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百口莫辩

皓月当空,麟德殿太后、皇上主持大宴群臣,庆贺太子满月。靖王亲手送上海音的贺礼,碧玉小剑,并说明了徐峰远走天涯的事。

一则,东方晓从来不饮酒;二来,心情不顺,各宫嫔妃,重臣命妇皆来敬酒,退却不得。略吃了几杯,便觉酒气上涌,胸中炙热难受,独自出去透风。琴娘也要跟着,却被杜吟儿叫住,说是:苏国舅送了一副七宝璎珞作为贺礼,叫琴娘收着。就这样,琴娘也没有赶上逸然,落下了。

曲池旁,东方晓吐得一塌糊涂。蓦地,有人伸过一方月白色丝帕。东方晓接过擦了擦。可是,她醉得太狠了;竟将无意间至此疏散的苏静轩看成了徐峰。左近无人,苏俊恐替皇后带来误解,举步便走。却被逸然叫住,“站住。”一声清脆爽利的断喝。

苏俊“嗯?”了一声,停了下来。他从没有听人这么对他吆喝过,站在原地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却闻逸然异样的声音:“你在怪我?”

“啊?”苏俊大惑不解,转回身来;逸然柳眉微皱,满目含悲地望着自己。那神情真叫人忘乎一切。一向冷静沉着的苏静轩愣愣地站着。

东方晓指着“海音”的鼻子,含泪责曰:“你在怪我!你居然在怪我?我为了你全家的性命,被迫嫁给皇上;我为了你几经生死;我——我十六岁,经历了旁人六十岁都未必经历的艰辛;我白天防着嫔妃们的暗箭,夜里防着皇上的恩宠;我还不过艰难吗?徐海音——我也是人生肉长的,我也知道皇上的专情难能可贵;可是,我心里从来也只有你一个。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会怪我?”她声泪俱下,第一次将心中的委屈,伤痛吼了出来……

可惜,他面对的却不是徐海音。它却同样深深地刺进了苏俊的心里。‘她爱的是徐峰。’苏俊默默的告诉自己。他心底里有一种好受伤的感觉。苏俊仰望夜空,长叹一声,转身欲走。

逸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流着泪、乞望地看着他,求云:“别走。我错了,我不该吼你!我不该丢了……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好不好?……海音——”

那是一种叫人无法抗拒的情形;那是一种叫人痛得无可比拟的感觉;也是一个强者的软肋!苏俊,终于脱出了理智的范围,伸手将逸然,这个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的女人,紧紧地拥在怀中。心痛地、陶醉地闭上了眼睛。享受者这片刻的,不敢想像却又期盼已久的,不属于自己的相拥。好甜蜜,却有好青涩!

他们的相拥同样也刺痛了一个不远处,对他们的话听得清,看得到的另一个男人——皇上。他也是不放心逸然追出来的。只是比他们晚到了一步,就刚好看到了,听到了这一切。深深地伤到了。可是,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一走了之。轻轻地一声咳嗽。铁青着脸道:“苏国舅——你该去别的地方看看了。”苏俊看着皇上,及身后的一大帮人,忙放开逸然,担心地走了。

皇上接住醉地站不住的东方晓,冷冷道:“皇后酒醉站不稳,苏国舅扶了一把。尔等不许浑传。若叫朕听到不同的说法,朕会让他连坐。”随侍的皆低着头,不敢言语。

绫绮殿里,皇上让所有的人都出去了。看着熟睡的东方晓,只觉得胸口涨得难受:朕如此待她,将三千宠爱只给予她一身,她居然一丝感动也没有。她是朕的皇后;儇儿的生母;心里却是这样待朕?李漼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愤怒。伸手掐住了东方晓的脖子……他真想亲手杀了她。可是,却使不出一丝的力道。他下不了手。逸然早已沉沉睡去。“既然杀不下手,就让你从现在开始真正的成为朕的皇后。”李漼自己对自己说着,伸手去解逸然的衣带……

衣衫一层层打开,却急坏了窗外的另一个人。是苏俊,他终究还是放不下东方晓,跟了来。他们是夫妻,红鸾交颈也是很正常的事。可是,苏俊却急的抓耳挠腮,却又不能冲进去。

逸然的内衣露出,仍是当日被皇上临幸时的那件。皇上呆了,猛地回想起自己做的一切,及当日事发东方晓伤心绝望,悬梁自尽的情形。那是一种什么样儿的伤害?自己真的确定还要她再经受一次吗?雨夜梦回,东方晓惊恐、失常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他终于还是狠不下心肠,轻轻地照原样仍替她系上,缓了琴娘,宁儿进来侍奉。自己无可奈何地走了。

殿外的苏俊也终于松了口气,见皇上出来,忙躲了起来。可是他怕皇上再折回来,偷偷地在殿外守了一夜。

这边,皇上出了绫绮殿,虽然什么也没做,气愤之心却不似先前了;而伤感之情愈浓,回了紫宸殿,好一场浓醉后传召了苏德妃侍寝。这一次,他是真的伤重了。

次日醒来,看着熟睡的苏妍,回想起:听萧阁,逸然替他们做筏、听到皇上有险时的狼狈景象,心中好甜。看着苏德妃甜美的睡相,叹了一声,自语曰:“终究还是应了逸然当日的安排!”又觉得好伤心,好对不起自己的情。穿好了衣服,到了正殿对聂群道:“昨晚之事,不许叫逸然知道。”聂群应声低头。隔了一下又问:“那德妃娘娘……如何安排?”皇上看了一眼寝殿的方向,有叹了一声云:“好生送她回去,她也是朕的妃子,没什么好宣扬的。”

苏妍醒来,她已得圣宠。她知道皇上并非真心待她;她也知道自己不过是皇上烦闷时的排解,而她却并不在意,也没有因此而骄傲,依旧那么尊敬皇后,友善待人。而皇上也在没有召幸过她。

太后,是后宫中最位高权重的女人。她的暗线碧欣当晚就回报了御园看到的一切。简太后恨得牙根儿痒痒,恨不能整死东方晓。可是东方晓太机敏,又有皇上撑腰,尤、苏二妃帮衬,一时间竟无从下手。

这日,皇上闲来无事,召苏俊进宫对弈。

其间,皇上看着棋盘,似乎很不经意,云:“静轩也已二十一春了,终身大事是否该考虑了?”苏俊执子之手停了一下,瞟了一眼皇帝。他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神色似乎很平淡,看不出喜怒,可是目光中却似乎寻找着什么。苏静轩心头一紧,却继续落子,平静云:“还没有称心的。”皇上将手中的黑子丢回棋盒中道:“朕忽然记起,你上次描述的心意女子的形象,好像有一个人。”苏俊暗中惊异,却没有表露出来,缓缓曰:“哦?还真有那样的人?”他也表现出了一副不经意的样子。皇上盯着他的脸曰:“有。当今皇后——东方晓。”苏俊闻言怔了一下,继而笑云:“是吗?那恭喜皇上了。”皇上冷冷道:“你喜欢她?”苏俊笑着摇了摇头云:“我苏俊风华正茂,名声不小,还缺处子家人?为什么要对一个生育过的女人感兴趣?皇上对皇后视若珍宝,就觉得天下男人都会对其动心吗?”皇上依旧冷颜追问:“可否解释一下,园中一拥?”苏俊皱了皱眉,笑笑曰:“娘娘醉了,哭得伤情,安慰一下而已。娘娘对静轩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吧?”

皇上闻言笑了,云:“朕多心了。不过惠颖公主对你似乎很有兴趣。”苏俊张了张口,未置可否。

高旻来报:“靖王妃临盆了,产下一女,母女平安。皇后欲出宫探望。”皇上道:“准了。静轩,你、我陪皇后同往。”苏俊起身道:“遵旨。”皇上起身先走了。苏俊这才长吁了口气。暗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皇上一行人出了宫,去看靖王妃自无可述;宫里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东方晓出宫,留下琴娘守殿。琴娘是执事大宫女,手底下自有一帮粗使宫女干活。闲来无事想着含象殿的蕊珠身子不大舒服,因两宫交好,下人们也走得近些;交代了几个宫女几句,去看蕊珠了。

可是,行至殿外拐角,碰见风千岳带着一队侍卫巡查。因常出宫,和风千岳、曲寒星也比较熟识,便没有回避,打了个招呼。本来也再寻常不过了。风千岳却令侍卫们继续巡查,自己追上琴娘云:“姑娘可有空闲,在下说几句话?”琴娘敬重曲、风二人武艺不俗,又是正人君子,便允了。二人行至一处假山处,见左近无人,风千岳取出一支金簪递了过去,有些难为情:“叶姑娘,在下……在下……心里……唉呀!反正就是送你了。”说完也不待琴娘回答,塞进琴娘手里便走了。琴娘岁数也不小了,对男女情爱的事也略懂一些,不免羞涩。看着风千岳的背影出神。是啊!这也是个英子挺拔的青年,怎会没有丝毫动心呢?

这一幕,却被往蓬莱殿送支出账单的景福看到了,景福并没有做声。完事儿,回了含象殿,见琴娘头上多了支金簪。琴娘走后,景福便将看到了的当作笑话儿讲给蕊珠听。岂料陆蕊珠当下就翻了脸。景福并不知道:其实早在三年前蕊珠初进皇宫时,便对风千岳一见倾心了。她也曾不止一次地借故接近千岳,甚至相风千岳表白过。可是风千岳却拒之千里,甚至有些看轻于她。醋意和嫉妒是会使人迷失的。今日听到自己的心上人竟喜欢上了自己的好姐妹。她怎会不怒?陆蕊珠,从小在继母的打骂中长大。父亲嗜赌成性,从来都不管她的死活。好容易熬到十五岁,正逢宫内大选,便报了名,被选了进来。一眼就相中了大她三岁的风千岳;不想风千岳并不中意她。间隔中,难免有些偏执。就这样,在她的心里将琴娘当作了敌人。

风千岳,是一个要么不爱,杀了也不回头;要么就爱的不可收拾的人。由于家境好,个性也有些放任。平日里除了曾败给过徐海音之外,谁也不服。当日见琴娘并没有回绝,便放肆了起来。偷偷地买通了绫绮殿的小宫女替他传书递笺。琴娘是机警、老诚的人。自然知道这样下去必然会出事的,私下也不知劝了千岳多少回。可是风千岳根本听不进去。琴娘无奈,只好将此事告诉了逸然。东方晓看着琴娘与风千岳倒也匹配,便只劝了几句不可私下传书,以免若出祸事。琴娘自是肯听的。风千岳却置若罔闻。

这事,一来二去就连蕊珠也知道了。寻了个空当儿报了玉凤。贵妃协理后宫事务,她怎么也该管管吧!纵不能阻断,阻碍一些总是好的。抱着这样的心理,蕊珠进言了。可是,玉凤是逸然设法弄进来的,又曾是东方晓的婢女;在心里自然也一心向着逸然。寻了个机会叫下人们都出去了。对逸然云:“娘娘,臣妾这里听到些风声。您殿里的琴娘有些不太好的事情,太后和您的关系又很紧张,您是不是想个办法解决解决?”

逸然拉着她一同坐下云:“姐姐说的是琴娘和风侍卫的事?”玉凤点头。逸然道:“好姐姐,这事儿我早知道了,正想着寻个得力的人顶了琴娘的差事,便求皇上给个恩旨成全了他们呢。也不枉琴娘跟了我一回。可是眼下没有那么合适的人,也只好嘱咐他们收敛些。我的话,琴娘是肯听的;可是风侍卫就……我也正想该如何解决呢!”

玉凤低着头想了想云:“宁儿、桂儿是娘娘从府里带进来的,也不成么?”逸然摇了摇头曰:“这二人倒是贴心。可是宁儿不够稳重,桂儿倒是稳重,心思又不够灵巧,都不太满意。”玉凤瘪着嘴,长长地出了口气云:“那也只好慢慢挑着了。哦?对了,过几日新宫女就要进宫了。臣妾听景福说:照旧理该替皇上选几个出色的低阶嫔妾。可是咱们皇上——你也知道的。臣妾这里可是一个字也不敢提的。您看……”逸然闻言也有些头痛,皱眉道:“这事儿是饶不过的,可是要怎么向皇上提呢?”二人低头沉思。

殿外琴娘咳了一声,停了一下方报:“德妃娘娘到了,请示是否召见。”逸然高声云:“请她进来吧!”

苏妍应声进来,笑云:“姐妹俩关着门密谋什么哪?”说着过来见礼。逸然过去扶起来笑曰:“密谋怎么替你选几个新妹妹进来呢!”三人落座。苏妍也有些为难曰:“这倒是个头痛的问题。咱那皇上的心思,满心里也只有一个皇后,给他选妃子,不过是多几个难姐难妹。且不说选上来怎么报?就是请旨这一项,谁敢呢?心情遇的好了,一辈子不待见;心情遇了,怕是能比着李婉青、陈婕妤去。唉!”说着轻轻地叹了一声。

逸然想了许久道:“这事儿,由我来吧!就算不开心,许也不会那么惨吧?选不选的总得御批不是?”苏妍抬头看了她一眼,云:“上次……皇上见您的醉态已经伤到了,再由娘娘去说……怕是要横生误解了吧?”“嗯?”逸然不解云:“酒醉?我说了什么吗?”苏妍摇了摇头道:“不知道。皇上下了严旨,不叫传扬。可是心情却遭到了极点。仿佛……具体我也不清楚。”逸然沉思:“即是皇上严旨。想来是没人敢告诉我们了。可是这选妃之事,我不去,该由谁说呢?”玉凤咬了咬牙道:“我去吧。皇后既然不便开口,我是第二主事的,比较合理。”逸然看着她,真怕德妃的话成了真的。终,还是不能同意。曰:“我去吧。既然上回皇上能替我压下来,应该不会很出格儿吧?还是我去了风险小一点儿。”二妃闻言亦无良策,只好不语了。又坐了一刻,各自离去了。

尤、苏二妃走后,逸然唤了琴娘进去,问曰:“儇儿满月之期,我吃醉了酒,不记得当时的事了。听德妃说皇上的心情差的很,可是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吗?皇上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起过?”琴娘靠边儿站着,一句也不敢讲。看着她的深情,逸然隐隐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凝望着她云:“琴娘,你我想交一场,犹如姐妹。中不忍心看着我为此事做了屈死鬼吧?又或者白白的拖累了别人,愧悔一生吧?”

琴娘闻言低头不语,考虑了良久,很小心的观察了殿内外,方回来云:“娘娘待人宽厚,奴才方敢冒此大不为。娘娘心里明白就好,以奴才愚见:娘娘应该不会有事。可是苏国舅……就或许会有些麻烦了。”逸然不解云:“怎么又扯上苏国舅了?”琴娘嘟着嘴,很不自然的问:“当日……娘娘真的一点儿影像也没了?”逸然微微摇头。琴娘长长地吁了口气,摇头道:“真服了你了。太子满月酒宴上,娘娘酒醉离席,奴才被吟儿叫住,就没跟上您。后来,皇上见了不放心,就带着奴才、秋痕、碧欣和一些小宫女儿去找您了。谁想,远远地就看见……”她有些不敢说。逸然急了曰:“看见什么了?”琴娘低着头,咋么着嘴唇,偷眼看着东方晓,还是不敢说。逸然急的都快蹦起来了。逼问:“哎呀——快说呀!急死我了。”琴娘看着实在躲不过了云:“您和……苏国舅……抱着——”

“什么?”东方晓惊得跳了起来,自语云:“这是什么跟什么呀?……我的天啊!”东方晓拍着自己的头,急的满地转悠,曰:“真是该死,怎么就……唉呀——丢死人了!怎么就做出……唉!那后来呢?”琴娘曰:“娘娘哭的好伤心,皇上不叫我们过去,只他自己过去了,似乎听到了什么,亲手从国舅怀里接过了您,那面色可真是吓人得很。并下旨说您酒醉站不稳,苏国舅只是扶了一把。不叫混传……”逸然自欺曰:“是。应该是那样的。我怎么会和苏国舅扯上关系的。”琴娘辩解云:“可是,奴婢们分明看见,国舅搂着您,好痴……”她不敢说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悄悄地站在了那里。他独自一个人,那脸色就可想而知了。

琴娘吓得软倒在地,魂儿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了。逸然也吓得不轻,她不怕皇上的任何处罚,却怕琴娘会因此而送了性命。皇上在处理不利于自己的事情上,一向是心冷手狠、毫不留情。这光景,琴娘会有什么样儿的结局,真有点不敢想象。忙跪下,云:“是臣妾的错,不干琴娘的事。那天……那天是臣妾,吃多了酒。怕闯了什么祸出来。逼着琴娘……说的。皇上……皇上,您治臣妾得罪啊!求您饶过琴娘吧?求您了……”东方晓像小鸡吃米似得不停的叩首。可以看得出,她有多么在乎琴娘。

皇上浓眉紧锁,脸上似乎可以刮下冰来。她从了没有在他的面前这样子过,看着逸然的样子,皇上有些心疼了。良久,张了张唇,松了眉头,走上前,拉起了逸然道:“既然不记得了,就别惦记者了。不能喝,就尽量少喝。”东方晓站起来低着头曰:“是。”皇上看了眼东方晓,知道她的心思,吁了口气曰:“你也起来吧!”琴娘的心里明白:这场塌天大祸,算是躲过了。感激云:“谢皇上恩典。”皇上长长地“嗯——”了一声,云:“好好的侍奉你家娘娘,那些不该说的话,就让它永远的拦在肚子里。记下了么?”皇上冷冷盯着琴娘的脸,那神情依旧很吓人,是真的想要杀人了。琴娘知道,此番若不是逸然护着,一百个头也被砍掉了。忙低头,连声应“是。”皇上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方道:“好。记着你的许诺。起来吧。”琴娘这才磕头起来。

皇上转头柔情的看着逸然曰:“朕怀念以前了,今晚在在听萧阁等着你。”东方晓心中感激,也诚恳的应了一声“是”。皇上走了。主仆二人相对而望,跌坐于地上。

戌时,依旧月明星耀;天边的一丝薄薄的云正悄悄地飘来。可以说是夜的神秘;也可说是月儿的风韵;谁也猜不出下一刻的动向。

东方晓由高旻、桂儿陪着到了听萧阁。

听萧阁一切如旧。桌上是一席民间小菜,一壶酒、一壶茶,正如当日东方晓宴请皇上的情形。逸然缓缓地走向桌边坐下,皇上从外面进来,示意所有的人都出去,在逸然的身边坐了。

李漼微微一笑,云:“这一次没有打算算计朕?”东方晓亦浅浅一笑,很娴静云:“没什么可算计的了。天下女人已是首数,恩宠独占,在无可算计的了。”皇上微微颔首。微微抬头,东方晓那神态也是久违了的陶醉。二人不再言语。

皇上自己斟了一杯御酒。仍然给逸然倒了一杯清茶。东方晓却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来曰:“这一次,我不想算计谁了。只求皇上给个恩典。”皇上也端起酒杯与她同饮,缓缓云:“说来听听。”东方晓曰:“求皇上放琴娘出宫,赐婚与风千岳。”皇上“唔。”了一声,云:“好。只是你身边没个得力的大宫女伺候了。”想了一刻云:“这样,秋痕细心、稳妥给了你吧!”东方晓摇了摇头曰:“我不要,您留着吧!好容易得个称手的,给了我;紫宸殿怎么办?碧欣跟您又不一心;红鲤又缺了些稳妥。眼下该新人进宫了,不如先留着琴娘,挑个称心的上来再放她出去吧!”皇上颔首准了。

又吃了几盅,东方晓云:“新人进宫了,是否也该选几个出众的嫔妾上来了?”皇上的脸色不大好了。东方晓看在眼里,低着头云:“这件事谁也不敢提。臣妾想了想,还是我提出来比较合适。希望皇上圣裁。”皇上神色方松了下来。隔了一刻云:“这件事报上来,朕是不怎么开心,也不至于降罪。妃嫔呢,再多几个,也无非是多几个深宫怨妇。免了吧!”说着瞟了一眼东方晓,知道她又要说什么。继续云:“如果朕告诉你,已经宠幸过苏妍了。你……还坚持选新人吗?”

“苏姐姐?”好意外啊!东方晓失口了。遂,想起苏妍提及选妃时的神情。暗云:她是皇上的新宠,心中又喜欢了皇上那么久;终于美梦成真了,却又不得以……那是一种什么样儿的心情?回想起向海音推举娉儿时……只怕二者难分上下了。这么想着脸色自然差了些。皇上却误以为逸然吃味儿了。拉住她笑云:“你不喜欢。朕不再宠幸别人就是了。”东方晓轻轻地推开皇上的手,曰:“那选妃之事就不提了。皇上既然宠幸了苏姐姐,就别伤她的心。”皇上却将她两只手都握住道:“朕更不愿意伤了你的心。”逸然闻言抬眼凝视,又恐出言不当伤及苏妍。便又低了头,吁了口气曰:“苏姐姐并行纯良,对皇上也忠心不二,也该受圣宠。臣妾又怎会不悦?便更说不上伤心了。”

皇上闻言冷笑云:“你是不会难过。或许还觉得很开心吧?”逸然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只好不说。皇上低下头,端起酒杯饮了一口,云:“朕不想伤及徐峰或苏俊,可是,如果阻了朕的路,一样不会手软。”逸然凝眉无语,直视皇上:是吃惊、是木讷、还是寒心,她无从知道。只那么呆呆地看着;猜测着下一个陷进在哪里。皇上自顾自的饮着酒,吃着菜。似乎什么也没在意。逸然缓缓云:“这么说,皇上是要背弃当初的允诺了?”皇上饮过几杯后,并未生气,只淡淡道“朕给你的时间还断么?还是朕对你的宠爱还不够?”东方晓闻言一声冷笑,跟着一声长吁,却没有一句回答,低头夹菜来食。气氛变得异常的紧张。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上并没有抬头,只缓缓云:“回去吧。”东方晓站起来,福了一福,走了。

出了听萧阁,东方晓心中异常烦闷,便去了御园中想疏散疏散。再曲栏处,远远地有两个人追逐而过。快的几乎看不出,东方晓回头问桂儿和高旻是否看到,二人皆摇头。东方晓便一心自己看错了。

正谈话处,宁儿来报:“太后娘娘在前面的阁楼出等着娘娘,有话要讲。”东方晓“哦。”了一声云:“琴娘去含象殿送账册可曾回来?”宁儿回曰:“没有。去了许久了,像也该回去了。”东方晓微微颔首云:“你去看看儇儿,叫乳娘安排他先睡吧。我今晚或许回去的迟些。”宁儿应声去了。逸然又云:“高旻,你也回去看看。琴娘若未归,就去含象殿看看,是否玉姐姐有事留下了。若有急务你也帮着处理处理。”高旻尊声:“是。也去了。”

由桂儿陪着,又走了一段,听着假山后有男女争执之声。便驻足观之,却是琴娘和风千岳在争执蕊珠之事。风千岳急了将琴娘死死抱住,见逸然来了,二人吓得什么似得。

“宫女与侍卫私通是死罪,你们不要命了。还在园子里这样,叫娘娘怎么处理?”桂儿先就急了。东方晓看着地上跪着的琴娘和风千岳摇了摇头云:“怎么如此大胆?皇宫内苑,也敢争风吃醋撕闹,难不成都不要命了?”

二人跪地苦求者。琴娘爬至逸然脚边,扯住裙摆哭云:“娘娘,看在女婢跟您一场的份儿上,饶过千岳,治琴娘的罪吧!”逸然看着她思量了一番,叹了口气曰:“罢了。风千岳回府歇几日病假,不许再见琴娘。我替你们求道赐婚的恩旨,把事情办了。今日之事任谁问及都不许提一个字。可记下了?”二人闻言感激不尽,忙磕头谢了恩,站起来。

逸然道:“都各自回去吧!琴娘去将高旻追回来,他去了含象殿寻你。别再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桂儿你去找些花样子,琴娘的绣工不错,就说你叫琴娘帮你描花样,所以没回殿里。琴娘找着高旻了,就马上返回,去会桂儿。以免将来有什么说不清的问题。”三人各自干各自的去了。

逸然独自一人去见太后。可是刚到个楼下却见太后倒在地上,脑后一滩“血渍”。逸然慌忙跑过去查验:却早已气绝。忙唤了人前来。后宫闻说太后薨逝,皆乱作一团。皇上赶到,碧欣却一口咬定是太后和皇后起了争执,东方皇后措手将太后推了下来。偏巧东方晓身边又没有一个人跟着,太后身边又只有碧欣;一时间,竟百口莫辩了。

穆咏菊来了,抱起简太后尸身痛哭。却发现太后身下掉着徐海音送逸然的香猪取贵,如此东方晓就更是说不清了。穆咏菊首一个便不依不饶。

皇上哭的肝肠寸断,哪儿有心思念及其它。靖王夫妻、穆将军夫妇界闻讯进宫。皇上无奈将逸然投入大牢。

次日,皇后谋杀太后之事,便传的沸沸扬扬、满城风雨。朝堂上,文武大臣纷纷谏言:诛杀东方晓。皇上这才发现东方晓性命危矣。却又无计可施,若要下旨诛杀东方晓,又下不了手;只得暂且压下。

退朝后,不知为什么又不想见逸然。几日下来,诛杀皇后之声渐难掌控,不免头痛。

这日申末,皇上传了便服连聂群都没带,去了大牢。东方晓,这个宠冠后宫的女人,此时发髻凌乱,只簪着那只墨玉凤钗,一身罪衣罪裙。说也奇怪,她本来已经放了所有有关许峰的东西,那一天却不知为什么又戴了那只钗。

皇上有些不忍心了。早有人替他打开了牢门。李漼站在牢房里凝眸不语。东方晓站起来看着他,很关切地云:“你……还好吗?”这是一句多么深情的问候。皇上的心里五味杂成。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心爱的女人对自己的关心,却是在这样的境地。皇上艰难地启唇:“你是冤枉的,对不对?”

东方晓没有回答,却柔声劝他云:“节哀吧!你——是来送我的?”皇上急了。曰:“到此时,你还不准备说些什么?”东方晓深深地叹了口气云:“说什么呢?纵有奇冤,没有证据……”她又叹了口气。皇上伤心云:“百官要朕杀了你,我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让你免遭浩劫?我已经失去母后了,再没了你……”东方晓缓缓地伸手拉住皇上的手,勉强一笑云:“别忘了照顾……皇儿,我知道你的难处。母后蒙冤,父皇再不疼他,他……要怎么长大?”皇上难过道:“难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东方晓微微含笑,眼中噙泪云:“臣妾必须死,你是皇上,是人子;替母报仇,不需人谏……臣妾死后……替……我照顾姐姐……琴娘与风侍卫情重,望皇上成全。宁儿、桂儿跟了我一场……皇上放她们出工吧!”

“不——”李漼锥心厮喝云:“朕绝不杀你……”东方晓含泪跪地求云:“求皇上……杀臣妾,安社稷——”皇上想拉她起来,东方晓却不肯,依旧谏云:“君威、君信为重啊!”皇上对面跪下,将逸然拥入怀中。东方晓忍泪安排着身后事,云:“苏姐姐,深明大义;玉姐姐之下严明。她们……她们都……深爱皇上,莫……莫负之——臣妾……臣妾纵死九泉……”东方晓抬泪眼看着皇上,伸手摸着他的脸颊继续云:“也瞑目……臣妾负了皇上……”皇上紧紧的抱住逸然泣云:“不要说了……别再说了……”东方晓洒泪云:“好好照顾自己……”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牢门外,墙角下。靖王爷听着他们夫妻的谈话,也黯然心痛,这或许是皇兄这一生唯的一次这么贴近这个女人的心。而这也将是他们间的诀别,自己却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他心痛的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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