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围,别人不知道,丁黟看得清清楚楚,一队军纪严明的锦衣卫,护着中间身穿紫服的青年,在暗中窥视。
丁黟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因为有难度而放弃。
何必为了别人而为难自已。
历帝不想来,那就不来吧。
在他不顾师生之情,想要开棺鞭尸的时候,那点情分就已消磨殆尽。
在见识到历帝只高兴于保护位置,握紧手中权力,而不管天下之事,百姓之事,丁黟连带着张岳正,对其彻底失望。
历帝想得很好,六十年,两代人,他不会是亡国之君。
其他一切,大概率是免谈。
正好,丁黟也不想谈。
张岳正的躯体,再次回望京城,月国历朝历代的首都,大多都建于此,也因李王,洪氏皇朝终结于此。
张家不做窃国之人,叛国者,但没说不能争夺天下。
……
江陵,四方城门,张岳正从这里走出去,丁黟乘坐马车,又从外面回来。
躯体越发腐烂,用了许多香味,还是不能阻挡尸臭蔓延。
张成祎顶上前,除了回来第一天,丁黟露过面,此后的日子,他彻底蜗居在江陵张府。
如果张岳正刚死,丁黟就过来,身体各项功能,还能运转,丁黟也不会如此狼狈。
可是,他是第四天才来。
人不吃不喝,可以撑七十二小时。四天,身体各项功能不运转的四天。
他,回天乏力。
未免离开后,历帝迫害,张家血脉断绝,不能争夺六十年后的天下至尊之位,丁黟运转大道规则,给现有张家人赐福,保佑张家百年内,血脉强盛。
在江陵,没有人可以伤害他们,历帝也不行。
这种赐福方式,还是上个世界,从抠搜的天道那学来的。
帮祂那么大的忙,最后就给了那么一小块,丁黟是不高兴的,再不高兴,他也不能再杀回去,为自已讨回公道。
这段时间,历帝不是没派人来过江陵,张府外面,探子的数量,着实多了些。
门口两棵树,一棵树上有人,另一棵树上也有人。
墙边的树上,你一棵,我一棵。墙角的花草丛里,你一边,我一边,别抢,地盘大家都有份。
而张家的生活,坦然暴露在他们眼中。
不是不想管,而是现在不能管。
历帝的疑心病,越来越重。来监视丁黟的人,不止一次露出杀意。
丁黟利用春秋笔法,混淆视听,让他们传了不少假消息回去。
而张府的书房中,张家几子尽皆在列,丁黟没有要求他们做什么,只是将六十年后的灾难娓娓道来。
张成竢,张成侓年纪小一些,率先沉不住气。
“爹,难道他们,就让人如此屠杀同胞吗?”
张成侓紧握双拳,眼眸充血,气急攻心。
“该死,他们都该死。”
丁黟静静看着,没有正面回应。
“洪氏皇朝从微末中走来,应该说最理解平民百姓。这话,其实只在皇朝前期有用,就如现在,对平民剥削最严重的,恰恰是洪氏皇朝数量庞大的子子孙孙。”
“此外,洪氏先祖还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屠杀功臣。后世子孙没有洪祖的雄才大略,倒将这一条学得十足,只剩下杀。”
丁黟细细说起,后世那帮文官嘴脸,敛财是把好手,投降也不慢,反抗不了别人,就拿自家女子出气,使劲霍霍。
上位者看透这一切,你不是要霍霍,要反抗嘛,那好,我下令禁止,这样,你族女子休想安身。
那些女子被霍霍得越惨,越能证明下面人的窝囊。
张岳正是名合格的政治家,为了政治目的,他可以使用手段,政治虽脏,还需有底线。
无底线的政治,对下层百姓而言,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你们知道后期,其实洪氏皇朝能打的兵不少,为何会放人进来吗?”丁黟抛出一个问题,嘲讽的目光,看得几兄弟低下头。
“不知道。”想了许久,张成祎出声,“父亲,是不是和那帮人有关。”
丁黟笑了笑,隐晦点头。
“洪氏皇朝后期,最后一任帝皇匆匆继位,本是闲王的他,从上一任帝皇中接过烂摊子,没有学过帝皇手段的他,即使想励精图治,无钱无人,唯一想到的方法还是杀。”
“有功者杀,无功者亦杀,杀到最后,无人可用。”
“九边军饷,多年发不出来,为了凑这么一笔银子,帝皇想到一个昏招,裁撤底层小吏。让他们失去养家糊口,安身立命的饭碗。还对穷苦百姓加以重税,底层百姓苦不堪言,这事,有人登高一呼,你是加入还是不加入。”
丁黟的目光依次从几人身上扫过,带着淡淡威压,不重,却吓人。
张成祎刚想摇头,乱臣贼子,岂可颠覆皇朝。触碰到丁黟甚至带笑的目光,他忍不住打个哆嗦。
“父亲,当时的官员在干嘛?”
“在干嘛?”丁黟冷笑,这个问题,后世无数人发出过质问。
“在忙着贪污受贿,在忙着捞钱,在忙着圈地,在忙着将好不容易筹集的军饷,搂到自已怀中,在忙着迎接敌人。”
几兄弟对视一眼,望着坐在那里的丁黟,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他们却听出巨大悲愤。
“父亲,需要我们怎么做?”
终于进入正题,丁黟扯了扯嘴角,没扯起来,反而有股淡淡的尸臭味萦绕。
“张家,现在最重要的是韬光养晦,六十年后,洪氏皇朝覆灭,为父希望,张家能有人接过重担,不让月国这片土地,陷入为父知晓的那般结局。”
“屠杀,改服易制。月国人无论怎么打,从来都是立于世界之巅,从来都没有被人差点打碎脊梁的时候。”
悲愤之后,是长久的沉默,空气中弥漫的悲愤,渐渐扩大,彻底掩盖住尸臭。
时间快到了,丁黟撑不下去,“张成祎,张成咡,张成毵,张成竢,张成侓,你们五兄弟,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六十年后,张家不能倒,月国不能倒。”
丁黟瞪着双眼,静静看着远方,手笔直垂下去。
“父亲???!!!”张成祎眼含热泪,上前扶正张岳正,右手抚摸上脸,缓缓助其闭上双眼。
其他几兄弟扑上来,嚎啕大哭,他们的父亲,死不瞑目。
这一刻,有股意识,在几兄弟心底生根发芽,慢慢长大。
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保护的事情,丁黟没跟他们说,因为不需要。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他们要学着面对所有的逆境,而不是一味躲在他构造的舒适保护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