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杜恒雪要寻亲事了?”龙香叶镇日无聊,对这些男婚女嫁的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
萧泰及挑挑长眉,一双桃花眼含着笑意,道:“雪儿妹妹性子和软,听说方婶婶放出话来,要选个好人家,为她聘嫁。”说完长叹一声,“可惜啊……”
龙香叶听出了萧泰及的意思,张口结舌一阵,低声斥道:“你快给我把那心思收起来!——杜家女人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要嫁到我萧家!我就偏不要她,就算她再好,我也不要!”
萧泰及有些不甘心,轻声道:“娘,这有什么打紧?又不是换亲。换亲当然让人看不起……”而姐妹同时嫁给兄弟,却是佳话。
龙香叶打鼻子里哼了一声,闭目摇着羽毛扇,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横竖是埋怨我给你订的亲不合心意。不就是几个银子吗?你不要这样眼皮子浅,我们萧家家财万贯,用不着指着媳妇的陪嫁过日子。”
萧泰及听着这话有些意思,忙道:“娘,还是您疼我。可是大哥……”
“你大哥是一时鬼迷心窍。等日子长了,他就知道了,只有娘和兄弟是靠得住的,别的人,统统靠不住。”龙香叶胸有成竹地道。
萧泰及还有些不放心,喃喃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古云夫妇一体,又或是大哥有了孩儿,怎会跟我们一条心?”
龙香叶睁开眼睛,拿羽毛扇敲了敲萧泰及的头,“平日里看着还挺聪明,如今怎么说出这种话?你大哥有了孩儿,自然是我们萧家人。这些家财,都是咱们的,他们当然也有份。”说完又不放心,继续敲打萧泰及,“你的那一份,你放心,我自然会给你拿回来。可是你大哥的孩儿的那一份,却是他们的,你不能打歪主意。”
萧泰及叫起撞天屈,“娘,冤枉啊,我什么时候想着侄儿们的那一份了?我只是担心,大哥现在就不愿意跟我们谈家产的事儿,以后他有了孩儿,岂不是更加不愿意?”
龙香叶窒了窒,往后缩了缩脚,半晌方道:“你大哥不是那样的人,你且看着吧。如果不行,我提前让你们分家吧。——若是你大哥能分你一半家产,我就让你们分家。”
萧泰及嘿嘿一笑,“娘,我不要一半家产那么多,只要给我三成,我就足够了。到时候,娘跟我一起搬出去,咱们娘儿俩高高兴兴过日子,娘自然是我家的老封君,谁敢不听娘的话,我就把她卖到辽东去!”
龙香叶心里熨贴,笑着拿羽毛扇敲了萧泰及的肩膀一下,“你这张嘴啊,就跟抹了蜜一样,就知道哄娘亲开心。你说得这么轻巧,你媳妇可要不高兴了。”
萧泰及不屑地撇撇嘴,“她敢?!她若是敢对娘有半点不敬,我就休了她!”
龙香叶点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着又有些伤感,“若是你大哥能跟我这样说,我哪能天天心里气不顺呢?”
萧泰及忙道:“娘放心,大哥肯定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担心说出来,许家的人会不高兴。娘你也知道,许家是京兆尹府上,咱们惹不起。”
“真的?你大哥真的是碍着许家?——若真是如此,我倒是要督促他早日建功立业,日后加官晋爵,我们母子三人就不用看别人脸色了。”龙香叶频频点头,觉得为萧士及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很合理的解释,一时琢磨起来,要如何为萧士及出气。他在外头受了许家人的气,总得在杜恒霜身上找补回来,是吧?
正房的院子里,陈月娇款款起身,咬着下唇想了半天,还是磨磨蹭蹭上了台阶,在门口的时候,被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拦住了,笑着对她屈膝,“表小姐,请容我们进去通传一声。”
听见外面丫鬟的话,知道是陈月娇来了,龙香叶和萧泰及都将刚才的话闭口不提。
龙香叶甚至暗暗给萧泰及使了个眼色,警告他不要猪油蒙了心。
萧泰及明白了龙香叶的意思,知道这条路不通,再想想自家也是家财万贯,何必为了点嫁妆银子就伤筋动骨的折腾,也将此事掩口不提。
“我累了,你先下去吧。——让丫鬟来给我捶腿,我要寐一会儿,等晚上你大哥定的状元楼席面送进来,还有家宴呢。”龙香叶吩咐道,“让表小姐也回去歇着,晚上家宴还要一起吃饭呢。”
萧泰及一拍额头,“啊”了一声,“险些忘了。娘,晚上家宴,要不要请几个女先儿进来说书?或者请几个会跳胡旋舞的?”
龙香叶微阖了眼睛,斜躺在罗汉床上,摆手道:“女先儿也就罢了,要那些跳舞的舞娘做什么?没得带坏你妹妹……”
萧泰及笑道:“大嫂就是个中好手,不如到时候让大嫂给娘跳一曲?”
龙香叶睁开眼睛,看了萧泰及一眼,本想说好,可是想起刚才陈月娇的话,似乎不无道理。
自己若是再拿捏杜恒霜,倒是把大儿子越推越远了,岂不是如了杜家那几个女人的意?
自己没儿子,就让女儿来抢别人的儿子。
哼,真是不知羞耻……
正午的阳光透过暗红色步步锦楠木槅子照了进来。槅子上蒙着一层细密的霞影纱,将阳光如同过滤了一样,落在罗汉床边上。
龙香叶睁眼看着这富贵满堂,心情又静了下来,嘴角似笑非笑,重又垂下眼帘,闭目假寐。
小丫鬟近前跪下,拿着美人捶轻轻给龙香叶捶腿。
龙香叶手里摇着羽毛扇,闭目曼声道:“你大嫂是要管外院的人,你让她给大家跳舞解闷儿,岂不是让你大哥脸上过不去?你这么大人了,还毛毛躁躁的,迟早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萧泰及忙往自己脸上拍了两下,笑道:“该打该打!谁让你眼里只有娘,没有嫂子?!——以后可得好好记着,如今这家,可是嫂子当家的。”
龙香叶心里极不舒服,但是也忍住了没有反驳,只是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出去吧,今儿我身上乏得很,你们闹得我只是头疼。”
萧泰及忙起身告辞,打了帘子出去。
站在门口的屋廊底下,萧泰及背着手看向萧家的亭台楼阁,绿树成荫,繁花似锦,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才回自己的院子。
关氏刚分派好厨房的活计,坐在自家正房跟丫鬟婆子打点针线。
萧泰及看了有些不耐烦,袖着手坐到她身边,有些恹恹地道:“我记得我们家有针线上人的,你做什么让自己的婆子丫鬟做针线活儿?”
关氏到底不是富贵人家出身。她爹关正虽然捞了不少银子,但因是赃物,不好拿出来做门面,大部分都暗暗运回老家藏起来了,只留了少数银子在京城,平日在家里,也都是勤俭度日,对几个孩子极为克扣。
关氏从小到大,没有经过真正的富贵,对这些自是不懂,完全靠陈月娇在背后出谋划策。
就现在的陈月娇来说,她先是杜蘅,是萧士及的原配嫡妻,然后是陈月娇,是萧士及的填房继室,两世为人的经验,底蕴丰厚。
再说萧士及四年之后就会贵为柱国侯,萧家的富贵比现在更甚,权贵人家的后院是怎样打理的,她自然是懂的。但是她教表姐关氏的那些管家本事,却是比较符合关氏身份的,再深一些的,她却不想教。——她不想教会了徒弟,到时候饿死师父。
若是关氏真的什么都做得好,那她陈月娇怎么办?
当年陈月娇投奔而来的时候,萧士及已经是柱国侯了。到她嫁了萧士及做填房,已经是十几年之后的事儿。她一上手管家,就把这个二弟妹比下去了。
这些事情,杜蘅从陈月娇的记忆里知道得清清楚楚。
她早就打定主意,在她陈月娇做萧士及的填房之前,她会帮关芸莲在萧家站稳脚跟,但是她不会无保留地教她。
因此上,当关氏提出要裁撤针线上人,省些管家的费用的时候,陈月娇一句话都没有劝,只是点头赞好。
现下萧泰及又说家里应该用针线上人,关氏有些惊慌,喃喃地道:“我是看开销太大。家里就这么几个人,针线上人一个月就要快两百两银子养着她们,我就作主把她们放出去了。”
“什么?!”萧泰及惊讶不已,“你放出去了?!你什么时候放她们出去的?她们都是签了死契的,你让她们出了多少赎身银子?”
关氏更加惊慌,扶着丫鬟站起来,全身哆嗦如筛糠,“……银子……什么赎身银子……我想着放她们出去,对大哥的官声更好听。”
萧泰及背着手站起来,一脸阴郁地看着关氏,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咳了一声,去自己通房的屋子里躺着歇息去了。
关氏很是慌乱,一迭声道:“快去请表小姐!叫表小姐快快过来!”
陈月娇很快就跟着关氏的婆子进来,笑着对她屈膝行礼,问道:“表姐,出什么事了?”
关氏就把裁撤针线上人的事儿说了一遍。
陈月娇睁大眼睛,做出不解的样子,“表姐,这事儿您没错啊。表姐夫怎么能这样说话?”
关氏觉得陈月娇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拉着她哭诉了一番。
陈月娇不痛不痒地安慰着,最后笑着道:“表姐,今晚就是家宴了。不如表姐去寻大嫂,私下里认个错儿,让大嫂帮着描补吧。”
让她去找杜恒霜伏低做小,关氏脸上又过不去。
陈月娇只想打鼻子里哼一声,忍了半天才道:“表姐,要把这些人再找回来,要好大一笔银子。你如今管家都是可着人头做帽子,哪里有多余的银钱再把她们兜搂回来啊?!”
一说起银子,关氏立刻就觉得腰杆子软了几分,便听了陈月娇的话,让人盯着大门口,只要杜恒霜一回来,立刻给她报信。
杜恒霜和萧士及傍晚时分才从许家回来。
在回萧家的路上,遇到海外佛朗斯牙国的特使来长安朝拜,一行人浩浩荡荡,有三五百人那么多,将长安城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杜恒霜好奇,掀开车帘瞧了瞧,问道:“这是些什么人啊?看着怪模怪样。”都是高鼻深目,碧眼黄发,跟话本子上画的妖怪差不多。
萧士及也探头看了看。
因大车也走不了,停在路边,萧士及就着人去打探了一番。
那人去了半晌,回来道:“大爷,听说是海西佛朗斯牙国的特使过来觐见陛下。”
佛朗斯牙,真是一个好熟悉的名字。
杜恒霜突然觉得有些伤感,低下头,靠在车板壁上,闭上眼,想起了自己的爹爹杜先诚。他就是死在去佛朗斯牙的海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