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之前,一行人赶到了固原。
固原位于宁夏南部,地处六盘山区,“据八郡之肩背,绾三镇之要膂”,为陕西三边总督府驻地,辖陕西、延绥、宁夏、甘肃四巡抚,及延绥、宁夏、甘肃三边镇,故称三边总督,集军权、行政于一身,这位置可谓位高权重。
守城的士兵验了身份,谄媚的哈着腰放行了,由于天色已晚,杨鹤等人先去了驿站,打算明日再去总督府。
可刚吃了晚饭,一大群官员哗啦啦的就过来了,见到他纷纷行礼:“见过总督大人。”行了礼之后还不走,在那东扯西聊,真是让他不厌其烦,可伸手不打笑脸人,杨鹤也只能笑脸相迎。
又说了一阵,脾气火爆的孙传庭忍不住了,一把将酒杯摔在地上,碎片洒了一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水四溅。
这一下让一众官员都看向这愣头青,只见孙传庭咬咬牙,忍着怒意,压低声音道:“督宪连日赶路,力倦神疲,还请诸位大人让督宪歇息一阵,明日自会在总督府上与诸位相见。”
嘿,你孙传庭是真不怕得罪同僚啊。
杨鹤也早就想将这些人打发走,借着孙传庭的话头,起身向众官抱拳道:“感谢诸位盛情抬爱,我杨某人初来乍到,还望诸位多多支持,来,饮完这杯请诸位就此散去吧。”xizu.org 柚子小说网
语罢,杨鹤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总督大人都发话了,他们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就此散去。
等他们都走了,杨嗣昌长呼一口气,用筷子夹了口菜,送入嘴中,抱怨道:“总算清清净了,才刚住下没多久,这帮人闻着味就来了。”
孙传庭也坐了下来,吃了口饭:“怕是咱们一进城就知道了,都是见督宪上任,来拍马屁的。”
嗯,杨嗣昌虽然看这孙传庭不顺眼,可在这事上,他同意得不能再同意。
连杨鹤也感慨了一声:“自古迎来送往,官场之常情,倒也怪不得他们。”
确实如此,人都要人情往来,七大姑八大姨来了也要招待着,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更何况权力。
三人又聊了一阵,吃完饭,便回房休息去了,这些天一直在赶路,大家都累了,只想美美睡个好觉。
第二天一早,杨鹤带着二人去了总督府。
总督府,包括正厅、后堂、书房和内宅,正厅用于正式办公和接待重要宾客,后堂为总督及其家人的起居之处,书房用于处理文书和批阅文件,内宅则是生活区域。
杨鹤左脚才刚过踏正厅门槛,早已等候许久的总督府官员,立时迎了上来,一一见礼,杨鹤也一一还礼。
寒暄过后,杨鹤坐在上首一张紫檀太师椅上坐下,堂上文武官员分坐左右两列。左首是总督府左参议张会刚,右手是固原总兵官杨麒。
张会刚此人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可杨麒却是浓墨重彩,天启六年,努尔哈赤领十万大军围攻宁远。辽东经略高第、山海关总兵杨麒拥兵11万于山海关,却不发一兵救援。
后来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努尔哈赤在宁远中了一炮,灰溜溜的回去了,可大家不知道的是后金却分了兵取了觉华岛,觉华岛什么地方?
辽东的后勤基地!此战觉华岛上万军民被杀,粮料八万石和船两千余艘都被后金军焚烧,八万石粮料什么概念?相当于一千两百万斤粮食和草料,连袁崇焕和孙承宗听闻,都心痛不已,说:“辽东丢一臂膀矣”。
此事导致杨麒被削官回到固原,日后在李自成大军到来时,他与其子抓住了肃王投降闯军,却还是被杀,真是造化弄人。
目光扫过众人后,杨鹤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本督奉陛下之命,出任三边总督,怕下负生民期望,上负陛下重托,诚惶诚恐,日后还望诸位多多支持。”
张会刚讪笑道:“这是自然,凡督宪之命,我等无有不从。”
一身甲胄的杨麒也抱拳说道:“杨麒愿听督宪差遣!我固原镇官兵听凭督宪指挥。”
众官也是异口同声:“我等愿从督宪差遣。”
“嗯”杨鹤满意的点点头,又说道:“来,本督为诸位介绍。”
他朝站在左右的杨嗣昌和孙传庭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站到堂中央。
他先是指着杨嗣昌:“这位乃是新任固原兵备道,杨嗣昌杨大人。”
杨嗣昌闻言,先是向杨鹤一礼,又朝众官拱了拱手,算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接下来到孙传庭,这位大爷朝杨鹤行礼之后,再没给众官一个眼神,他的脸好像一直是那么古井无波。
一时间,堂下众官都有些不愉,昨日你路途劳顿,想早些歇息,在驿馆驳了我们的面也就罢了,怎地现在还要给我们脸色看?瞧不起我们?你是什么意思!
可孙传庭却并不知道他们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不在意,才绝高识之辈又怎会在意一群腹中空空的愚人。
“咳咳咳咳咳”杨鹤咳嗽了几声,缓解了尴尬,这孙传庭真是一根筋!
他看向张会刚:“张大人,还请通文延绥巡抚与陕西巡抚,让二人赶来固原,我有要事相商。”
张会刚当即领命:“是”
然后转向杨麒,问起最关心的问题:“杨总兵,固原马步军几何?士气如何?能否一战?”
闻言,杨麒起身答道:“现有马步军一万七千人,士气高昂,随时听从督宪号令,督宪笙旗所向,我军必破之!”
......
杨鹤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喉边又被他吞了回去,他知道杨麒所说肯定有水份,一万七千人?在京师的时候,他就看过相关文案,这是万历年间的数字了!
更别说你杨鹤几年前带兵增援辽东时的损失了,绝没有一万七,最多一万二!至于士气就可想而知了,也许对付流民还行,对付蒙古人和后金兵,怕是还没打就跑了。
但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行了,表面上不要戳破,这样对大家都好。
“嗯,杨总兵坐下吧。”杨鹤压了压手让杨麒坐下。
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负手在堂中来回踱了几步,长叹一声:“本督自进入陕西地界,流民遍地,民不堪命,隐隐有不测之凶,祸乱之兆。”
说道这,他顿了顿,然后提高音量:“故本督意要向朝廷请命,减少赋税,安抚百姓,清剿流贼,让百姓们有个安稳日子过,至少饿不死。”
可他没料想,杨麒却泼来一盆冷水:“督宪要如此做,我固原镇的弟兄们没意见,清剿流贼我们第一个冲在前面,可朝廷欠的饷银是不是该给了,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可弟兄们也是要养家糊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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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张会刚看了杨麒一眼,心中暗思:“你这杨老粗,什么时候提不好,非要在督宪上任的第一天提,这不是折了人家面子?有你好果子吃的。”
但其实杨麒说的是实话,由于收不上税,财政困难,连在一线对阵后金人的关宁军,饷银也有拖欠,更别说你们这些后娘养的了。
可他也没办法,现在军中怨气很大,如果不及时制止,很可能酿成兵变。
就在众人以为杨鹤会拍案而起,对着杨麒怒斥,说什么忠君爱国,共度时艰这样的空头支票时。
杨鹤却轻轻坐回了太师椅,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扶手,心中叹息道:无粮不聚兵啊,想要做事没有银子怎么成?
当初陛下和朝廷拨下了四十万粮银子给救灾,可那是给陕西的,不是给自己这位三边总督的,但将士们的饷银也不容拖延。
他当即道:“本督这就向朝廷,向陛下上折子,请求拨款,减免陕西赋税,补足给将士们的银子。”
杨鹤都这么说了,可杨麒仍旧不放心,前三边总督也说过类似的话,最后还不是搞不来银子?这次也想给我画大饼?
他没抱希望,嗯了一声,屁股又坐了回去。
杨鹤与众官聊了许久,直至午饭时分,这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