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日月合璧

“整个斌家,对我最好的就是如心姐姐。”

萍剑诗说着笑着,背着手在廊堂之间前进转圈,是不是停下脚步看向眼眶红红的游全得:

“就算是她不在铁石岛上,也会托人给我捎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永远用不上的胭脂,已经枯了很久的花,又是沾着泥巴土的古玩。虽然我不懂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我清楚这个世界除了兵器以外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

游全得听不懂她所说的话,只明白自己所爱之人并非永远攻于心计,她有着对世间的贪婪与迷恋,也不止一次想给予自己这些。

萍剑诗明白,明白斌如心在他心中的重要,她也未曾想过用取代来弥补游全得即将到来的心的空虚:

“她有回来过一次,同我比赛铸一件甲。”

“因为只有如心姐姐明白,我听得见兵刃的喜怒哀乐,听不到甲胄的痛苦哀嚎。”

“她说,这件甲要护得住刀枪棍棒,也要防得住人心算计。我那个时候嘴巴上说着不可能,但心里却兴奋的很。请教了伯伯和三爷爷,才把那甲给做完。”

“那是送给你的礼物。”

推开一间尘封的库房,漆黑的铠甲宛若沉默的巨神站立在中央,严丝合缝没有一点光亮,那仿佛是一个行走的监牢,又仿佛是远离尘嚣的桃源。

少年望着铠甲,明白那是可以躲避一切伤害的最终手段。

黄金色的弓,被递到了游全得的面前:

“姐姐托了三爷爷,三爷爷托了我。这弓与甲,都是她要送给你的礼物。”

宽大的手,夺走了弓,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萍剑诗撇过头望向离去的背影,不知道应该用怎么样的表情去面对。

那是喜悦,又或是悲伤?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读不懂他的话语,却也明白也许是斌如心的铸术不过关吧。

逐日十箭,却只有九招。

父亲说,那第十箭不该存在。

我曾天真地问,问那第十箭该是什么模样。

父亲苦笑,摸着我的头,轻声细语。

说他很幸运,不用去击坠自己内心的烈阳。

这个江湖,这个世界,不值得他去取舍。

可是我呢?

我不知道,我只明白我咆哮着喊着爱人的名字,松开了弓弦。

我这才明白母亲所言,人类的复杂情感。

我这才明白剑诗所言,兵刃的纠葛苦痛。

我不是我,我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箭,我只是击落星辰的一箭。

送进爱人心窝的一箭。

剑的烘炉,抵挡不住源源不绝的剑的奔流。

宛若炙热的天河被人挥下,蒸发泯灭着枫门内外的一切。

在南宫箬的眼中,只能看到广场中央产生而出四处飞溅的火花。

可李若麟与韩清看得一清二楚,那飞射出去的带着火的碎片,全是被剑气吹飞燃烧着的尸骸与兵刃。

剑气所形成的漩涡,在无穷无尽的奔袭之下,逐渐失去了傲视一切的能力,慢慢被银色与赤色的浊流淹没。

“老韩,这南宫家的小子快要撑不住了,你要不要出手救一下。”

“龙首,这等灾祸,绝非你我人力就可以解决的事情,若是南宫家主撑不住,我也只有一成把握救下他。”

“你不是说你自己是天下第三人吗?从岩浆火海里救个人有那么困难吗?”

“李若麟,玩笑适可而止,七剑之事已经掩埋不住,你还是想想要怎么先杀了斌家的女人吧...”

南宫箬用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两个人的争辩,随后快步向着广场的方向走去。

两人尚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却见一道流星划过天际,划破苍穹。

划开了一条冲天的火路,熄灭了神的光芒。

刺目的光芒消失了,作为神之王座的羽翼凋零了。

一个女人,无力地松开了手,任由尘世的规矩将她拉回地面。

游全得最后见到的是,一具燃烧的尸骸。

那火不知道为什么烧得那么烈,烧地让人看不清她原来的模样。

奔晷就那样立在地面之上,可其上那恩赐万物的能力已然消失。

作为奔晷的剑意,在那超越俗世的一击后全然消失,此刻此剑不过是一件空荡的法器,需要主人为其注入新的业力。

是杀戮,是救赎,无从得知。

那不知道为何屹立不倒的兵主塑像之上,如今只有散发着香味的血肉粘粘其上。除了有手段抵挡这毁天灭地一击的人以外,其余地面全是一片刚刚烧出的纯洁琉璃。

光洁的镜面之上,是消散的地狱景象。

残兵掉落,却插入不进,只能随性地由着大自然摆放堆叠着,给已无尸首的众人做着墓碑。

游全得低着头,不愿去看见这场无意义的杀戮。

没有结局,没有成果,不过是牺牲了爱人,却得不到任何的警醒。

一个温柔的拥抱,却比那道剑意还要真实。

他扭头看去,只看到一地的狼藉。

是谁?是谁给了绝望的自己一个绝望的回答?

游全得这才明白,明白铁石心肠之人真正的绝杀会是什么模样。

他惶恐地抬起了头,望向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天空之中黑色的星。

亘古之星终有陨落湮灭之时,其所带来不过是一刹那的坍缩。

天崩地裂,地动山摇!

黑色的星在苍穹之上不停旋转吸纳,将整片山谷向天上牵引。

在极致的光芒之后,所有的光线都无法从黑星的吸引之中逃逸。

黑夜不合时宜地降临,向在场尚且存活的诸位告知着即将的灭亡。

南宫亦握不住长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看向天空,看向那黑色的球体不断胀大。他见过,无白子的那一剑,就是那个模样。

可是无白子是神仙,这绝美的虚空他随手一剑就可以造出,随手一剑就可以散灭。可斌如心这一死,直接捅开了一个通往虚空的大洞。

八荒烘炉,自己终究是第一次使用。真要说有多么玄奇,感觉上也不过如此。

救不了任何人。

他将自己的手搭在了柳和歌的身子上,也不管昏迷的他是否会听到:

“和歌,我们终于完蛋了。”

“不过能死在一起,也算不错呢。”

南宫亦看了眼金百川,看着跪在地上的他抱着失去双臂的龙辟明。

南宫亦看了眼香如意,看着慢慢爬起的她带着笑容向他们两人走来。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自己荒唐的一生。

他缓缓合上眼,缓缓说道:

“至少这次,我们没有把箬儿牵扯进来。”

脚步声,却让他猛然睁眼。

他看见了,看见了手持长情的南宫箬。

咆哮,却发不出声。

“这一次,就拜托你了。”

南宫箬温柔地对自己说道,

随后向天抛出了清晖玉钩:

“好的。”

柳和歌感觉胸口一阵暖意流过,睁开了眼。

在天空飞舞的清晖与玉钩,闪烁着不知何处照来的银光。

在地面沉眠的奔晷刹那之间发出咆哮,燃烧着赤色的火光。

窥探着未来与过去的寒暑易节兴奋地低吟,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不在预测之中的可能。

残缺的佛剑束之高阁,却在残剑的缺口之上流淌出一滴晶莹的血珠。

囚禁在剑坟的五芽,在那钢铁的囚笼之中绽放出了新芽。

握在钟无怒手中的忠怒,巧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剑痕,干净利落。

青铜所铸的长情,在高歌,高歌着自己终于遇上值得的对手。

那束缚在剑中无数前人的执念,宛若一条条丝线,串起了这武林故事的点点要素。

此刻,长情不会斩断对南宫家的诅咒,因为献上的祭品还不够鲜美。

但仅仅是凡人对武道的拙劣演绎,不过是它一剑就可以了结的轻而易举。

少女并没有抬头向天,却只是将剑指向毁灭的黑星:

“八荒烘炉。”

她睁开眼,是一片虚无。

斌如心依着虚空,歪着头看着自己问道:

“我这才发现,南宫小妹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怕。”

南宫箬没有开口,因为当自己开口时那女人已经同虚无融为了一体:

“你不会是下个我,也不会是下个斌从流。

你将会是南宫箬,独一无二的,

无情无义的南宫箬。

恭喜你!”

黑星闪烁湮灭,天地回归正轨,而那浮山自苍穹颓然而落。

“龙首,阁主。莫要让晚辈难做。”

君子堂的重兵已将众人团团围住,可李若麟与韩清同为朝廷重臣有着足够的底气与金百川叫板:

“卸磨杀驴,金大统领这招借刀杀人倒是不错。但很可惜,南宫家这几个小子与当年十美图一事有关,此事现在转交天机阁处理,你搬出谁都不好用,要是有本事请五大派来我这取人。”www.)

金百川抱着龙辟明不好发怒,只是微微一笑,吩咐人提着龙笑笑的头颅便离开了。

但李若麟明白,他看向身后自己所护的孩子们,他深刻地明白:

那名为命运的手,正在无情地把玩着他们的线。

而那些断线的傀儡,无一都是自己亲手剪断了生命。

楚庭城的客栈之中,等着南宫箬更衣的柳和歌在屋外等着。

直到一个带着斗笠的女孩来到自己身前,递给自己一个小小的锦囊:

“若是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琴魔与第一杀手昙的儿子。”

“以你父母的情况而言,纵使你被红线蛊荼毒多年,你的体质也不至于如此之差。就是什么手法将你搞成这样,我就不得而知了。”

“能帮你的也不过这些,接下来姑娘我也打算四处走走,当个游医算了。”

柳和歌点了点头,问道:

“虚行教呢?你真打算抛弃圣女的职责,南疆的百姓都仰仗着你呢。”

女孩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南宫箬从房间探出脑袋,看到门侧的柳和歌视线一直都是楼梯口,便问道:

“刚刚是谁啊?”

白衣人浅笑了一声,回答说:

“没谁。”

花行云托着腮,坐在花兽之上。

他从头到尾都凭自己的兴趣行事,教主什么的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摆设。

圣女也如此,何况顾明姿已经打算离开。

她冷眼瞪着教主宝座上的妫海长老,直到最后甩头离开。

惺惺作态的篡位者没有任何挽留,却发自内心的感谢道:

“多谢圣女除了右使,换圣教一个清净。”

花宗的主人看得见,看得见女孩眼角的泪光,听得见已经没有用处的狠话:

“那还请妫海教主记住这份恩情,我早晚向你讨回来。”

他总觉这两姐妹像某人,却又想不起来挚友的模样。

也许是自己麻药吸多了吧。

笑面人站在那片琉璃之上,弯下了腰。

他看着掌心晶莹透亮的红色药丸,笑了一声。

十一月,冬至。

位于南宫的楚庭城家家户户喜气洋洋,一来是庆祝节庆,二来是恭迎新的武林盟主上位。

那五老位置的中央之座,是南宫亦接下来的位置。

他望着台下的武林同道,又看向身边自己的舅舅,那闽北大侠的不发一语。

也许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交代,但自己这辈子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也许这个虚名,可以成为谈判中微不足道的筹码。

但至少,他们回到自己身边。

他发誓,这辈子都不会与他们分离。

想到这,他傻傻地笑了,坐上了那个位置。

他看到同道们在欢呼,箬儿朝着自己挥手,

而柳和歌却逆着人群离开了,仅仅是撇过头给他看见那一抹微笑。

如同暖阳,不知何时西归。

银色马车之中,端坐着它的新主人。

车夫毫无目的地驱使着马匹向前走去,而游全得双目无神坐在其中。

他的手,不小心扣到了某个暗格。

而其中,是一件长衫,一件一针一线细心缝制的长衫。

游全得拿起那长衫,狠狠地揉进了自己的怀里,

放声大哭。

可当马车到了地,游彻舍看着儿子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那不是人,不是妖,而是一柄杀人无情的兵器:

“先生若是有什么计划,可以先开口了。”

“黜武,若是我没记错,你同你女儿一样,不喜欢我这个小小的山洞。”

“八荒烘炉,为什么如心会知道?”

老者扭过头,看着后生晚辈哈哈大笑:

“南宫鸣那小子不通铸术,没人提点怎么可能创的出那样一门奇功。”

“既然是我提点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我想做的,不过是终结所有的诅咒而已。”

“叶靖仇的执念也好,南宫乐的忏悔也罢。”

“让我们这群旧时代的残渣,好好地自取灭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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