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茉莉刚刚上班,李珍珍就把她拉到了一个无人的包房里,笑着说:“茉莉姐,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可不要笑话我呀。”
杜茉莉笑了笑:“什么事情呀,搞得神秘兮兮的,快说吧,说完去打扫卫生,一会老板娘又要骂人了。”
李珍珍说:“管他呢,她要骂就骂吧,不过,老板娘最近的确对我们客气多了,好像和她老公又和好了。”
杜茉莉说:“别老八卦别人的事情,快说你自己的事情吧!别吊我的胃口了。”李珍珍脸上漫上羞涩的红晕:“茉莉姐,我男朋友向我求婚了,今天一大早就打电话给我,让我过年回去就和他结婚。”
杜茉莉惊喜地说:“啊,太好了!你不是说他总不理你吗,怎么一下子就想和你结婚了?”
李珍珍说:“是呀,我也这样问他,他说他早就想这个问题了,就是没有钱。他说前段时间一直在忙着赚钱,现在有点钱了,就可以对我开口了。我说,钱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是不是真心爱我。他说,如果不是真心爱我,他就不会那么拼命地赚钱,就不会想和我结婚了。他说得十分诚恳,我都被他的甜言蜜语打动了。”
杜茉莉说:“珍珍,你答应他了吗?”
李珍珍点了点头说:“答应了。”
杜茉莉笑了笑:“那么快就答应了,不后悔?”
李珍珍坚定地说:“不后悔!我们谈了两三年恋爱了,想想是该结婚了。我们也老大不小的了,如果不结婚,再过几年,就变成黄脸婆,没有人要了。况且,我真的喜欢他。他总不打电话来,我心里可着急了,说不理他是假的。茉莉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嫁给他?”
杜茉莉说:“婚姻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觉得应该嫁就嫁,别人的意见都不重要。珍珍,你既然决定了,我祝福你!真心地祝福你!”
李珍珍说:“茉莉姐,我要是结婚后,可能就不能再出来了,不能和你在一起工作了,他说了,要我跟他在一起,他去哪里我也去哪里。茉莉姐,见不到你了,我一定会难过的。”
杜茉莉说:“傻妹妹,难过什么呀,想我了就给我电话,和我说说话,就像见到了我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的,我们也不可能永远待在一起,说不准,就是你不离开这里,我也会离开的,未来怎么样,谁知道呢。珍珍,这些年来,我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你也把我当成亲姐姐,我打心里希望你幸福,只要你过得好,我什么时候都替你高兴。以后要是真想我了,你也可以来看我的呀,不要这样想,你就想着,我们是好姐妹就可以了。”
李珍珍说:“茉莉姐,真的是舍不得离开你。”
杜茉莉说:“我也舍不得,可总不能因为舍不得就不让你回去结婚吧!好了,珍珍,还没有到走的时候呢,以后的话以后再说吧。对了,我该给你准备一个结婚礼物了,呵,你喜欢什么,告诉我!”
李珍珍说:“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可是,我不想让你买什么,你祝福我就足够了!”
杜茉莉说:“这个结婚礼物是少不了的,你推托不掉的。我知道你同情我,我现在的确也困难,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钱,家里的房子也要重建,不过你放心,只要我们努力,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给你买礼物,也不会影响我们什么的。”
李珍珍说:“谢谢你,茉莉姐!你真的很坚强,换着我,我早就趴下了!对了,我姐夫怎么样了?”
杜茉莉说:“我不是坚强,人到了这个时候,只有承受,就是你换成我,你也会像我一样的。国典他的情绪好多了,这几天每天都出去找工作,今天早上,突然问我要了五百块钱,然后就出去了。我问他拿钱去干什么,他没有告诉我,只是说,他不会让我失望的。我相信他,无论他做什么,我都支持他!谁都可以怀疑他,打击他,我不能!”
李珍珍人逢喜事精神爽,给最后一个客人做完脚,和杜茉莉她们告别后,就哼着歌儿走出了“大香港”洗脚店的门。屋外风大,李珍珍缩了缩脖子,觉得很冷,她想,以后结婚了,也许就不用在如此寒冷的凌晨回家了,可以和他一起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呀,想起来那么近又那么遥远,她还是要面对当下,迎着凛冽的寒风,骑自行车回住所。
突然,有个声音在叫唤:“珍珍,快过来——”
李珍珍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街边站着一个人。啊,那不是茉莉姐的丈夫何国典吗?他的身边有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上放着一个烤红薯用的泥炉。李珍珍愣了一下,然后跑了过去。李珍珍来到何国典面前,发现炉子里还生着火,炉子上面的边缘上放着十几条烤熟的红薯,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李珍珍惊讶极了:“你怎么——”
何国典笑笑:“珍珍,饿了吧。来,吃个烤红薯,垫垫肚子。”说着,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抓起一条烤红薯递了过去。李珍珍接过烤红薯,说:“哎哟,好烫呀!”她手忙脚乱地剥掉红薯皮,就往嘴巴里送,她咬了一口,接着说:“好香呀!”何国典笑着说:“珍珍,慢点吃,别烫坏舌头了。”李珍珍说:“烫不坏的,烫好呀,天冷,吃了暖和。”李珍珍说完,飞快地跑进了洗脚店。
不一会,洗脚店里跑出来好几个人。跑在前面的就是老板娘宋丽,跟在她后面的都是店里的员工。她们围住了何国典和他的炉子。宋丽乐呵呵地说:“我说怎么坐在店里就闻到了一股香味,原来是烤红薯的香味呀!姐妹们,大家拿吧,今天晚上我请客!”大家就把手伸了出去,每人拿了一条烤红薯。宋丽说:“你们别光顾着自己吃,给在上钟的姐妹们也带上!”何国典没有等宋丽说完,就抓了一条烤红薯在自己的手上。宋丽觉得奇怪,问他:“你这是?”何国典的脸发烫了,他没有回答老板娘这个问题。其中一个员工说:“老板娘呀,你真笨,人家是给茉莉姐留的!”宋丽笑了:“你看我这脑瓜,还真没有想到这点。”大家嘻嘻哈哈地拿着烤红薯回店里去了,只有宋丽还在那里问何国典:“老何,多少钱?她们拿的全部算在一起。”何国典说:“老板娘,不要钱。”宋丽说:“为什么呀?”何国典说:“今天是我开张的日子,我特地送来给你们吃的,怎么能够收你们的钱呢?要是收了你们的钱,茉莉非骂死我不可!”宋丽笑了:“你的心意我们领了,可这钱你一定要收,不然我们心里过意不去的。”说着,她掏出一张20块钱的票子递给何国典。何国典死活不收她的钱。
就在他们推让时,杜茉莉和李珍珍也出来了,她们后面还跟着一个客人,就是杜茉莉今晚的最后一个客人。杜茉莉心里十分吃惊,何国典怎么卖上烤红薯了?她心里又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卖烤红薯的确也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何国典无论如何,也算有个正事好做了。见何国典和宋丽为了20块钱在推让,杜茉莉笑着说:“老板娘,你把钱收起来吧,国典不会收你的钱的!”宋丽听了杜茉莉的话,就把钱塞进了口袋,嘴上却说:“这样怎么能行,这样怎么能行!”她边说,边拿着烤红薯进洗脚店去了。
和她们一起出来的那个客人看了看说:“怎么没有了?我看她们吃得那么香,都流口水了。”
李珍珍笑了笑:“哈哈,我姐夫手上还有一条呢,可那是给茉莉姐留的吧,你要想吃呀,改天吧!”
杜茉莉笑着从何国典手中拿过那条烤红薯递给了客人:“李先生,你吃吧!”
李先生接过那条红薯说:“多少钱?”
杜茉莉说:“提钱多俗呀,不就是一条烤红薯嘛,我请了。”
李先生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杜茉莉说:“客气啥哟!”
何国典和杜茉莉一起回到了住处,天气虽然寒冷,他们的心都像烤红薯一样热乎乎的。何国典还是有点小小的遗憾,就是杜茉莉没有吃上他的烤红薯,尽管杜茉莉对此不在意,她在意的是他的心理的变化。杜茉莉高兴的是丈夫终于迈出了可喜的一步,为了这一步,她等了几个月的时光。回到住处后,杜茉莉对他说:“国典,你为什么会想到卖烤红薯的?怎么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何国典说:“那天晚上我回来时,差点就饿死了,是一个卖烤红薯的人给了我烤红薯吃,他提醒了我。我是想告诉你,你知道我没有做成的事情不喜欢事先张扬,我想,等我做成事后,给你一个惊喜!”杜茉莉捶了他一拳说:“我是又惊又喜!可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事先和我商量。”何国典点了点头。杜茉莉笑了笑:“好了,快去冲个热水澡,赶紧睡觉吧,你这一天下来也不轻松。”何国典像个听话的孩子,走进了卫生间。
何国典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了看墙上那张照片,百感交集,小雨要是活着该有多好!他害怕自己又回到黑暗的情绪中,视线离开了照片,心里说,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从今天开始,自己要重新生活。他的心还是一阵阵地刺痛,要淡忘发生过的事情,是多么的困难。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杜茉莉的身上,杜茉莉洗澡的声音从卫生间里传来,他可以感觉到热水滑过她柔滑肌肤的情景。他内心有种微妙的冲动,很久以来没有过的微妙的冲动。很快地,这种微妙的冲动消失了,因为李幺妹的脸浮现在他脑海,他无法从脑海清洗掉李幺妹,他的心又颤抖了。李幺妹让他内疚而又惭愧,她让他的灵魂不得安宁。
杜茉莉全裸着身子走出了卫生间,她的裸体还散发着热气,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是那么的迷人。何国典的目光碰在她还是那么秀美的身体上,发出了星星点点的火花,他闭上了眼睛,心里还在颤抖。杜茉莉熄灭了灯光,钻进了被窝,何国典闻到了妻子身体上散发出来的香味,那是他熟悉的香味。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杜茉莉轻轻地把头贴在了他满是排骨的胸膛上,说:“国典,你叹什么气呢?”何国典说:“没什么,睡觉吧。”杜茉莉轻轻地用手抚摸着他的脖子:“国典,我睡不着,能陪我说说话吗?”何国典说:“好。”
杜茉莉说:“国典,你在回来的路上说,你今天一天赚了50多块钱?”
何国典说:“是的。”
杜茉莉说:“这样的话,你一个月就可以赚1500块钱,加上我的3000多块钱,那么一个月就有4500块,刨掉六百块的房租和六百块钱的生活费用,那么我们一个月就可以存上3300块钱。我算了一下,在我们家那边,建一栋楼房要十来万块钱,我们干个三年多,就可以回家建新房了。”
何国典说:“是呀。”
杜茉莉说:“国典,三年一眨眼就会过去的,只要我们努力,希望很快就会实现的,我很有信心的。”
何国典的心情突然变得十分复杂,他无语了。
杜茉莉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想,不能让他再出现不好的情绪了,她要用爱温暖他,唤起他美好的记忆,他还是一块冰,而不是一条热烘烘的烤地瓜。杜茉莉继续抚摸着他,从他的脖子抚摸到他的脸上,但她没有触摸他脸上的那条伤疤。杜茉莉轻柔地说:“国典,你还记得我们新婚的那个晚上吗?”
何国典的胸脯起伏,杜茉莉可以感觉到他那颗男人的心在猛烈地跳动。
杜茉莉说:“国典,你一定记得的。那个晚上,你是那么地羞涩,我们相拥在一起,你的脸滚烫滚烫的,你的手在颤抖,我让你摸我,你不敢。我抓住你颤抖的手告诉你,我是你的人了,从今天晚上开始就是你的人了,一辈子都是你的人了,你怎么摸都可以,摸哪里都可以,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接受,因为我是你的妻子了。最后,你抱紧了我,我感觉到了你的力量,你是多么地有力,你让我快乐和幸福……国典,你一定还记得的,是吗?”
何国典颤抖地说:“茉莉,我记得!”
杜茉莉拉起他的手,放在了自己饱满的乳房上,轻轻地喘着气说:“国典,我要你摸我,我要你……”
何国典的喘息变得急促,他的手在妻子的乳房上颤抖。
杜茉莉引导着他说:“来吧,国典,还是像新婚之夜那样,给我快乐,给我幸福!国典,来吧——”
何国典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李幺妹在雨中的那张苍白的脸,他突然大吼一声推开了妻子温热而柔情蜜意的身体,缩到床的一角,双手抱着头,浑身瑟瑟发抖,他多么想抱着妻子,可是李幺妹是横隔在他们中间的一道鸿沟。他想把心底的秘密说出来,也许说出来了,那道鸿沟就可以消失,可他开不了口哇,他害怕开口后对杜茉莉是一种伤害,他不想再伤害任何人。
杜茉莉心想,这是灾难带给丈夫的心理障碍,她必须让他走出这一步,他的人生才会渐渐变得光明。杜茉莉和他隔着一段距离,那只是半张床的距离,也许心的距离会更远,她要努力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杜茉莉没有放弃,还是充满爱意地说:“国典,你过来,我多么盼望你过来,你是那么的优秀!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才能让我快乐,让我幸福。国典,我是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你过来吧,你说过的,和我在一起,你也很快乐,很幸福……国典,我需要你,真的需要你,你是我的男人,我不能没有你,来吧,国典——”
何国典在黑暗中睁大恐惧的眼睛,他看不清妻子的脸,妻子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他懦弱地说:“我怕,我怕——”
杜茉莉说:“国典,你不要怕。我知道你心里还在想着什么,那一切都过去了,再也不会来临了。你过来,过来了你就胜利了,你要知道,你能够去卖红薯,你已经战胜自己了,你只要过来,你就会变得更强大!国典,相信自己,相信我,过来吧,你不能让我伤心,不能的!你是多么地善良,从来都舍不得让我难过的,国典,快过来吧——”
何国典喃喃地说:“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杜茉莉说:“国典,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我,从来没有——”
何国典大声说:“有,有,我对不起你,茉莉!”
杜茉莉还是不放弃:“国典,哪怕你对不起我,我也不会记在心上的,我也会原谅你的。是的,你一度是那么地自闭,那么地疯狂,我恨过你,恨你不像个男人,不敢面对现实。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可以面对现实了,你做到了,而且你做得那么好,你让我感动!国典,你还是从前的那个男人,负责任的男人,相信自己,没有什么可以打垮你的,国典!”
何国典无语了。
他的泪水流淌出来。
杜茉莉感觉到了他的哭泣。
她说:“国典,来,到我这里来,趴在我怀里哭,来——”
何国典爬了过去。他找到了妻子的胸怀,扑在了上面。他的背脊抽动着,杜茉莉轻轻地抚摸着他。何国典突然疯狂地吻着杜茉莉的胸脯,她的胸脯还是那么的饱满,那么的细腻,那么的芳香。杜茉莉轻柔地说:“国典,我要你,国典,你进来吧,我要你——”
何国典觉得自己像一条小船,在穿过汹涌的波峰浪谷,在潮水中到达了彼岸。杜茉莉紧紧地抱着他瘦弱的身体,嘴巴凑在他的耳边说:“国典,你还是那么强,我很幸福,很快乐。”何国典没有说话,只是沉重地喘息。杜茉莉又说:“国典,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我梦见小雨微笑地站在我面前,他对我说:‘妈妈,我今生还要做你的儿子。’国典,我们再要个孩子吧,我们还年轻,才30多来岁。如果我们有孩子了,无论是男是女,都叫何小雨,就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好吗,国典?”
冬至这天,冷得出奇。何国典和杜茉莉是同时出门的,一个上街去卖烤红薯,一个去洗脚店上班。临出门前,杜茉莉让他穿上了新买的毛衣,何国典穿上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厚厚的军大衣后,杜茉莉对他说:“还缺顶帽子,一会我上班路上给你买,今天天冷,都零下四度了,上海很少有这样的冷天的,晚上你早点回家,不要去接我了。”何国典说:“我不会冷的,守着个烤炉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的,帽子你不要买了,能节省点钱就节省点吧,晚上你等着我,我没有来,你不要离开,我们一起回来,这样我放心,很快就过年了,抢劫的坏人多。”杜茉莉就没再说什么。
何国典在楼下生好了火,把红薯放进烤炉里后,才蹬着三轮车出了小区的门。冷风飕飕,直往他的脖子里灌,何国典没有感觉到寒冷,他的心暖烘烘的。他没有固定的地方,像个游击队员一般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来回卖着红薯。在一些人多的地方,比如火车站附近,他的红薯卖得都比较好。他一般都躲在一些人流又多,又不太容易被城管发现的地方,这样又不影响生意,又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有经验的人告诉过他,看到城管来,就赶紧跑,不要和他们对抗,何国典记在了心上。有好几次,何国典把警察当成了城管,骑着车没命地跑,弄得自己像个罪犯似的。后来,他可以分辨出警察和城管的制服后,才没有那么的盲目。城市里戴大盖帽和穿制服的人多,这些人都让他发怵,他害怕和他们打交道。
越是害怕什么,就越能碰到什么。
这天,何国典鬼使神差地蹬着三轮车来到了中江路小学门口左侧的一个街角,在这里卖起了红薯。他来到这里时,正是小学放学的时间,不一会,烤炉前就围上了一圈小学生,何国典忙碌起来。小学校的那个保安站在学校门口,不停地往何国典这边张望。何国典朝学校门口瞟了一眼,看到了保安惊讶的神情。何国典希望看到那个酷似小雨的孩子。
那个保安走了过来,朝何国典怪异地笑了笑。
何国典有些紧张,把烤红薯递给一个孩子时,手颤抖了一下。
保安说:“你的生意不错嘛。”
何国典也笑了笑说:“还行,还行!”说着,他拿起一条烤红薯,递给保安。保安把他的手推了回去:“老兄,按道理我是不会让你在这里卖烤红薯的,要是让学生吃坏了肚子,谁负责?你差不多了就赶快走吧,否则我也不好交代。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千万不要被城管抓住了,被他们抓住了,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你眼睛要放亮些。”
何国典感激地说:“谢谢您!”
保安摆了摆手说:“不客气,不客气!”
保安说完就回到学校门口去了。
何国典的目光还是不停地在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学生中寻找那个酷似小雨的孩子,他知道,那个孩子出来回家,一定会经过自己面前的。他心里忐忑不安,像是在寻找一件丢失很久的东西。不一会,那张脸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帘中,他的心顿时狂奔乱跳。一刹那,他眼前出现了幻象:何小雨笑容满面地朝他扑过来,口里大声喊着,爸爸——
幻象转瞬即逝,他看到的是这样的真实情景:那孩子朝站在校门口的一个戴眼镜的中年汉子跑过去,喊了一声:爸爸——
孩子的父亲笑着拉起孩子的手,朝他这边走过来。他们有说有笑了,何国典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他心里在呼唤着小雨的名字,觉得那个父亲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何国典内心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他真想扑过去,抱起那个孩子,问他:“小雨,你想爸爸吗?你恨爸爸吗?”何国典告诉自己:“那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小雨已经到很远的地方去了,他在很远的地方等着你。”
那个孩子和他父亲走到他跟前,孩子扭头瞥了何国典一眼,脸上变了神色。他很快地转过头,紧紧地拉住父亲的手说:“爸爸,快走!”父亲低头看了孩子一眼说:“文西,怎么了?”宋文西说:“爸爸,你别问了,快走!”父亲拉着孩子加快了脚步,经过了何国典的跟前。
何国典手里拿着一条烤红薯,眼睁睁地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两个孩子对他说着话,他也仿佛没有听见。他目送着他们走出了好长的一段路后,突然看见他们折了回来。父亲拉着孩子的手朝他走过来。孩子的脸上呈现惊惶的神色,父亲的脸上带着笑意,他和孩子不停地说着什么。何国典想,那个孩子一定认出他来了,也许把上次的事情告诉了他父亲,他父亲带着孩子回来找他算账?何国典突然想跑,可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里拿着那条热烘烘的红薯,犹如一尊雕塑。
宋文西和父亲走到了何国典的跟前。
这时,他前面还有两个学生,等着买烤红薯,何国典的眼中看到的只是宋文西和他父亲。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宋文西惊恐地看着他,父亲对他说:“文西,不要怕,这个叔叔不是坏人。”宋文西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抓住父亲的手。
听了宋文西父亲的话,何国典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朝他们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笑容一定很难看。
宋文西父亲朝他友好地笑了笑:“你是何先生吧,我听派出所的王警官说了你的事情,我们都很同情你。孩子心里却还是有些顾虑的,我一直告诉他,你不会伤害他的,他不相信。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看到你了,所以我把孩子带过来,我还是要告诉他,你是好人,不会伤害他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想请你和孩子说说,这样他就不会紧张害怕了,我们不希望孩子在心中留下什么阴影。”
何国典看看孩子,又看看孩子的父亲。
孩子用怀疑而又恐惧的目光看着他,孩子父亲的眼里却充满了期待。
何国典不知道说什么好。
孩子父亲又对何国典说:“何先生,我十分理解你的心情,你的心灵受到了很大的创伤,你失去儿子的悲恸是难以想象的,我想如果我失去了文西,我也会和你一样,甚至比你更痛苦。现在,你给文西的心理也造成了阴影,我希望你对孩子说出来,对你和孩子都是一种解脱。”
何国典看出了孩子父亲眼中的真诚,他说的没有错,自己真的是给孩子的心灵造成了伤害的话,这不是自己想看到了。何国典颤抖地对宋文西说:“孩子,你真的很像我的儿子何小雨,他和你一样的年龄,也在小学上学,他是多么聪明的孩子呀,可他死了,在大地震中死了。那天,我一看到你,就以为他还活着,我想抱着你,看看你是不是小雨,可我错了,你不是。对不起,孩子,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何国典说出这样的话,需要多大的勇气?
父亲对孩子说:“文西,你听到叔叔说的话了吗?”
宋文西点了点头。
父亲又对孩子说:“文西,叔叔和你爸爸一样,都是善良的人,他也爱他的儿子,从今以后,你不要害怕他,要尊敬他,明白吗?”
宋文西又点了点头。
何国典十分感动,特别是孩子父亲后面的那句话,让他的心在这个寒冷的冬至温暖极了。他把手中的那条烤红薯递给了宋文西:“孩子,吃吧。”宋文西不敢接,他看了看父亲。父亲微笑地鼓励他:“文西,接着,叔叔的烤红薯很香的!”宋文西接过了烤红薯,说了声:“谢谢!”
何国典再次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之中,眼睛湿了。
就在这时,三个戴着大盖帽穿着制服的人出现在何国典的面前,他回过头来一看,刚才还温暖的心一下降到了冰点。
他面前站着的是三个城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