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俭安和闻讯赶来凑热闹的曾炜,抵达李家四合院的时候,差不多下午一点半了。
李爸爸和郭阿姨他们没有等,按着在w市的老习惯,十一点准时开饭。吃完,三人一人裹一件内衬羊羔绒的绿色军大衣,戴一顶狗皮的雷锋帽,踏着高帮的牛皮军靴,沿充满年味的胡同,一路闲逛。
李家请的两个帝都本地阿姨,一个擅长做各种北方面食;一个对帝都风味的家常菜特别拿手。
从第一道粉蒸牛肉、京酱肉丝、葱爆羊肉、冰糖肘子、干煸茶树菇、素什锦、香菇菜心、凉拌双笋,砂锅鱼头豆腐汤,到最后一道南瓜百合汤,曾炜手中的筷子,就没停过,嘴巴里更是不住称赞两位阿姨好手艺。
看到他吃得满嘴冒油,摊在靠背椅上,揉肚子,喊着吃消食片的蠢样。
沈俭安眼神刻薄地讥嘲,阎王爷今天一准忘记关上六道轮回的大门了。闻言,和他一块来办案的两名刑警面面相觑,相互对望一眼,找了个借口,离开饭厅,到旁边的客房暂作休整。
不介意自己被说成饿死鬼投胎。曾炜嘻嘻一笑,故意当着沈俭安的面,双手扶着腰,装成怀孕八/九个月孕妇的模样,一摇一摆地离开位于二院饭厅,跟着肖长林转去后院内宅的正房堂屋绝世小郎君最新章节。沈俭安不置可否地笑笑,拿起俩人的外套,起身跟上。
进入堂屋,肖长林掀起通向西边屋子的棉布帘子。不等他招呼入座,曾炜毫不客气爬到临窗烧得火热的大炕西边坐好,脱掉靴子,双手搬起右脚,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嘴角勾出狡猾的笑容,腿一翘,套着黑色羊毛袜的臭脚丫,朝沈俭安进来的方向一送,“闻闻,有脚臭不?”
沈俭安脸一沉,眉头一皱,一脚踹向挡着他去路的“臭狗腿”,鄙夷道:“臭不可闻。”
曾炜反应极快,倏地跳起,避开他恶狠狠的一脚,双手叉腰站在大炕上,气不打一处来,“沈俭安,你小子私报公仇。偷家具的人又不是我,你干嘛事事冲我来。亏你还是办过很多大案子,上过电视台的好警察。居然带头搞连坐。”
混蛋!又给那死小子背黑锅了。曾炜气得脸发黑。
“父债子偿。”沈俭安斜着眼看了一下曾炜,一脸冷笑,“弟债兄偿。”他就不信,曾荣行动前没通知他兄弟。
沈俭安这回可真真冤枉曾炜了!从小到大,他无数次替长得一模一样的同胞兄弟,顶罪受罚。每次辩解说不是他,是弟弟曾荣干的。他老子曾家伦就破口骂他不像男人,连做错事承担的勇气都没有。原因,曾荣一早在事发前跑到他老子面前“投案自首”,说东西是他弄坏的,人是打的,求他老子不要怪他哥。他这么一求,愈发显得曾炜的辩解是狡辩,受到的惩罚也更重。
比起老公曾家伦一心认定小儿子曾荣心地善良,尊老爱幼,是难得的好孩子;大儿子曾炜不务正业,顽劣不堪,需要好好磨砺。过玉蝉对两儿子的性格脾气,还是看得比较透。她没觉得老公的教育方式不对,曾炜玩世不恭的性格确实需要磨砺,他们夫妻不可能给他收拾一辈子的烂摊子。小儿子曾荣,过玉蝉不担心。那孩子自小聪明,一般人极少能在他身上讨到好,就是有时做事比较偏执。
肖长林笑了笑,掀开棉布帘子走出去泡茶招待客人。
曾炜当场气乐了,一屁股坐下来,探手从放在炕桌上的草编果篮里抓了个苹果,张嘴咬了一大口,“亏得现在不是古代。不然,我有冤都没地诉。”
不过,他抬眼,直视沈俭安,不再掩饰眼睛里深深的妒忌,“我希望你的动作能快点。在他找到替罪羊之前,把他送进去。”虽然知道曾荣即使进去了,也不会受到什么委屈,但曾炜依旧无比希望,他能进去一回,为他多年背黑锅的生涯,洗清冤屈。
沈俭安嘴角勾出优雅的弧度,一抹和他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忽闪而过,“你的梦想,还真特别。”
“假如你跟我有一样的成长经历,就晓得我为什么如此迫切?”曾炜嚼着甜脆的苹果肉,自揭伤疤,“我和他,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是天生的对头。”
“用我妈的话说,是我在她肚子里的时候,欺负得他太厉害了。”他笑着抬起胳膊,比划出小猫大小的一个圆圈,“他生出来,就这么点大。一直住在保温箱里,好几次护士都以为他活下来了。”
曾炜心情复杂,看了眼手中啃了大半的苹果,忽然间不想吃了,随手丢在放果皮垃圾的杂物盘里,重新画出比原来那个圈圈大一倍的圆圈,“我生出来,又白又胖,比他足足重了一半的分量。”
“我记得小的时候,我们俩吃住都在一个房间,双层的木床,我睡底下,他睡上面。每天同吃同进,用我妈的话形容,就跟连体婴似的。大概是在上小学五六年级开始,他变了。开口要求拥有单独的房间,班级也是,衣服鞋子袜子都要求不一样。因为在肚子里没养好,他的体质很差,一场普通的伤风感冒,就要跑到医院里去住几天。而我,”
曾炜苦笑,“我的身体好得大冬天能冬泳,常年到头从不生病。就是参加业余马拉松比赛,都能获得不错的名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处处针对我,”他垂下头,落下的头发掩去脸上一瞬间流露的悲痛,声音闷闷无力,“他恨我崂山鬼道!”
“你没问他?”沈俭安冷静发问。
曾炜闭闭眼,左手撑在炕桌面上,“问了,他说,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我的错。我太出风头了,完全没顾忌他的感受。我们是双胞胎,本该一样优秀,可现实是,他活在我的阴影下,痛苦而压抑。”
“这不是你的错。”沈俭安心里很不是滋味,双胞胎,本该是这世界最亲密无间的一对。
“很多事都是习惯成自然,从我第一次为他背起在校外抽烟打架的黑锅,”曾炜沉默下来,不愿再说下去。
所有人都认为,照片上靠在墙抽烟的少年是他。横七竖八倒在他脚下的那些年轻人,充分证明那个在外跟一帮不良少年鬼混的失足少年就是他。曾荣连女生都跑得动的八百米都跑不动,怎么可能打得过一帮小混混?
他辩无可辩,连他的老子都认定,他是在推卸责任,想要利用无辜的弟弟替他顶罪。
“他需要有人狠狠教训他一次。”曾炜阴沉如水,咬牙道:“告诉他,这世界有些人是不能碰的。一旦碰了,就得付出严重代价。”
沈俭安的右手在口袋里摸了摸香烟和打火机,看看窗户底下的暖气片,忍住发作的烟瘾,坐到大炕的东边,从打开的糖果盘里,抓了一把松子,一粒一粒剥着吃,“他这回盯上李新城也是因为你的缘故?”
曾炜嗤笑,拿起一包香辣味的牛肉干,撕开包装,塞了一块到嘴巴里,“嫉妒呗。”
“他嫉妒李新城,嫉妒她能赢得家里亲戚的关注和重视。讨厌她聘用我当吉祥物,实际负责农庄的对外发展……肖家旧家具的案子,也是凑巧。一个w市古玩掮客,去大厦物业公司看干保安的老乡时,刚好碰到她婆婆搬运旧家具。”
“见她婆婆把一些大件留在走廊上没搬进屋子,他脑子里就起了歪念头。在老乡口里探到大厦监控漏洞的以后,他立即跑去中介租到大厦的房子,拿到钥匙入住,联系一个懂木匠活的老乡,俩人连同干保安的那个老乡合计一下午,决定趁晚上一两点人最疲惫,物业公司管理最松懈的时候,动手。”
“以前的旧家具,木匠在制作的时候,不用一根钉子,全部榫头接合。这也方便了那个木匠把整件旧家具完好无损地分拆开,混在装修垃圾中,运出大厦。”
“倘若不是李然机警,他们的行动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曾炜禁不住感叹,手中的牛肉干换成烤鱼片,扭头对着棉布帘子,“长林,你的茶泡好没?我快渴死了。”
沈俭安无语地盯着他藏在薄毛衣底下微凸的肚子,“消食片不要吃了?”
饭才刚吃完一个小时不到,嚷着吃撑了的曾炜,又塞了一个苹果,一小包牛肉干进肚子,手里的烤鱼片,也只剩下一小片了。
“我打算今天下午把新城置办在家里的年货全部一扫而光。”曾炜摸摸肚子,大言不惭地宣布。
“阿林,把我们办的年货都搬过来。”李新城掀帘子进来,听到这句,嘴角浮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转头接过肖长林手中装了茶壶茶杯的木托盘,叫他去西边用来放杂物的耳房,搬刚置办好的年货。
肖长林一愣,目光穿过棉布帘子掀开的缝隙,落到洋洋得意,自以为吃货的曾炜身上,暗自摇摇头。家里的年货,足够住在这所四合院里的十几个人,吃一天。曾炜想一个人吃完,那绝对会是一场悲剧。
抱着一份同情心,肖长林离开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