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站在实际上空无一物的灵柩后面,听外面喊打喊杀,枪声零星,却也各自胜券在握,不认为两河一系还可以翻起什么风浪来。且不提胡启南的潜心布局,就是白阿买,恐怕从来就没有起过要与那帮亡命徒合作的心思,把他们召集过来,无外乎是为了卖宁家一个人情罢了,至少清理起来,要方便得多吧。
他那几百白家族人之中,现在不知道有多少正提枪持棒,伺机而动。
待到外面哀嚎的声音逐渐取代了打杀的声音,再到连哀嚎的声音都逐渐削弱下去,脚步声也彻底消失。再出去看时,那数百人竟然已经消失不见了,要不是地上还有一片片血迹甚至残肢,刚刚的火并似乎不曾存在过。
两河的善后问题,自然有白阿买和胡启南去做得干干净净,更何况这里是国外,并不是特别值得牵挂的事情。
灵柩之前那数百椅子,此时已经大多翻倒,刚刚三人开会的那个粗糙会议桌竟然还在,我和白阿买又重新坐下,我本意是想要让胡启南也来坐下,但他却置若罔闻,作为一个助手的身份恪尽职守地于重阳站立在我身后。
我将视线转移回白阿买身上,这时候两人的关系与不久以前却是截然不同了,二人是友非敌,很多事情都是可以敞开了去说。
“再过几天,我就要去见见我那从来没有见过的族中分支长辈了。”我率先说。
“以宁家长与身后这位,又携今日之威,想必不应该是什么难事。”白阿买淡然说。
“只是我一直身在局外,至今也大多是雾里看花,恐怕看得不如白叔公这样透彻,心里面始终还是有些慌张的。”
白阿买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言下之意,看在双方刚刚勉强达成的合作态势的份上,当即开口说:“既然如此,我倒是可以跟随宁家长到时候一同前去,不敢说能够起到力挽狂澜的作用,但是如同今日这二人一般,站在宁家长身后,表示西南白家的立场,也是可以的。”
我当然也不指望人家真的身先士卒,即使他愿意我也不方便答应,反倒是只需要人家表明立场,就是最妥善的做法了。毕竟白家本就是宁家的重要助力,况且此次白家也根本没有伤及筋骨,反而借势彻底与两河激进一系割裂,上下也终于不再死守当初湿蛟身份,今后这支白家,势力说不定是要更上层楼的。
说起两河的湿蛟,我又记起一件事来,“经过这次打击,不知道两河湿蛟还有多少势力?”
白阿买嗤笑一声:“一而再再而三,从嘉陵江边那一次开始,两河湿蛟能够凝聚起来的精锐力量至今已经彻底殆尽了,至于散落在各处的零散数量,一来再无核心人物同领,而来也没有初代湿蛟供其繁衍种族,已经不可能成势。”
此言倒也不出预料,有了内部人员的确认,当即就更加放下心来,这个湿蛟之国,死的死,变的变,逃的逃,至此才算是真的了解了。
双方又再交换了一些信息,胡启南又上前想和白阿买谈谈两家名下产业合作的事宜。这就是要深入绑定了。
这事与我无关,也与白阿买无关,毕竟双方都不是能管这种事的人。此时那些去处理尸体或者伤员的人已经从林子里折返了,宁家的人远远站在山坡上,而白家的一些子弟还是返回灵柩旁边,想要将这灵柩入土为安,白阿买呵斥了一声,那几名年轻人才算是恍然醒悟。
白阿买顺手就把那三个人叫过来,“这三人是我族中年轻人,天天闲在家里也算是快把他们爹娘愁坏了,就让他们在这位胡经理手下去做做事怎么样?”
那三人显然事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安排,但毕竟是家中之长所说,就都把视线投向我与胡启南。
这件事当然不会拒绝,名义上是去胡启南手下做做事,实际上是去给宁家做事,继续绑定的筹码罢了。等到那三人离开以后,白阿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幽幽说道:“这三人可是白家将来兴盛的最后希望了。”
我见他说得严重,便说:“白家家大业大,遍及海内外,怎么可能危及到如此地步。”
白阿买不以为意看了我一眼,随口解释道:“宁家长知不知道,既然我白家早有抛弃湿蛟身份之意,为什么在湿蛟湖地,白夜还要拼死阻挠你们杀死湿蛟之母?”他不等我回答,继续说:“因为即使我们知道湿蛟之母死后,我们自然可以自然而然摆脱湿蛟的身份,可是这其中的代价,我们却承受不了,即使我们体内的黑蛇都是来自镜面初代湿蛟的分解,但只要还在这个世界,就会受到湿蛟之母死亡的影响。此时白家上下寿命,长的恐怕也不会超过十年,短的如同老头子,几个月就死了,至于我,说不定过不了年了。”
说到这里,我怎么还听不出来,白家的形式真的极其危险,一个庞大的家族,几年内大部分人都会暴毙,这其中一定会伴随着势力的收缩,体系的崩溃,资源的易主。
“好在老爷子有先见之明。”他幽幽叹一口气,“刚刚与你的那三个人,并不是三代湿蛟,是族中早已经准备好的体内没有黑蛇的清白子弟,却是知道族中的历史,所以我称他们身负白家希望,不是夸张。”
我一时语塞,只能说,“难怪西南白家也能这么多年屹立不倒,族中多是远见有理智的人啊。”
白阿买嗤笑一声,“哪一次投降不是因为理智呢?”
话说到这里,我也无话可说了,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白家早就准备屈服于人类社会的侵蚀,彻底放弃本心的。
心中自然是感慨颇深。如果抛开立场的问题,纯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待湿蛟一族,这何尝不是一个为了种族延续为,了获得生存空间而苦苦挣扎的族群呢。西南的温和派有他们的理智选择,可两河的激进派,那些坚持自己种族血脉誓死不背叛的人,又何尝不是可悲可叹乃至可敬。
想要种族延续乃至壮大,除了拼死一搏势不两立,就只有放弃一切身份与认同,彻底融入人类,而在后者看来,只有让湿蛟真正的灭绝,才能够让后代留存下来,因为他们有了自己的资源,有了自己的地位与名分,有了自己盘根错节的关系,此时所谓的血脉、种族乃至信仰,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呢。
两河所做的,是为了存在,西南所做的,也是为了存在,只不过路线有所不同罢了,前者是疯狂地坚守,后者是理智地投降。疯狂的坚守换来的是投降派和敌人的联合绞杀,至于投降派呢……我看向前面那个负手前行的白阿买,六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步履蹒跚。心中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
不能说是他们是错的,白家后代一定会极为受益于他们今日的选择,只不过以那些流血牺牲矢志不渝的湿蛟先辈的视角来看,多少会有一些遗憾与不甘心罢了。
此时我脑海里突然想起一段没头没尾的歌词,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过的,竟然荒诞的颇为符合我此时对西南湿蛟的所思所想。
“我知道大多数人已经疲惫
当钟声依然长鸣
当我侧耳倾听这尘世回音
天空中飞过一只鸟的阴影
不能说失败了
也不能以群众的名义庆祝成功
好像只能停留在此地
看看云,听听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