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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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着坐起身,却发现腰痛到不行,只能保持原来的姿势躺着不动。

浴桶里的水没过了肩,温热逐渐抚慰了身体的不适。

妙娘端着澡巾、香夷子等物走近,打湿了为她擦洗。

如今妙娘是唯一贴身伺候的人,又年长她许多,茯苓很多事情只能请教她。

“今早……郎君丢下我走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而且她还隐约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就是那个女子的声音响起后,崔湛的手从她腰上松开,人也起身离开。

对着少女一双忽闪的大眼睛,妙娘有些怔,极少见过尝了情爱滋味,眼神还能如此纯净的:“娘子别多想。”

男人得了女人的身子,大多很快就会丧失兴趣。然后去追逐下一个新鲜的猎物。

也只有年纪小的这些才会耽于情爱,深信什么情深似海,殊不知只有紧握在手里的利益才是最真切的。

妙娘忍不住提点道:“娘子如今还是多想想,怎么在少师身边站稳脚跟吧。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妙娘只怕茯苓是个眼皮子浅的,因着今早这一出就跟主君闹起来,到时惹了嫌恶被主君厌弃,哭都不知道去哪哭呢。

“早点怀上孩子,好在崔家有一席之地,”妙娘所言极现实,世上大多女子都是这般归宿,就算贵为金枝玉叶都不能幸免。

茯苓低头看着水面上渐次散开的花瓣,她已经没有亲人活在这个世上了,如果有一个跟她血脉相连的孩子陪着自己,是不是就不用那么孤独,那么彷徨?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好没底……”茯苓慢慢抱紧双膝,“感觉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在这里。”

知晓姐姐还活着的时候,尚且有一粒火种存于心中,却在姐姐死后熄灭成灰,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哪怕是被人抱着也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温暖。

姐姐曾不止一次对自己说,她要到那巍峨的皇城中去,去做那人上人。

那时的姐姐唇扬着,每一根头发丝都仿佛会发光,而年幼的自己望着她,望着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姐姐,感到无比的艳羡和钦佩,却不知这样的话在世人耳中听来是怎样的惊世骇俗。

然而,姐姐的纸鸢断了,飞到了她怎么够也够不到的地方。

“娘子别胡思乱想了,少师这般喜欢娘子,娘子想要什么只要说一声,少师肯定都会给娘子。”

小姑娘家家想要的不就是那些么,胭脂水粉,衣裳首饰,主君总不会在这些上面短了她的。

少师喜欢……

他喜欢的究竟是她薛茯苓,还是这具身体呢?

他从无温存细语,自己也很难揣摩出他真正的心意。还是不够了解吧?

茯苓闭上眼,脸色渐渐涨红,她清楚记得他的体温,他的气味,乃至于……他的形状,却依旧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面前,她依旧是不安的,像是个提线木偶般任他摆布。

***

沐浴完,茯苓便坐在窗边,拿起许久未绣的刺绣。

本来过段时间就是姐姐的生辰了,今年想要绣个锦鲤荷包送给她的。

都绣了一半,放弃实在可惜,不若今日捡起来,待做好了,择个日子烧给她。

忽有一人走近,是个脸生的宫女:

“娘子,良娣有请。”

兰姜?兰姜又找她做什么?

茯苓正想找个理由婉拒了,对方却低声道:

“良娣说,您去了,便会得到一个关于您姐姐的消息……”

“您若不去,一定会后悔。”

茯苓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上回就是个小宫女领着她,却在路上莫名起来地消失了,令她“凑巧”听着了公主的计划。

但事关姐姐……几番权衡,茯苓写了张纸条放在桌上,向着崔湛交代了去处,这才放下绣绷,站起身来:

“带路吧。”

这次她紧紧跟着这个宫女,以免发生上次的意外。不过这青天白日的,对方也很难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这宫女专挑林荫小道走,竟是拐着弯的,带着她去了一处凉亭。

茯苓看了一眼:“不是说良娣在这等我吗?怎么不见人?”

那宫女却不说话,径直向着凉亭中的人影跪了下去:“贵妃娘娘。”

贵妃?茯苓悚然一惊,也跟着敛起裙角,跪拜下去:“拜见贵妃娘娘。”

要见她的不是良娣,而是公主谢枝的生母——殷贵妃!

女人的声音柔柔地在头顶响起,像是羽毛掻过耳廓。

“你就是茯苓?头抬起来。”

对方乃是这后宫第一人,茯苓不得不依言把脸抬起来。

贵妃容颜艳丽,眼角眉梢却带着上位多年的雍容,她点头赞许道,“真是个漂亮的姑娘。”

“怪不得,崔少师肯为了你,算计到我家枝枝的头上。”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柔和,却让茯苓顷刻间,抖如筛糠。

“小月洲,还真是尽出妖孽……”

贵妃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她脚边发抖的少女,女人肤白如雪,唇似烈焰,那眼底亦是燃烧着火焰,充满了仇恨和厌恶。

“楚王那个作古多年的亲娘,便同你一般,出身小月洲。一个供人赏玩的伶人,却让陛下对她爱不释手,冷落我们母女多年,是以本宫得宠后,便多多纵着、宠着枝枝些,弥补她幼时不得父亲关爱的遗憾。却没想到,竟让她犯下这等祸事,倒真是本宫的不是了。”

“娘娘怎会有错。纵使天下人都有错,娘娘,都不会有错……”茯苓后背已经全都湿透,颤声道,“奴婢不过是个毫无根基的小民,怎敢劳动娘娘,脏了您的手?”

“若是娘娘想要茯苓去向公主道歉,亦或是惩罚茯苓,茯苓都愿意……”

贵妃叹息:

“本是我家枝枝犯错在先。怎好让你去向她道歉?”

“公主自是没错,有错的,都是奴婢。”

“那你倒是说说,你,错在何处?”

“错在不该,以下犯上,对公主不敬……”

贵妃的贴身宫女低低道:“娘娘,她毕竟是少师的人,万一少师真为了这个妾室,同我们翻脸,那我们的处境岂不是更加……”

公主联姻的这条路彻底断了,从旁的嫔妃那里过继来的皇子又尚且年幼,贵妃独木难支,只能联合楚王。

若是在此时得罪了崔湛,确实是笔划不来的买卖。

贵妃闻言,静默了一瞬。

旋即笑道:“谢冰嫆生了个好儿子,坐到今日一手遮天的地位,就连本宫都不得不忌惮。不过,带走薛茯苓的明明是东宫的人,他要找人,也该去问太子要,找本宫作甚?”

几乎话音一落,那个先前领路的宫女,就“砰”的一声倒了下去。

几滴鲜血飞溅到脸上。

滚烫,腥黏。

茯苓头一次感到被压到喘不过气来,血淌过裙边,洇湿了贴在身上,却不敢挪动一下。

“你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本宫说吗?”

茯苓被恐惧攫住的大脑艰难地运转起来,好半晌才问:“娘娘……您说,有奴婢姐姐的消息,是真的吗?”

“还念着呢,”贵妃淡淡道,“如此姐妹情深,倒是令人动容。”

她长叹,“怪就怪你姐姐生得,实在与那伶人太过相似。”

茯苓凝固在了那里。

公主也说过同样的话,说姐姐像一个人,像一个她厌恶的人。

但是像就是罪吗?

因为一具皮囊就杀死一个人,与刽子手有何区别?

看出她的想法,贵妃用帕子掩了掩口,长长的护甲上镶嵌着玛瑙与宝石,闪得晃眼:“想当初,本宫也是一点点从低处往上爬,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别怪本宫心狠手辣,当初那种噩梦一般的日子,本宫可不想重温一次了。”

遥想当年,还未御极的陛下,爱上了一个伶人,竟不顾礼法,将之困于床榻夜夜宠幸。

那伶人胆大包天地逃了出去,想与情郎逃回家乡,却亲眼看着情郎被万箭穿心。

后来……

后来那伶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皇儿,纵身一跃,跳进了寒江。

记得那时,她穿的是件戏服。

江边风很大,吹起她红红的衣袖,宛若一只泣血的杜鹃。

那女人,甚至不曾回头看那癫狂追来的男子一眼,一截衣袖都未让人碰到,便翩跹飞落,就此碎在了镜面般的江水之上。

大片大片的血花,在江上绽放。

从那之后,陛下就疯了。

贵妃闭了闭眼,抹去那些回忆。再睁开眼时,眸子里带着淡淡的悲悯:

“既是无根飘萍,何必只身入危楼。回你的小月洲去吧,算是本宫格外开恩,饶你一命。但若下次让本宫在永安见到你,必取你性命,为本宫的枝枝一雪前耻。”

看到从贵妃身后走来的两个人,茯苓眼睛一眨,堪堪滚下泪来。

哪里是饶命。

贵妃这是要让她,生不如死。

“不、不要……”

被拖走时,少女的指甲在地面刮过,留下一抹骇人的血迹,口鼻却猛地被人捂住。

迷香袭来,她眼睛翻白,瞬间没了意识。

……

“这杀千刀的小蹄子,竟然跑到皇宫里面吃香的喝辣的,瞧瞧这簪子,金的!”

薛家大伯母在茯苓发间一顿拉扯,把那些值钱的发饰全都薅了下来,勾断几根发丝,目光贪婪地摸着那精美的发饰。

痛楚袭来,茯苓忍不住哼出声:

“姐姐……”

“呸,还想你姐姐呢?你姐姐也是个贱/人,说不准早就卖进勾栏,被玩烂了。”

薛家大伯狠狠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谁不知道小月洲有一对艳名远扬的姐妹花,这对姐妹要是一同送给那富商做妾,他们就能得三倍的银子,三倍啊,足够给狗娃儿娶媳妇,顺便还清赌债了!

谁知道他们来接人的时候,家里只剩下个妹妹,好在养了几年,倒是出落得水灵标致,富商相看后极为满意,价格也给的甚高,没想到这俩姊妹却是一副德性,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小的这个,看似乖乖巧巧任人拿捏,却趁着他们不备逃了出去!

害得他们被那些追债的人打了一顿,家宅、田产也没了,要不是贵人引路,还不知道这贱丫头在他们全家人露宿街头的时候,背着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这贱丫头要怎么处置?”

“没听见么,她去给男人做妾了,身子都不干净了,不如随便卖给哪家妓院,赚点回去的盘缠。”

“行吧。”

茯苓听着这些话,只觉满口血腥。

但她眼睛不知被什么缚着,嘴里也塞了东西出不了声,只能静静躺在地上装晕。

马车似乎行到了闹市区,耳边嘈杂不断,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

“前面何人,竟敢拦路?还不让开!”

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喝道。

大街上,两辆马车狭路相逢,因为路面极为狭窄,就这么僵持住了。

薛家大伯一看对方的马车,华贵非常,分明是达官显贵,连忙点头哈腰道:

“小的自然不敢拦大人的路,这就让路,这就让。”

一边赶车一边偷瞄,乖乖,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哪位大人物,连个赶车的马夫都穿的这般气派。

两辆马车交错之际。

那跟车的守卫突然走到薛大伯面前,说:“老伯。我家主子说,你的声音很像他的一个故人,不知能否借一步说话?”

“小的只不过是个小货郎,何德何能跟您家老爷相识啊,”薛家大伯忝着脸笑着。

那守卫却道:“不,您一定认识。”

对话声近在咫尺,茯苓浑身都紧绷起来,清楚地知道,这是她唯一的生机!

她拼尽全力地拿头往车上一撞,额头瞬间流下滑腻,嘴里不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伯母立刻被这声音给吓到,她脸上冷汗“唰”地就下来了,方才她抽空瞧了一眼,那守卫腰上可是佩戴着刀,万一让这贱丫头吸引来注意!

恶从胆边生,妇人双眼发红,两只粗粝的大手扼住了少女的喉咙。

猝不及防被掐住,疼痛和窒息不断传来,血和泪流进了嘴巴里。

她在心中无声地嘶喊:“姐姐……公子……”

救我……

救救我啊……

不管是谁也好……救救我啊……我……我不想死……为什么都这样了、还是逃不掉这样的命运……为什么啊……

帘子骤然被掀开,有人厉喝:“住手!光天化日,你敢杀人?!”

脖子上的手骤然一松,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鼻腔,茯苓拼命呼吸着,小脸涨的通红。

“这两个疑似贩卖人口。等等,他要跑,来人,抓住他!押回大理寺!”

待喧嚣平静,茯苓也慢慢感觉自己活了过来,手上和脚腕上的绳索都被人小心解开,耳边声音关切:

“姑娘你没事吧?”

感知到外边投来的光线,茯苓微微蜷缩起来,她身量纤细,看上去年纪不大,脖子上淤青明显,守卫忍不住怜悯地说:

“姑娘别怕,围观人群都已被我们遣散,你有何冤屈,但说无妨,我主人定会为你做主,还姑娘一个公道。”

感觉到有人靠近,似乎想要给她摘下这蒙眼的绸布,茯苓连忙避开:

“别摘。”

她声音极为嘶哑,低着头,www.youxs.org。

“啊,对不住……是在下失礼了。”

那守卫歉意不已。

扶着她下了马车,茯苓站在原地,却不知该去何处。

她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领口,嘴唇蠕动了两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天地之大,竟没了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皇宫是家吗?孤鸿居是家吗?

她缩着肩膀,唇颤着,心口从未有过的冰冷,一件衣物却忽然披在了身上,温暖霎时笼罩下来,带着股淡淡的檀香。

“这是我家主人命我给姑娘的。”

“……谢谢。”

问清了那辆马车位置,她弯身,朝着那个方向一拜。

少女眼缚黑布,一身血和尘泥,郑重下拜的模样尽数落进一人眼中。

她看不到,那帘子早已被卷起,露出一人的身影。

靠着软垫,修长的双腿一屈一伸,无比闲适地坐着,淡紫色的长衫慵懒地挂在身上,领口半敞,露出紧实的胸膛。

一支烟斗,通体玉白,烟丝却并未点燃,闲闲地搭在他骨节分明的右手上,而那只右手,每一根手指都戴着玄铁所打造的指套,泛着冰冷而森寒的光。

他随意把玩着烟斗,使其灵巧地在手上转了一转,静静地望着闹市正中那道纤弱的身影,忽然极轻地眨了下眼:

“捎你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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