,还想说什么。
老冯头一下怒了,“黄三牛管好你媳妇,你们是来吃席的,还是来挑刺的?!”
马燕被他吼的吓了一跳,但她没忘记今天来为了什么。
别的不管,在孩子结婚的当口要是闹起来就是结死仇,她忍了忍,咽下这口气。
老冯头见她低了头,也没追着不放。
这件事,竟然就这么轻轻揭了过去。
乡亲们越发觉得这门亲事有问题,可他们觉得没用,老冯头认定婚事结的对,谁也没法说什么。
喜宴结束,大家伙儿吃饱了饭慢慢往回走。
说起这事儿,还觉得奇怪呢。
“咱活一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吃喜宴没见过新郎新娘的。”
“谁说不是呢?看今天的席面,冯兰兰嫁的人,应该条件不差。”
“瞧见没,老冯头,刘小娥,身上穿的衣服都崭新……以前可没这派头,说不是男方买的,估计也没人信。”
“说到男方,新郎到底谁啊,有这么见不得人么?”
“我啥也不知道,只知道人家给了不少彩礼钱……”
“行了,行了,大家都积点口德,毕竟是件喜庆事儿,没个证据别逼叨了,有这时间不如早回家洗洗睡。”
大家伙儿想想也是,吃人家的嘴软。
今天可是去老冯家吃的席,要背后说人,也不该今天说。
孙桂花回去了就没说老冯家的事,只问梁芷饿不饿,要不要给下点面。
“不用了妈,我不饿,您早点睡吧。”
乡下生活宁静是宁静,但有时候挺无聊。
不像工厂里做工的,下了班还能找工友聊聊天。
眼下大环境不好,不能看书,更不能做小生意,梁芷寻思了一圈,得,还是先做会计吧。
能糊口,事儿还少,等以后牛会计好了,再说后面的事。
不过,牛会计也是,一场病,怎么这么久没好。
梁芷寻思着,是不是去看看。
夜里,大家伙儿睡的正香,老冯家忽然爆发出一阵争吵声,到了后面,竟然还着火了。
梁芷睡眼惺忪从房间出来,就听孙桂花叫她。
“队上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全都去灭火了,大队长在哪儿指挥呢!说是火势控制住了,没大碍,也没人烧伤,但等火灭还要一段光景。你再去睡一会儿,有什么事,妈叫你。”
梁芷听了大松一口气。
人都没事就好,好好的大喜日子,怎么就着火了。
帮不上忙,她也睡不着,想看看老冯家到底是不小心着的火,还是人为。
要是后者,肯定要弄清楚是谁放的火,会不会威胁到大家伙儿。
孙桂花见她要出门,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料,押着去换厚的袄子。
“晚上风大,千万不能着凉。”
婆媳两个耽搁了一阵,出来的时候火已经灭了。
赵爱国站在那里发表讲话,反复叮嘱大家冬日里用火安全。
梁芷跟着听了一耳朵,就见张婶神神叨叨的跟孙桂花招手。
张婶左右看了看,确定附近没老冯家的人,才道:“听说,今天晚上的火是人为!但到底是谁放的,倒没查出来。”
马燕不知怎的,也凑了过来。
“我就说他家女婿有问题吧,还非不承认。我来的最早,亲眼看见火势大起来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瘸一拐,从屋里出来。冯兰兰就站在他旁边,一只手扶着他,另一只手牵着个孩子……难怪昨天的席面这么好,老冯头和刘小娥都穿上新衣服了,敢情是把女儿给卖了……”
她说着还努了努嘴,示意人就站在另一边的最前面。
梁芷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赫然是那天在合作社柜台后的男人。
他是不缺钱,但人品不咋滴,还带着个孩子……
冯兰兰今年22岁,真真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以往马燕这么说,绝对不少人怼她,这一回,就连梁芷都觉得她说的没错,这不是卖女儿是什么?
马燕:“你们说,会不会冯兰兰因为不想过这种日子,心里气不过,故意放的火?”
不光马燕一个这么想,大多数人都这么想,老冯头更是。
老冯家值钱的东西烧了个七七八八。
刘小娥扶着胸口,不停的喊心口疼。
两口子倒是都很有默契的没去新房,毕竟新房里压根没什么值钱东西,之前得的钱,置办的好木料、新脸盆、热水瓶、柜子等等,全都摆在了马小财住的地方。
女儿那是一星半点没沾着。
现在忽地着了火,受损失最重的也是冯小财。
老冯头气死了,“可是留着给小财以后结婚用的老婆本,兰兰,你说,是不是你放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