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宋听檐闻言抬眼看去,莫名玩味,他垂眼拿过台上选中的药,手间微抬,“替我拿给先生,让她抹在伤口上,免得生疼。”

酆惕神情一怔,有些疑惑地接过了递过来的瓷白药瓶,一看,是止血的药。

他有些不解,只是跪着,膝盖应当也没有出血罢?

不过殿下既这般说,他自不能反驳,接过药瓶便道了谢,“多谢殿下关切,我替夭卿谢过殿下。”

宋听檐闻言唇角微弯,笑了起来,“酆大人谢早了,先生未必愿意你来谢我。”

酆惕直起身,自是听不懂此话,他正疑惑,宋听檐已然转身出去,他当即放下手中的灯盏,跟着送人出去。

宋听檐一路往外走去,廊下迎面而来便是一阵风夹雨丝。

酆惕双手作礼,俯身恭送,“雨大风疾,殿下慢行。”

宋听檐走出一步,风扬起他的衣摆,他忽而转身看向他,抬手而来,递出一只雨水打湿的素白小袜。

洁白小袜在他指间格外小巧,“酆大人,本王不小心让先生的小袜被雨水打湿,便不必再穿回去了罢?”

酆惕闻言初时还未反应过来,待看着他手中的小袜,才发现他衣领微乱,似乎是拽弄之间拉开的。

他似有所觉,微微皱眉,再看向殿下薄唇不同寻常,似缠磨过后的红,还被咬伤了一个小口……

他慢慢睁大眼睛,话生生卡在喉头,半个字都回不出来。

夭枝等他们离去之后,慢慢滑坐在地,瘫软至极。

这般与他折腾挣扎一番,竟叫她累成这样,着实是叫她有些怕了。

她脑中一片混沌,唇齿间缠磨之感挥之不去,一时有些魂不守舍。

他怎能如此,往日惯有礼节,如今竟这般孟浪,是故意羞辱吗……

宋听檐不知何时离去,等到酆惕回来,也像是与宋听檐不曾交集过一般。

酆惕冒着雨进来,开口解释,“宫中有几位娘娘病了,太医去了那处,只怕没到天亮是回不来了,不若先回我府中,让府医先替你敷上药。”

夭枝慢慢站起身,感觉到膝盖上不断有热意传进来,让她的疼痛缓解了不少。

她摇了摇头,忙道,“不必了,我方才已经敷好药,已经好了许多,我们出宫罢。”

酆惕不疑有他,上前伸手扶过她,“外头雨大,小心些。”他说完这话却终究还是停住了,“殿下出去时,将伞留给了我们。”

夭枝闻言动作一顿。

酆惕颇有些担心,出了屋抬眼看她,见她发丝垂落,脸上竟有一道浅浅的牙印,在白嫩的脸上极为明显,再转而看到唇瓣有些红肿,还破了,一看就是被人缠磨之间咬的。

他一时难压心中惊异,想起宋听檐方才给他的药瓶,竟是半点送不出去。

他握着手中药瓶,垂眼不敢多看,亦不敢多想,“夭卿……殿下可对你做了什么?”

夭枝亦是被他这般弄得思绪混乱。

她着实被折腾地无力,缓缓摇头,声音有些低,“没什么……”

酆惕见她不愿多说,便也没有再问,他沉默片刻后,只觉自己多想了,安慰自己一般开口说道,“殿下性情如君子,应当还是遵循礼教的有礼之人……”

夭枝闻言上唇碰到下唇,伤口一疼,她不由有些生恼,连忙低下头一些,唯恐被瞧见,“言辞是有礼节的。”

但行为是缺大德的……

翌日天未亮,皇帝下旨,正式立宋听檐为太子。

给夭枝二人打得措手不及,连第二日去跪着都免了。

酆惕得到这个消息,进门时神色甚是凝重,“殿下如今被立为太子,这走向已不太对……”

夭枝闻言沉默未语。

皇帝起了立宋听檐的心,谁也拦不住的。

酆惕坐下之后,极为忧虑,“如今殿下被立为太子,而宋衷君又被废,他若是动手,如何拦得住?”

夭枝听闻此言微微凝重,“我前些日子去看过他,他双目凹陷,印堂发黑,极为消瘦,可我把脉却把不出问题,只是身子虚弱,这般下去恐怕不需要他动手,他也会……”

酆惕微微皱眉,“你这般说,倒像是中了蛊毒,此毒为药,藏在暗里,便是太医也看不出问题,时日长久,会日渐掏空他的身子,不着痕迹而死。”

夭枝心中咯噔一下,微微一顿,“蛊毒?”

她瞬间想到乌古族的嫪婼,她临死之前给了宋听檐灵药。

嫪婼那性子,心中必然记恨,即便宋听檐答应她什么事,她也绝不可能会给什么灵丹妙药。

她曾问过他,为什么不担心这药会是毒药?

他那时说,他替嫪婼完成死前遗愿,他相信人之将死其心也善。

可他这般城府,擅探人心,又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其心也善?

所以他必然很清楚以嫪婼歹毒的性格,必然会想拉着他一同痛不欲生,那么嫪婼必然会给他至亲至爱的人一颗毒药。

所以宋听檐一定非常清楚他拿到的就是毒药,所以他将嫪婼给的药拿回了宫中,给了皇祖母,以他祖母疼爱孙子的心,必然会将这灵药给身子虚弱的宋衷君。

他知道这药必定会到宋衷君那边,故而将计就计,这药吃下来一年有余才开始慢慢拖垮人,谁又能看得出来问题?

宋衷君身子日渐亏损,宫中太医看不出问题,久而久之人便没了,他亦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达到目的。

夭枝这般一想,背后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这般深,这般周密的心思,如何是人能想出来的?

她当真能阻止得了他称帝吗?

酆惕微微颔首,“我蓬莱仙岛自有一派医术,此症我也见过,极为隐晦,若当真是,便需要将其移出,可惜天规在身,我们无法提醒太子司命,只怕那处如今也是焦头烂额。”

宋衷君若是没了,那么一切都无回旋余地。

往日皇帝还在,他自然不会下手杀褍凌,免得徒增怀疑,可如今不一样了,皇帝卧床不起,那宫中就是宋听檐的天下,前太子便是出事也无人过问。

“那么只能将褍凌安全送出去,如今呆在宫中多一日,便多一日危险,如此拖延下来的时间,也可让我们尽快找到老者。”

酆惕自也知晓如今只能这般,可他还是有顾虑,“可是离开途中漫漫长路,前太子没有人护送还是危险……”

漫漫长路有的是办法杀人,而他们二人这个时间不可能离开皇帝左右,与他们不同空间的太子司命亦不能施法出手杀人,如此太过冒险。

夭枝思索片刻,看向酆惕,“我有一个人选,此人擅长蛊术,武功高强。”

嫪贳最是阴狠毒辣,行刺暗杀在他这处不是难事,防住这些也自然不是难事。

酆惕只觉可以,这样既可以杜绝了蛊术,又可以防人,“那要如何找到此人?”

夭枝沉默片刻,看向外头的天,“只要守住一个地方,就能找到他。”

月黑风高,夜色如墨,忽而一阵风过卷来了雨,所有的声响在雨声中格外轻。

一道人影站在院中淋着雨,微曲着身子,似乎痛不欲生,“贵人,我看过了,前太子的蛊毒早已扎根,他两日之内必死无疑,便是喝太多的药也无用……”

他说着,开口祈求,“我替贵人做了事,贵人能否将母蛊给我,我实在痛不欲生,若能给我,我必定视贵人为主子……”

嫪贳确实很听话,搬取宝藏,招兵买马这过程中难免会被人发现,他手段向来狠辣,杀人不留余地,用起来格外趁手。

只是这种听话是因为蛊虫,如今他做不成事,自没了用处,也不必再留……

宋听檐站在廊下,屋檐遮掩下的阴影笼罩着他面上,只留薄唇和分明的下颌,朦胧月色之下,如山水画中一笔清晰惊艳,薄唇上的伤痕还在,一丝不完美的破口却越显惑人。

他看着在雨中疼到站不直的人,薄唇微启,言辞淡淡,“母蛊已死,我如今也帮不了你。”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得平静温润,可在这般初春雨声之中却显得格外冷。

嫪贳捂着胸口的手下意识抓紧,瞳孔微张,一阵紧密的离骨之痛又传来,叫他险些没站住脚。

难怪他这几日来痛感越来越强,原来是母蛊已死,那留给子蛊时日自然也不多了,他的疼痛会慢慢加剧,最后痛不欲生而亡。

“你!”

他眼中透出阴狠,几近咬牙切齿,“你竟然耍弄我!”

他往前一步欲要同归于尽,却疼得险些跌倒,还未缓过神来便被人一脚踹翻,飞出几米之外,撞倒在台阶上,猛地咳出一口血。

一声刀剑出鞘的清脆声音在雨中响起,常坻的剑已经对上了他的喉间。

宋听檐完全无视他眼中的阴狠,就像看着蝼蚁,人怎会畏惧蝼蚁?

他见多了叫嚣的狗,叫得再凶,生死也不过在他的一念之间。

宋听檐修长的手指微微转动手中的佛珠,声音如玉石落玉盘,清冽悦耳,“送你去庙里拜拜神佛,说不准会有奇迹?”

嫪贳心中又恨又怒,一番血涌上头,此人真是太擅长杀人诛心,难怪在皇权争斗之间玩得风生水起,实在是残忍冷血中的佼佼者。

他明明不信有神明,却偏要礼佛;明明不屑于求神拜佛,却偏偏要告诉他,让他去求,让他去拜。

他就是明明白白地讽刺,像他这样的蠢人也只能求神拜佛才能得到一点生机。

嫪贳咬着牙说不出话来,他本就自视过高,却不曾想到被当作蠢货看待。

他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神情阴翳,开口阴狠至极,“你等着,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里!”

宋听檐却无端笑了出来,似乎觉得极为好笑,“可惜……你没机会了。”

他话音刚落,凌空便划来一剑,剑身带起凛冽的风劲,雨珠四溅。

嫪贳当即往前滚去躲过一劫,却不防四方屋檐之上数个黑衣人执剑而下,一时杀气四现。

他连滚带爬狼狈逃出府门,在一片夜色之中隐入黑暗,雨越来越大,周遭入耳只有磅礴的雨声,甚至分辨不清方向。

这些黑衣人他一时只觉极为熟悉,他往日交手过许多次,如今才明白过来,原来幕后指使就是宋听檐!

这些黑衣人极为难缠,不达目的不罢休,他往日全盛之时才有办法全身而退,如今是真没有活路可走。

他几招来回便被击倒在地,翻滚倒地喉头猛地一甜,再也挡不住一招一式,体内蛊虫加速翻动,疼得他倒地蜷缩,意识都有些模糊,唯一念头便是不好了,只怕天亮之后,他的身子都已经发硬了。

他会像臭水沟中的老鼠一般,天一亮被人发现死在了路边,连名字都叫人无法知晓。

嫪贳心中自难掩悔恨,他开始恨自己为何不自己进乌古族,无端端碰到宋听檐这般人,他便是卯足了劲,发起了狠,都玩不过这样玩弄权势之人,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如同这个雨夜让他绝望至极。

一柄刀带着杀意靠近,从上往下劈向他,他猛然闭上眼等死,下一刻,却被人一剑挡开。

身旁似乎有人一跃而来,替他挡住了黑衣人的刀。

他猛地睁开眼,却见身旁出现一青年男子,眉目俊逸,似为官之人,一手执剑轻轻松松便击退了眼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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