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夭枝见他们哑了似的,反问道,“既非亲生母子,又有皇权纠葛,太后中了毒,皇帝高兴都来不及,又为何拉着自己的儿子急匆匆出来定罪?”

堂中安静了许久,似乎都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常坻声音很轻,“姑娘的意思是,太后娘娘早就中毒,但并非蛊药导致,只是那位将蛊药顺水推舟说是毒药,而我们殿下成了办事不力的替罪羔羊?”

夭枝看向常坻,笑了起来,“你倒是聪明,一点就通。”她却还是一派轻松,与旁边两人如丧考妣简直天壤之别,“只是你还没看清局势,和皇帝的目的。

你们这朝形势复杂,能坐上你们这朝的皇帝可不简单,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皇后又是太后侄女,诞下长子的便是太子,太后养在膝下的皇子也要封王揽权,母家兄弟又手揽兵权,太后一族可是皇帝心头的刺。

外戚干政,皇帝做梦都想分解太后背后的势力,去乌古族取药是太后的主张,是太后想要拉拢势力,所以吩咐了你贺家陪殿下同去,便是叫诸侯看看声名在外的贺家将都和太后一族走得近,这动向也就变了。

皇帝不能表现出不替太后取药的心,因为孝道把持,只能眼睁睁把这出戏唱下去,不过皇帝很聪明,知道顺应其道,将计就计。

他早早就设下局,乌古族这救命之药必须是假药,更甚至是毒药,你们朝廷奉行百行孝为先,太后尊贵之体稍有疏忽便是大罪,所以他要赐罪自己亲生的儿子,那同行之人必然也要牵连。

你此番过去做证,就正好进了这个圈套,皇帝的儿子都设罪了,你一个同行左右的少年将军不设罪?

你们族中只你是一代嫡传,且是族中最年少杰出的男丁,你族中势必会花一切代价将你救出,那必然是以最重要的兵权做筹码。

你去了诏狱待罪之身,贺家的兵权便要分割,你其实早已代表了你们贺家,如此动荡,诸侯看见必然起到震慑,皆知晓你们家是因为接触了太后被分割兵权。

皇帝步步隐忍,步步退让,就是为了下一盘棋,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太后的性命,要的是你们贺家手里的兵权。”

贺浮闻言面色惧白,往后一退直接跌坐在椅子上。

洛疏姣更是脸色惨白地不能看,这么说来,他们洛家并不在此局之中,只是她自去了,也就是说如今亦在其中,顺带的事罢了。

难怪……难怪族中长辈与父亲连日来愁眉不展,得知她外出同去乌古族如此震怒,原是早早便察觉圣意!

贺氏一族无法抗旨不尊,而他们洛氏一族,可是真真正正被她的莽撞所害,陷入如此境地。

这何止是殿下有事,这般他们两家都逃脱不了干系。

若真是天子谋划,那他们两家乃至九族都得陪着一起落下。

贺浮和洛疏姣皆是又惊又惧,喉间发颤,一字不敢言。

贺浮握紧椅子把手,将最坏的结果说出,“所以我今日过来,陛下必然会怀疑我整个家族的忠心!”

夭枝闻言笑出来,安抚道,“你如今来与不来并没有区别,从你族中答应去乌古族那天起,皇帝就已然将你们当成了太后一党。”

如此处境,贺浮愤怒至极,“可我们若是抗旨不遵,太后一样会施压,对付我们家族,我们为臣子只能听从,又能如何!”

夭枝依旧坦然,“所以皇权争斗里,世家大族从来就没有中立的可能,树大如何不招风?你们两派皆不从,便注定要被分割掠夺。”

此言一出,贺浮面如死灰。

夭枝慢悠悠叹气,“唉,朝堂有两只老狐狸相斗,你们这些做臣子的想要明哲保身,是不可能的。”

洛疏姣已然六神无主,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你与我们说了这些,难道不怕这些话传出去牵连了你吗?”

夭枝笑起来,懒散而又直白,“我有什么好怕的,我一个世外之人想去哪里都能去,你们皇帝可抓不到我。

倒是你们,我刚头说的话若有第五个人知道,那你们乃至你们族中必然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贺浮闻言慢慢闭上眼,满面绝望,“那么此局已然无法可解?”

天子设局,他们臣子如何能逃之?

这天下之大,不都是帝王权利所在,他们世族已不可能全身而退。

夭枝闻言看向他,玩笑般开口,“谁说的,我不是在吗?”

贺浮猛地睁眼,闻言一时满眼期盼,

可见她一姑娘家,便是能力出众的术士又如何,无权无势无世族又能做什么?

这里可不是乌古族那些武力便可以压制的虫蛇活死人,这是天子脚下,一句话便能压死一族人。

他贺家三代簪缨,百年屹立,几代朝堂不倒,长者皆是人精中的人精,但终究只是人臣。

天子要将帽子扣在头上,臣子如何摘,又如何能摘?

众人看向她皆是不语,显然不信她能有什么办法?

只觉她山中之人,久居世外,恐怕未知皇权深浅可怕。

夭枝见他们这般,笑起来,“你们来寻我,不就是相信我有救你们的能力吗,否则何须加我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山中之人去宫中作证?”

所有人闻言皆是一顿,看着她瞬间都僵硬起来。

自然,任是谁都无法做到这般坦然妄论朝堂之事。

明明是一个不管闲事的山中术士,却将朝堂局势乃至圣心都摸了个底朝天,本来以为她不过武力胜人一筹,可如今这局势看得这般明了清晰,此女子绝非常人,怎敢不敬?

常坻当即开口,“姑娘有什么办法?”

夭枝并未作答,半点不慌,“现下还轮不到我们出手,宫中都还没有消息呢,不必做这无用功。”

洛疏姣回过神来,瞬间明白过来,“太后娘娘既然能醒,便一定会想方设法救簿辞哥哥,毕竟簿辞哥哥是她老人家一手带大的。”

宋听檐若无事,那他们也不会有事,众人虽有担心,且皆是满心期盼,毕竟宋听檐是在太后膝下长大,又是为了太后前往乌古族九死一生取药,这祖孙情深,自然不可能不救。

他们这般想,夭枝却只是顺应命簿走向,“那就看太后愿不愿意牺牲一些东西了……”倘若不愿意,那可是难说了……

堂中安静非常。

大家都明白,如果太后不出手,那皇帝必然不可能放过殿下,要震慑诸侯,又要打压太后一党,这个责罚只会重不会轻,只怕诏狱是出不来了。

毕竟轻飘飘一板子就能要了人的命,在里头受点责罚,身子不济没了的也不是没有。

常坻当即跪下,“姑娘能在乌古族脱生,必非常人,无论如何,请一定救我们殿下!”

夭枝没有接话,“祖孙情深,还轮不到我做什么,如今就看太后如何做,你们殿下也必定希望祖母护他,而不是外人。”

贺浮心神不宁开口,“三日之后便要提审,也就是这三日了。”

夭枝直接截道,“要不了三日,天亮之前,太后若没有动作,往后都不会再有动作。”

第25章 我真的害怕。

偌大的宫殿中点了数盏灯,照得夜如白昼,殿中安静,没有伺候的人。

老嬷嬷端着手中的小木盒,上前跪下,“殿下带回来的药已然调换来,已经让人验过,确为灵药,只是皇帝下令灭口,我们藏在里头这么久的人也没保住。”

“皇帝心狠,自己的人都要杀尽。”太后看着半开的木盒,里面的药丸漆黑,如同寻常药丸一般,却是众人难求的灵药,“也好,至少换了药来,也算死得其所。”

太后满面慈祥,“你亲自送到皇后那里,太子身子不好,前一阵又得了风寒,有这灵药自然可以养好身子。”

老嬷嬷闻言抬头看向太后,眼中含着担忧,“可您的身子……”

“哀家不打紧,太子身子才是紧要。”太后说着忽而咳起,“皇帝那处可有什么动作?”

老嬷嬷恭敬回道,“陛下杀了所有知情之人,这毒药好在是娘娘发现的早,没吃下太多,否则恐伤凤体。”

太后闭目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皇帝也就是这点本事了,下毒的人抓住了吗?”

嬷嬷当即跪拜在地请罪,“那处做得太干净,皆是等人死透才离开,我们的人没找到活口,不过陛下着人调换的毒药,药引却是找到了,中间与陛下的人有关。”

太后手中转着佛珠,闻言唇角微扬,慈眉善目至极,“这是意料之中,他做事向来如此不留余地,否则也不需要斗上这么多年,哀家兜了这么大的圈子,露了这么大一个破绽,总算抓住他的把柄。”

老嬷嬷恭敬应是,沉默片刻后开口,“娘娘,陛下今日将殿下下了诏狱,罪名是取药不利,伤了您的凤体。”

太后依旧闭着眼,手中慢慢转着佛珠,并未应声。

老嬷嬷犹豫片刻继续道,“可要保住殿下?”

皇帝若要怪罪,必然不会轻轻放下,诏狱不放人,只恐怕凶多吉少。

太后闻言睁开眼,“如今便是比谁先没了耐心,等到簿辞的事情越发大,惹怒了朝臣,再将这投毒嫁祸之事抖落出来,他这个皇帝便也做到头了,该给太子让位了。”太后将佛珠挂在手中,双手合十拜着前面菩萨,嘴里说的话却让人心寒至极,“若是没有人死,又怎么能凸显出皇帝专断独行?又怎会让朝臣害怕这样的君王?

簿辞自幼便抱来我膝下养,养到这般大,已然是他的造化。”

老嬷嬷当即应是,不再多言,因为太后的意思已然很明显了……

天边露出鱼肚白,天色由浓转淡,越近清晨,风越含凉意。

夭枝站在门旁,看着外头黑沉的天慢慢转亮。

贺浮和洛疏姣默不作声,他们三人整整等了一夜,去了宫外头等着的常坻还没有消息传来。

夭枝自然是要等的,她一个办差的是半点马虎不得。

她靠着门打了个瞌睡,倒不是因为困,只是因为实在无趣。

这处不比山门庙前,也没有什么灵怪唠嗑吵架总有热闹瞧,即便是偶有飞过屋檐的鸟,也没有灵识。

人气太多的地方灵怪是不敢呆的,着实也是担心一不小心被拔了抓了,弄去炖汤做药之类的。

夭枝无所事事看着外头的盆栽,她若是这里的盆栽,只怕过个千百年都修不成仙,毕竟实在伺候得太好了,那浇的水,种的土都是贵中之贵,过着这般骄奢淫逸的生活,哪还有什么心思上进?

远处脚步声传来,常坻急忙奔来。

贺浮、洛疏姣也连忙起身过来,然而常坻走近,却是满面愁容,不用开口都知道,结果恐怕是不好。

果不其然,常坻摇了摇头。

洛疏姣瞬间惨白了脸,“怎么会?殿下是在太后娘娘膝下长大的,这般亲近,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过问,会不会是娘娘还未醒透?”

贺浮满面严肃,“若是太后娘娘一整夜都没有醒,这后宫和朝堂也早就乱了,皇后不可能安坐后宫,太后母族也不会什么都不做,而殿下……”他停顿片刻,似乎并不想将这么残酷的事情说出来,只隐晦道,“殿下也不只是呆在诏狱这么简单了。”

洛疏姣闻言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被打散了。

天还未亮透,灰蒙蒙的天色显得拂面而来的风都极凉,凉到骨子里。

“可簿辞哥哥是为太后娘娘去求的药啊?”

是啊。

他为祖母以身犯险地,九死一生拿来了药,如今又因为祖母而身陷牢狱,却换不来一句过问,这如何叫人不心寒?

夭枝靠在门旁看着慢慢亮起的天色,叹了口气。

凡人的世界太过复杂了,树不理解。

时辰慢慢过去,再等下去也于事无补。

外头忽然有下人通传,有客寻来,寻得还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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