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房子?”走到山脚下,貌苏泰瑞瞥见单独建在一个水塘边,正在翻修的几间大瓦房,不禁好奇地停下上山的脚步,仰头观望。
孙玉媛随意瞧了眼,不太感兴趣地走到水塘边,瞅水里面欢快嬉戏的小鱼,从旁边盛开的野菊花随手折了一支,放到鼻子底下轻嗅,“是看山人住的房子。”
外国人就是外国人,感兴趣的永远跟他们这些当地人不同。幸好那个跟她不对盘的缅甸老女人吃过饭就走了。不然,她可没兴致陪金主来爬山看死了不少人的古墓。
附近一带可传遍了,说那古墓邪门得很,进去的人非死即伤。
“是负责看这座山的人住的?”
“嗯。原来看山的哑巴得了癌症,估计不会来看山了。”
“癌症?”
“是呀,得了癌症。”孙玉媛站起来,走到沿着瓦房围的竹篱笆前,把手里刚折的野菊花别在竹片之间,拨了拨金黄色的小花朵,低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浮现的伤感,“很可怜的一个哑巴。无儿无女,活着一个人,死了也一个人,都没人知道。现在得了重病,更加显得可怜了。”
“需要钱吗?我可以帮他。”为了给农庄的李家父女留下好印象,貌苏泰瑞不介意捐献点医药费,做点慈善事业。
“不需要。他跟我们这些失地农民不同,是农庄的正式员工,医药费全免的。不管看掉多少钱,农庄都给报销。”孙玉媛摇摇头,婉言谢绝,顺便给貌苏泰瑞普及农庄针对员工和附近失地农民的各种优惠福利政策。
“苏泰瑞,你在我们c国投资的企业,可也要学习下我们农庄的李老板!像他跟曾镇长这样半点私心都没的好人,现在难得一见了。”
“曾镇长是你们杜家镇的镇长吗?”貌苏泰瑞颇感兴趣地把问题的着重点落到孙玉媛口中提到的人身上。他还头一次看到孙玉媛如此评价一个人的品德。
“现在不是了。她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孙玉媛叹口气,不无遗憾地用手指拨拨竹篱笆上枯萎的丝瓜藤,“当年农庄在我们这里征地开办农场的时候,我们都不同意恶人修仙。好多农户都拖着不肯签字,也不肯搬走,半夜甚至跑到农庄的工地上捣乱。”
“曾镇长当时刚调到我们杜家镇当副镇长,分管农庄拆迁征地的事情。她不是我们当地人,不清楚我们这里的情况,又大学刚刚毕业,脸皮子薄,推脱不了领导故意给的任务。只能采取最笨的办法,厚着脸皮,挨家挨户上门问农户不肯签字的真实原因。问清楚了,她又一次次地跑李老板他们家,跟负责的高律师谈判。”
“没有她,就没有我们现在免费上学,免费看病,免费坐车的好日子。”
貌苏泰瑞举目眺望忙着翻修的大瓦房,顺势问下去,“她现在调到哪儿去做了?”
“前几年听说去扶贫了,在一个很穷的县里当副县长。后来做出成绩,又调到那县的隔壁县当书记,最近听说去新阳市当副市长了。是常务副市长哦。”孙玉媛骄傲地抬高下巴,仿佛当副市长的人是她。
在c国经营多年,貌苏泰瑞也清楚一些c国官场的潜规则。孙玉媛口中的曾镇长,花了几年时间就从一个地方上的副镇长爬到新近的副市长,要说里面没一点猫腻,他是半点都不相信。一个男人,都未必能有她升迁的速度。想必那位曾镇长是个美人,一个得天独厚的美人!
他话中有话地扬扬眉,“副市长?她官升得挺快的。”
闻言,孙玉媛脸一板,扭过头,恶狠狠地怒视貌苏泰瑞,噼里啪啦的一顿痛骂,“苏泰瑞,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告你,曾镇长是我们一家的恩人。下回要再让我听见你说这种不阴不阳的话,我们俩立刻拜拜。只要我孙玉媛活着一天,就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说她的坏话。”
“哎,我不是这个意思。”看她真生气了,貌苏泰瑞心中一急,c国话不说了,改用缅甸语叽叽呱呱地为自己解释一通。
听着他的辩解,孙玉媛阴沉的脸色渐渐缓和,考虑片刻,出于暂时还不想跟现任金主闹翻,找下一任金主又比较困难的心思。她打断貌苏泰瑞的道歉,很有耐性地为他解释她生气的原因。
原来,多年前她姐姐孙玉洁半夜突发急症,送到乡镇卫生院,值班的医生摇头说送得太晚了,没救了。在她跟她妈都心灰意冷,只能眼睁睁看着孙玉洁生命一点点流逝的时候。旁边值班的护士看她们可怜,悄悄告诉她们,曾镇长是中医,可能有办法救她姐姐。
孙玉媛一听,疯了似的冲进镇招待所,死命拍曾镇长所居住的房间。等门一打开,她连衣服鞋子都不让人家换,直接拖着穿了睡衣拖鞋的曾镇长一路狂奔,硬是把她姐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从那天开始,孙玉媛就以曾镇长马首是瞻,她让往东绝不往西。曾镇长在杜家镇的工作能顺利展开,也得益于孙玉媛的朋友圈,镇子上有钱有势人家的孩子们都敬她一声姐。她在圈子里发句话,跟着她的孩子们就一个个回家死皮赖脸地缠着自家父母,要他们支持曾镇长的工作。
本来,今天的婚礼是要邀请曾镇长当主婚人的。打电话过去,她那个把醋当水喝的老公贾少君说她工作忙,没空回来,一口推拒了。
虽然知道贾少君说的有可能是假话,但孙玉媛也是知情识趣的人,不会因为贾少君的阻拦,就跑去挑拨人家夫妻俩的关系。再者,贾少君有句话没说错,曾宝儿跟她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听完孙玉媛的家事,貌苏泰瑞的道歉马上真诚了几分。一个救了他女友姐姐的人,他不该仅凭自己对c国官场的粗浅印象,就进行恶意的揣测。从孙玉媛说的一些事来看,这个曾镇长是个有些本事的实干家。
一个女人,一个美丽又有些本事的女人,在官场上比男人升得快,也实属正常!俗话说得好,绿叶还需红花配。
“她不但人好,医术也好。”孙玉媛气鼓鼓,又有些遗憾地撇撇嘴角,“就是嫁的老公不好倾世宠妃。那男人整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待在家里不出去工作不说,还整天给曾镇长惹麻烦。曾镇长没调走的时候,那男人就给她找了不少对头,有次差点害死她。也就曾镇长好性子,没跟他离婚。换做我,这样的男人,说什么都不能留在身边。”
“可惜她现在不在w市了。不然,我一准拖着我妈去她那看病。不管什么大病,到她手里,只要诊个脉,扎几针,吃几服药就好。”
“我都想好了,先去医院给我妈做个综合检查,小病就留给你请的专家。大病,我马上带我妈去找曾镇长。”
说到这儿,她转过身,目光蓦地跟一双昏暗浑浊的眼睛对上。
怔了怔,故意忽略那双眼睛在看到她一瞬骤然浮现的惊喜,孙玉媛咬咬下唇,佯装不在意地扫过眼睛主人苍老瘦弱的身体,脸颊上明显的伤痕,花白的头发,异常冷静地开口,“不好意思,我和我男朋友听说这里发现了一个古墓,所以就想过来看看。走到这里,看到房子在翻修,觉得好奇,就停下来看看。”
老孙忍住激动的情绪,抬起双手,咿咿呀呀地对着不能相认的女儿一阵比划,旁边陪他回来,懂哑语的男护工给他当翻译,“老孙说,古墓那里不安全,已经好几个人因为这事送到医院了。他让你们不要去,就在这边玩。”
“哦,谢谢了。我们就在边上看看,不进去。”孙玉媛的眼光在半空中飘忽了会,落到老孙的脸上,与他闪着水光的眼睛对视许久,艰难地问道:“你,你的病没事吧。”
“我是听我妈说的,她是听村子里人说的。”她多此一举地补充。
老孙沉默了数秒,继续用手比划,男护工帮忙翻译,“他说谢谢你的关心,他的病不是什么大事。他问,你是不是今天在农庄办婚宴的主家?”
孙玉媛忍着心底的酸楚,挤出一丝幸福的笑容,“嗯,今天是我姐姐结婚。”忽的,她手忙脚乱在衣兜里翻找,掏出早上装进去的喜糖桂圆开心果桂圆红枣南瓜子,送到老孙的面前,“给你,沾沾我们家今天办喜事的喜气。说不定吃了这个,病就会好了。”
老孙一愣,马上回过神来,伸出颤抖的双手,捧起孙玉媛给的喜糖,弯下大半个身子表示感谢。
“不谢。”孙玉媛急忙退后一步,避开老孙的谢意,深深凝视他一眼,毅然转过身,“苏泰瑞,我们该走了。”沿着用石子铺出来的鹅软石小道,快步走向半山腰的黑洞古墓。
她不能留下,也不敢留下。
孙玉媛明白,自己的脾气不好,藏不住事,特别容易露出马脚。假使再跟老孙说会话,她怕自己会不管不顾地认他。
离别多年的父女相认,本该是一桩喜事。然而现实是,她不能戳穿这个隐藏了十几年的惊天秘密。她担不起家破人亡的重责。
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在上山的石子路上,孙玉媛睬都不睬跟在身后的貌苏泰瑞,自顾自走着。她的的双眼盯着脚底落满枯黄竹叶的鹅软石,借着数鹅软石的方式,平复内心深处的惶恐不安。
她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是第一次发现她妈杜娟总喜欢三更半夜拎着篮子到狮子山她爸的墓地前拜祭,还是她妈睡梦中无意识的梦呓?
一直以来,孙玉媛都不去探究她爸没死装死藏在狮子山当看山人的目的。昨晚,她总算明白过来。正因为如此,她更不敢打草惊蛇,透露她爸没死的这个秘密。
顾维钧,人家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们全家碾死。弄死之后,还不会有警察找他。
她该怎么办?该找谁说这个秘密。
孙玉媛陷入深深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