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梅卿正在用点心,只见曲江匆匆入内。
“查到了?”
“是。”
“你去请玉瑶……”梅卿顿了顿,道“不,还是把事情原委先说与我知道。”
“是。黄珙捐官确有其事,只是玉瑶却不是他的亲妹。”
梅卿一惊:“快细细说来。”
曲江轻叹了一口气:“这事连玉瑶自己也不知道。黄家本来住在清水坊,约莫十七年前,有人将还是婴孩的玉瑶遗弃在路边,被黄老爷捡到,见孩子可爱,便带回家抚养。
“黄老爷本是通音律的乐师,后来以制琴为生,一家人本来也不愁温饱。谁知五年前黄老爷突然病死,黄家没了收益,只好卖了原先的宅子,搬到现在的溪山坊靠吃本钱度日。
“黄老爷一直不许家人告诉玉瑶,她并非亲生,就从那个时候开始,黄母便以‘报答亲娘、亲哥生养之恩’为借口,逼着她出来做活赚钱。听邻居说,玉瑶若是一天不带钱或者吃食回来,轻则斥骂,重则棒打。
“她年龄小,又是当二小姐养大的,一开始怎么也找不到做活的地方,被逼得去河里捞鱼来卖,想来也就是那个时候学会的泅水。后来天气冷了,镜湖结了冰,她又只好去给人家浆洗。再后来便被母兄卖到了教坊司。”
梅卿面有愠色:“原来竟是这样,这对母子真狠辣至极!平常人家买个仆役,尚且不会动辄逼杀,何况他们三人有十几年相处的情分!这么多年他们靠着玉瑶才吃穿不愁,现下又捐了官,怎么反而要杀她?”
“因为玉瑶是贱籍。”曲江提醒道。
“是了!我想起来了,朝廷有法令,若是家中有亲眷是贱籍,便不能科考仕进。那黄珙得了官职,日后必定还是想要升迁。万一被查出来有个妹妹在教坊司,不但官位不保,恐怕都要进刑部大牢了。怪道他们要杀玉瑶,她的价值已被这对母子榨干,再留着她反而是个雷。真是步步算计!”梅卿冷道。
“估计黄家母子本来想做成投水自尽的样子,却没有想到玉瑶竟然会泅水。”
梅卿冷笑一声:“把事情做得这么绝,一点活路都不给,我看他们也别想好过!这三年我们虽然收集了不少买卖官职的证据,但那些官员得了好处,绝不会开口。现下突然出了玉瑶这事,又投到我的门下,曲江,看来这首告之人已然有了。去请玉瑶来。”
曲江立刻去厢房领了玉瑶过来。梅卿将前因后果细细告诉了一番,玉瑶一时听得惊了,一时又愤恨不已。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不是黄家的亲生女,可从前每当母兄需要金钱用度时,他们总以骨肉至亲劝她、逼她。
如今她成了黄家晋升的绊脚石,就要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可怜她那夜毫不知情,还以为好日子终于要来了,巴心巴肺地做了点心、放了首饰送去。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至极!
当梅卿问她愿不愿意狠下心来首告他们母子时,玉瑶激动道:“告!为什么不告!我真心真意待他们,就算不是亲骨肉,这么多年,要是没有我,他们早就饿死了!我本也不求他们的回报,只想着以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就算还是让我在家烧法洗衣,我也愿意。他们却把我当个物件随意摆弄,没用了便要撕碎。这世间哪有这样黑心之人!”
“妹妹有如此心志,我定会助你!不过此事须得让我先筹谋一番,等时机到了,我们再出手。”
“谢谢姐姐大恩!”
是夜,蝉鸣声起。
一顶小轿悄然入了元府后门。
梅卿和曲江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元济的卧房,只见元家父子和钟开仪已然在房内相候。
见礼毕,梅卿笑道:“买卖官职的首告有了。”
“难道是有哪位官员愿意豁出身家性命?”元济奇道。
“官员们自是不敢的。”梅卿便把玉瑶之事详细地解释了一遍。众人听得怒气横生,感叹不已。
“我刚听说此事时,也是气得肝疼,黄家母子心狠得这样!”梅卿恨道。“不过,帮她也帮我们自己,亏得她愿意当这个首告,否则我们真是很难找到破局之法。”
“确实如此。玉瑶姑娘这事看似是一件母兄逼杀案,实际上勾连着中朝之人私下里买卖官职的大忌。国朝重视科举,对捐官一事打压严苛,最多只能捐个监生。那黄珙都能买个知县,想必外省有不少买来的地方官。”钟开仪道。
“捐官一事,我们三年前就在查,只是苦于无实据和证人。如今实据倒是有一些,跟那吏部左侍郎李敏有些关系。吏部之事,从来都是魏诚授意的。看来这卖官的银子,大多是进了魏诚的口袋了。
“吏部尚书齐峰年事已高,见不惯朝局纷斗,前月上书想要致仕,皇上已然准了。他年末就要离了朝局,眼见着这位子就要落在李敏的身上,我们要赶紧在他还没上位之前把他拉下来才好。毕竟动个尚书没有动个侍郎容易。”元辅望道。
“爹说得是。现下我和开仪已经散馆,他被绶了礼部主事,我得了刑部主事,官职虽小,但也不是毫无用处。此事若一发作,必然先到刑部。到时候我争取做个经手之人,把卷宗写得详尽些,希望能一击即中。”元济道。
“用我们手上的实据和母兄逼杀案拉下一个吏部左侍郎来,并不难。难的是,魏诚在圣上心中到底有几分重量。”元辅望眉头一锁。
“这是何意?”梅卿不解。
“买卖官职看似事大,终归还没到动摇国本的地步。咱们这位圣上只要不是卖国通敌之事,他便一概不管,都交给了魏诚。这样一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魏诚舍了李敏,他自己却仍是好好的。”钟开仪面有不屑。
“不过,我却觉得不妨一试。”元辅望喝了口茶,“圣上看重魏诚到什么程度,我们谁都不知,不如就拿此事试探一番。就算不能拉他下马,只斩断他在吏部的臂膀,那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既如此,那此事宜早不宜迟。”梅卿道。
“不如等开仪和济儿下月任职后,就开始发力。”元辅望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和适培一起中了进士的那位榆陵学子是不是名唤楼万承?”
“正是,他得了二甲第七十九名,适培是三甲第二十一名,现下两人都选了翰林院庶吉士,且有三年才授官呢。”元济道。
“嗯,我看他曾经和你们一同读过书,以后你们多帮衬帮衬,将来和你们同朝为官,也好对朝廷有所助益。”
“是。”钟、元二人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