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原来是张控鹤监!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杜清檀就和没看见张五郎红肿破皮的额头一般,不问不闻,笑容始终保持在恰到好处的线上——真诚、温和、恭敬。
几位太医的神色却很微妙,颇有些难以拿捏。
毕竟张氏兄弟深得圣宠,日常也被算在他们的业务范围内。
这照顾对象上了门,不问伤势是轻慢,问吧,明显不是什么好事,被骂受气都是轻的。
于是就都指望杜清檀能够主动些,把这艰巨的任务给扛了。
可杜清檀偏偏视而不见,只笑吟吟地给张五郎倒了一杯温热的水:“外头冷,您暖暖胃。”
张五郎并不接水,只将手指着自己的额头,缓缓道:“杜司药,你看我这伤……”
杜清檀这才“哎呀”一声叫出来,慌里慌张地喊太医之首裴元照:“裴奉御,您快来帮张控鹤监瞧瞧这伤!”
说到这里,她严肃地道:“我是不懂得药医,遇到这种事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特别敬佩诸位太医。”
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复杂,主要是心情很难描述。
毕竟不是谁都能在推卸麻烦的同时,还能不忘吹捧长官、恭维同僚、搞人情关系的。
张五郎格外看不惯杜清檀这八面玲珑的样子,忍不住道:“杜司药是才看到我头上的伤吗?”
杜清檀惭愧道:“是呀,我最近书看得太多,亏了眼睛,看啥都模糊一片。”
不就是想骂她眼瞎吗?
行!她先瞎为敬!
“……”众人都很无语,张五郎不能忍:“所以你既然这么瞎,怎么还敢在御前伺候?就不怕冒犯天颜吗?”
“下官肯定有这种担心,但是圣人喜欢下官做的饭……下官怎能为了这么点小毛病就让圣人失望呢?”
杜清檀憨厚而羞涩地笑了一回,自如地切换成担心。
“控鹤监,您快别说话了,瞧您伤口扯着多疼啊,裴奉御,您若是需要搭下手,只管叫我啊,千万别客气!”
她说着,手上也没停,很直接地把裴元照推到了张五郎面前。
裴元照瞅她一眼,很是上道:“五郎别动,您这伤口得赶紧处理,小心留疤!”
张五郎立刻绷着不敢动了。
一群太医围上去,众星拱月一般把他围在中间,捧手扶脚,嘘寒问暖,若是可以,甚至想给伤口打个漂亮的蝴蝶结。
杜清檀全程围观,全程嘴力输出,夸太医医术高明,夸张五郎配合得好,夸完之后再安慰:“几天功夫就好了。”
张五郎额头青筋乱跳:“杜司药,你知道什么叫廉耻吗?这样阿谀奉承,就不难为情?”
杜清檀眨巴眨巴眼睛:“您多虑了,实话实说绝不会难为情!羞于揭露真相才是不做人。”
“……”张五郎面无表情。
几个太医对视一眼,不能不佩服。
身为众太医之首的裴元照已经给杜清檀安排好了差事——
总有些贵人非常难对付,这么能说话、会说话、脸皮又够厚的人才,内医局很需要!
须臾,张五郎处置妥当伤口,起身道:“杜司药,你来,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杜清檀怯生生地看向裴元照,很小声地道:“这……合适吗?”
裴元照悄悄一指门外,大意是就在大家都能看见的地方比较好。
倒也不是他想多管闲事,只是如果在他面前出事,他也逃不掉干系。
杜清檀就小心翼翼地叫住张五郎:“控鹤监,下官正在上值,不好走得太远,咱们就在这门口说?”
她笑吟吟的:“您瞧,这不当风,廊下刚好有棵柿子树,这柿子没摘,红得多好看啊,再给您端個月牙凳,支个火盆,完美!”
张五郎的额头本就一跳一跳地疼,被她这么叨叨个没完也真是烦死了,索性直入话题。
“你还不知道吧,独孤承宠了!”
杜清檀瞬间傻了,都不用演,表情已经足够扭曲。
张五郎原本很糟糕的心情瞬间愉悦起来,他不好受,其他人也别想好过!
“嗳,你似乎不大乐意?”他笑起来:“多好啊,瞧瞧,我们有的,他也会有,到时候说不定圣人还会封你个诰命呢。”
杜清檀垂下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有圣人给的官职就够了。”
她盯着自己的鞋尖,就搁那儿站着一动不动。
张五郎幸灾乐祸:“想哭就哭啊!我懂你。”
杜清檀却是一点点地笑起来:“我才不想哭呢!我为圣人欢喜!”
“不知所谓!”张五郎确实没能从她脸上看出丝毫怨恨之色,没好气地一挥袖子去了。
杜清檀轻吐一口气,折回去对着众太医团团行礼,朗声道:“才刚被打断,还没认全各位太医,不如我们继续呀……”
其实几个太医都很好奇张五郎找她做什么,只是不好意思问而已,见她这么活蹦乱跳的,就没追问,只笑眯眯地表示了欢迎。
杜清檀与新同僚聊天打屁完毕,就到了下值的时候,明天该她休沐,正好把放在宫里的一些衣物带出去安置。
才出宫门,彩鸢就迎了上来,红着眼睛道:“五娘,救救萍娘吧!”
孟萍萍自敲了登闻鼓,被吴鸣带入宪台之后,就再没露过面。
彩鸢去打听,据说是已被收监,要等查明事情真相才会放出来。
好端端的良家女子,在监狱里关着算什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都没地方哭去。
所以彩鸢就很着急。
杜清檀安抚她一回,打算先去打听打听情况,再去找独孤不求,宫外这些衙门事务她不熟,还得靠他去打点。
不想走到宪台外,又有人拦住了她。
孟父神色严苛,上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为什么要挑唆我女儿做这种事?”
杜清檀被逗笑了:“滚开!不然,信不信我一拳打肿你这张自以为是的脸?”
孟父完全被震惊了,哪有跟人初次见面就这样的?这……是完全不讲礼仪了啊!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杜清檀已经越过他往里去了。
吴鸣严肃地在奏本上落下了最后一笔,杜清檀走进来,甚至都没有抬头,只淡淡地道:“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