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燨皱眉沉思,深沉的眸子闪烁,仿佛在涌动着智慧的思维。
他今年方才二十多岁,眉心之间带着少年英气,但莫名的是除了那一抹英气,他身上更多的是属于岁月沧桑的气息,这种相对的灵韵汇集在了一人之身,让人时常忽略掉祁王英俊的颜值,而被他身上特有的气质所吸引。
苏武在一旁默不作声,虽然他才效忠于祁王几个月的时间,但已经摸清了这位王爷的一些习惯,比如祁王在思索的时候很不喜欢被人打扰。
他需要静下心来沉淀,将所有的事情与线索融合在一起,综合出最理性的分析。
“在东宫那边的‘眼睛’要多安插一些,我总感觉太子像是在准备着什么行动。如今汉王倒台,太子下一个目标盯得就是我。”朱高燨皱眉道,“刑部也要多注意一下,防备着汉王和郑之昌临死前放手一搏,本王不想事情临了去栽个跟头。”
苏武有些为难的说道:“刑部是太子党最集中的地方,我们的人很难插手。”
朱高燨闭目沉思,老爷子回京之后,他自然不能再行使监国的权力,想要再六部安插人手更加困难。祁王府是站在武将勋戚这一边的,既然得了兵权,朱棣便会限制祁王府在文臣中的势力。
“刑部是个铁王八,但我们可以把注意力放在大理寺。”朱高燨忽然说道,“现在太子党那边在忙着对纪纲谋反一案三司会审的事,我们只需要在这三司中任何一个部门安插进人手,便能盯住刑部的风向。三司当中,刑部太子党最多,其次便是都察院,而大理寺,是破绽最多的地方,也最容易安插人手。”
大理寺,相当于现代的最高法院,掌刑狱案件审理,长官名为大理寺卿,位九卿之列。秦汉为廷尉,北齐为大理寺,历代因之,唐代为九寺之一。至于三司会审,则是源于战国时期的太尉、司空、司徒三法官,也称三法司。汉代的三法司是廷尉、御史中丞和司隶校尉;唐代以刑部尚书、御史大夫、大理寺评事为三司使;到了大明朝,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为三法司。
若是能在大理寺里安插进眼睛,正逢三司会审,便能轻而易举的抓住刑部和都察院的风向。
“王爷高见,布局慎密,奇招频出,臣由心钦佩。”苏武连忙拍马屁。
身为一个幕僚,最重要的就是——会讨好老板。
再有才能的幕僚谋士,如果得不到老板的赏识与信任,终将黯然失色。
朱高燨笑道:“武王伐纣,子牙公功不可没。高祖一统,子房公不可失也。苏郎,便是本王的姜子牙、张子房。”
苏武有些受宠若惊:“臣不过籍籍无名之辈,幸得王爷知遇之恩方才有一展之地,如何能与姜公张公相比,王爷这可折煞小臣了。”
“莫要自谦,苏郎胸中才华,本王心知肚明。”朱高燨含笑拍了拍苏武的肩膀,略带深意的说道,“他日我若为青帝,报得一处桃花开。”
青帝,也就是司春之神,位居五天帝,主行春日时令。
朱高燨这几乎是在明示,若是我祁王有朝一日能继承帝业,你苏武从龙之臣,能否当上宰辅我不敢保证,但本王可以保证让你一展才华执掌大权。
说到底,还是画大饼罢了。
幕僚需要去讨好主公,而主公需要示好来收买人心,这都是相应的事。
虽说画大饼在旁观者看来可能有些拙劣,但历史已经证明画大饼确实是收买人心的最佳手段之一。
苏武闻言精神一振,拱手道:“臣愿为王爷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其实苏武也明白,祁王这是玩虚的,画一张看得见吃不着的大饼给他吃,可苏武就好这一口。
画大饼,也要看场面,在特定的条件下才有作用,譬如对于朱高燨与苏武来说就是这样的。
朱高燨觉得苏武是难得一遇的人才,面对如此人才当然要套牢一些。
而苏武觉得,祁王有雄主之资质,此时不抱大腿更待何时?
在这种情况下,画大饼方才能显出作用来,让二人的关系更加紧密。
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都觉得未来可期。
朱高燨的脑海中,也有人开始怀念起了曾经。
一千多年前,少年嬴政与年轻的李斯相视而笑,仿佛看到了未来大秦统一天下的画面。一人觉得自己将是千古一帝,一人觉得自己将是千古名相。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
四月末,汉王离京就藩的前一天,三司会审纪纲谋反一案也已经进行到了尾声。
有关涉嫌谋反的祁王府与东宫四十余位大臣,都已经基本洗清了被污蔑的罪名。如果事情顺利的话,在今日三司就要宣布归案,交由皇帝下达最后通牒,毕竟三司只有审理权,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帝哪里。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四十余位大臣也将官复原职,朝廷因为这么多大臣下狱有了很大的空缺,必须要抓紧时间把人送回去填上缺口。
“尔贼滥杀无辜、贪污索贿,家蓄养亡命之徒,私造铁甲弓弩数以万计,污蔑朝堂大臣,证据确凿!”
刑部尚书吴中坐在主审的位置上,对堂下纪纲大喝道,“谋大逆,意图不轨,依律当判凌迟处死!纪纲,你可还有话要说!”
众人心中自有定数,如今这场三司会审只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无论纪纲是否承认谋反,都无关结果。
闹了这么大的乱子,总得有个人出来背锅,纪纲难逃其咎,所有人都想让他死,这一劫是逃不过去的。
纪纲披头散发,身穿囚服,手足皆被镣铐所束,再无昔日锦衣卫指挥使的气焰,许久也未曾说出来一句话。
就当吴中等得不耐烦要下令的时候,纪纲忽然抬起了头,高声道:“吾悔不当初,一时糊涂犯下弥天大罪,今虽懊悔时晚矣。但吾愿澄明,罗修污蔑臣与四十余位大臣勾结实为荒谬,臣谋反只曾与二人商议!”
刑部尚书吴中愣住了,纪纲谋反一案本就是子虚乌有,只不过是被推出来收尾的祭品罢了,怎么纪纲本人还当真了呢?
难不成这位兄台是打算临死前拉两个垫背的?
不过事到如今,纪纲谋反即使是假的,也必须是真的了,哪怕纪纲说的话再怎么扯淡,吴中也只能硬着头皮审下去。
“纪纲,若你敢弄虚作假,则罪加一等,定当不饶!”吴中用威胁的语气,示意纪纲不要乱说话。
本来好好的都打算结束了,你整这么一出,是打算坑谁呢!
然而纪纲却义无反顾的说道:“罪臣纪纲,愿举报二人,一人是原锦衣卫镇抚使吕朝阳,一人是内阁学士杨荣。臣曾与此二人串通谋逆,此二人欣然答应!”
此言一出,如水雷在平静的湖面中央爆炸,顿时全场轰动!
吕朝阳!杨荣!
祁王麾下文武两员大将!
吴中已经有些怀疑人生了,他觉得纪纲是在耍他。
你纪纲和祁王府的愁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祁王府那边早就盼着你纪纲死了。纪纲造反这事已经足够扯淡了,还说祁王的人跟着纪纲一起造反,还特么是两个!
还能在再扯淡点吗!
你咋不说你拉着皇帝一起造反呢?
“此言当真?”吴中问道。
他虽然知道纪纲这逼肯定是在扯谎,不过还是要当成是真的。
吴中是太子党,如今纪纲要拉着祁王党的两员大将一起去死,自然“乐于助人”,帮助纪纲圆梦。
纪纲毅然说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只为忠君报国!”
在一旁副审的左都御史刘观闻言差点绷不住笑出声。
一个被扣上谋逆罪名的特务头子,在被审判的时候义正言辞的说什么忠君报国。
还有比这更荒诞的事吗!
吴中轻咳一声,说道:“好,本官暂且应下,交于皇上定夺。汝若所言有假,此后定不饶恕!”
纪纲信誓旦旦的说道:“若是我所言有一句假话,大人直接斩了我便是!”
吴中撇了撇嘴,心想就算你纪纲说的是真的,就不用被斩了似的。
本来即将结束的三司会审,却因为纪纲忽然的举报,而得以延续了下来。
不到一日的时间,此事便传遍了京城,流言四起。
……
时过境迁,昔日辉煌的汉王府已经日落西山,再不复往日访客踏碎门槛的场景,所有人离汉王府远远的想要撇清关系,而今日却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之所以说是特殊,是因为这位客人与汉王的关系不怎么对付,准确的说,此人和汉王是死敌,也是害汉王倒台的“元凶”——祁王。
“二哥此去山东,不知此生是否还能相见,弟闻讯时潸然泪下,彻夜未眠。”朱高燨捂住了胸口,“痛心”的说道。
汉王眼神复杂:“怕是高兴的彻夜未眠吧?”
狗日的祁王,老子之所以会沦落到今日,还不是因为你从中做鬼。
你还痛心?痛心你大爷!
朱高燨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二哥,路途遥远,弟不能奉陪,愿兄长至藩国一路平安。你我骨肉兄弟,虽偶有不合,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弟弟说的这段话,是发自内心的。”
汉王微微皱眉,观察祁王面色后,发现这小畜生在说话时竟不像是在说假。
难不成,祁王这小畜生犯癔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