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云鸿没想到叶薇竟然会如此促狭,顿时被逗得笑出了声音,与此同时,心中也知道对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也不由得感念眼前这个女孩子的细心与体贴。
“既然叶姑娘执意不收,我也就不勉强了。”最后,还是季云鸿微微一笑,妥协了,“今天时间仓促,等过两日,我一定备下重礼,上门感谢姑娘……”
“行了!少爷,你可好好养身子,别再胡乱折腾了!”叶薇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次要不是你动身去江南,想来也不会发这么一场病!”
“可也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季云鸿反问道,“虽然过程凶险了一些,但能有幸结识姑娘,也算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了,不是吗?”
叶薇:“……”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我没和你开玩笑,我说真的呢!”叶薇见软的不行,便板着脸道,“你现在的身体情况,真的不能乱动,再折腾上这么几次,也不用找我求医了!我不给你看病!”
说实话,她最讨厌不合作的病人了好吗?!
“那我让季叔……”季云鸿显然还有些不死心,试图讨价还价!
“那也不行!”叶薇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她有些头痛的用食指揉了揉额角,果然,古往今来,最让人头痛的不是病人,而是那些强行送礼的人了,“说真的,季少爷,您要是想感谢我,千万别给我送东西!”
见季云鸿一脸懵逼的看着她,叶薇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这乡下的日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父亲已经不在了,大哥又伤了腿,我怕你的东西对我来说是祸不是福……”
季云鸿虽然从小被家人呵护着长大,可对一些家人中间的指物并不是不明白——甚至他们家族里还有不少人盼着他这个季家独子早点归西,好接手他家庞大的家业呢!!
正因为如此,他瞬间便听懂了叶薇的意思,也隐隐猜到了,这位医术高超的叶姑娘,在家里的日子应该不是那么好过。
于是,他点点头,示意季管家收起了剩余的几张银票,随后看着叶薇道:“既然这样,我就不为难你了,但是,还请记得,季家虽然不是什么豪门望族,但还算有点家底,叶姑娘要是碰到什么为难的事情或者是有什么需要,请一定和我开口,不要客气……”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客气了。”叶薇心念一转,反手将之前在袖子里放了许久的镯子递了过去,“我对这河西县不愁,还烦请季少爷帮忙找一家合适的当铺或者金楼,把这只镯子换成碎银……”
季云鸿:“……”合着这事儿你还没忘呢是吧?
季云鸿也是心累,他实在是不明白,之前叶薇手里没有银子,所以想要典当镯子,这个无可厚非,可现在他明明已经给了对方银票,她还要典当镯子,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难道是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商人的多疑让季云鸿想了又想,突然脑中灵光一现:“莫非叶姑娘手里没有碎银?都怪我思虑不周。季叔,麻烦你去取些散碎银子过来,别忘了,这救心丹我们可是还没有付钱呢!”
之前给她钱她不要,这会儿又要当镯子,一个女孩子家,动不动就要当贴身首饰,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想的!
叶薇没想到季云鸿一言不合就给钱,赶忙拦住了闻声要退下的季管家,随后有些好笑的道:“季少爷你误会了,我并不不是没有银钱,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只是这次出门之前,家里长辈和其他几房的人都知道我这次带哥哥来看病,是要当掉这只镯子的,如果原封不动拿回去的话,怕是她们要询问着看病的银钱由来,而我暂时又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给你看病的事情……”
她把话说到这里,季云鸿大概也明白了,叶薇这一房的日子,在叶海英去世之后,应该不太好过。
想起叶海英,季云鸿面前便浮现一个方连白面长须的中年人,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年自己上门求医的时候,对方说对自己的病束手无策的时候那惋惜懊恼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那样一个医术高明、心底善良的郎中,死后子女竟然沦落到要隐匿手中有银钱的地步……
想着印象中叶海英拿不似医生,倒更似书生的样子,再看看眼前叶薇那明显营养不良的肤色,季云鸿心底竟微微有些发酸。
于是,他伸出手,结果了叶薇递来的金镯,温声道:“既然叶姑娘已经有了定论,那我就不再勉强了,这镯子我就收下了。只是,这是姑娘的贴身之物,送到当铺这等地方毕竟不美,不如就按照重量,兑换等量的碎银可好?”
叶薇虽然不喜欢占便宜,但是能不吃亏,也尽量不想吃吃亏,季云鸿这么一说,她便也不再矫情:“既然这样,那就麻烦季少爷了。”想了想之后,她又道,“不过你有一点可说错了,这镯子不是我的贴身之物,这是我堂姐给我‘赔礼’的东西,所以就算送到当铺,也没有什么妨碍。”
季云鸿:“……”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第几次被面前这个小丫头弄得垭口无言了,可他知道一点,那就是,对方看似把话说的轻描淡写,但庄户人家的女儿,能用金镯子这么贵重的东西来“赔礼”,想来叶薇这位堂姐犯下的错误可不一般啊……
回头还是让季叔悄悄打听一下好了……
叶薇的那只金镯子有九钱三分,在季云鸿的强烈要求下,最终折成了十两纹银。
对于这种结果,叶薇并没有异议,毕竟她虽然来到这个世界时间不长,但还是知道,虽然明面上是一两金兑换十两银,但真正兑换的时候,比例应该是在1:1.1左右,所以这么兑换,两人都算不上亏
最重要的是,她给自己和季云鸿之间的定位,并不是单纯的医患关系,她还等着一个月之后,季云鸿身体有了起色,对自己有更多信心之后,和他做下一笔大生意呢,在这种情况下,把两人之间的账算的太过清楚,反而显得她过于小气了。
该谈的事情都谈的差不多了,那边也有下人过来说,叶泓宇的腿也看完了。
季云鸿虽然不认识叶泓宇,但对方毕竟是叶薇的哥哥,闻言便仔细询问了对方的伤情,在得知骨头愈合没有问题,但是因为当初伤的过重,从此只能跛足的时候,季云鸿忍不住惋惜的长叹了一声:“早就听说过令兄的天才名声,一直想着日后日否有缘得见,谁知道初次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令人惋惜……”
随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令兄这种情况,应该也无法继续科举了,之后有什么打算?我季家生意繁杂,倒是缺少擅长整理文件的先生……”
叶薇一听就明白了季云鸿的意思,明白对方知道叶泓宇因为脸上和腿上的伤,既不能继续科考,也不能出去做个教书先生,所以看在她的面子上想要给叶泓宇一个营生,让他不至于成为叶薇这一房的负担。
虽然感激对方的用心,可叶薇还是婉言谢绝了——
一方面,她不愿意通过叶泓宇将自己和季云鸿的利益绑在一起,另一方面,她虽然接触不多,但却了解叶泓宇,知道对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科举仕途,能够成为国家栋梁,造福一方百姓。
在大乾朝,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只要入了商人这一行,哪怕是做个算账先生,都算是自动弃了读书人的身份,绝了以后的科举之路。
叶泓宇的本性不坏,只是这些年被张氏和叶老爷子保护的太好,虽然家境一般,但对于人情世故却太过钻牛角尖,她也是想趁这个机会磨磨对方的心性,等到时机合适了,再帮他把腿治好,圆了他的科举之梦也不迟!
是以,面对季云鸿的提议,她只是微微一笑道:“大哥这些年一心科举,再加上大伤初愈,我还想让他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以后若是有需要,一定跟季少爷开口。”
她把话说道这个份上,季云鸿便不好再多说什么了,叶薇见该谈的都谈的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道:“既然家兄看病完毕,那我就告辞了,至于季少爷你,回家之后好好休养,按照医嘱吃药,一个月之后,我来保安堂给您复查。”
事关性命,季云鸿不敢马虎,自然是慎重的应下。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想要麻烦季少爷。”
“叶姑娘请讲。”
“因为救心丹从制作到成丹大概需要两天的时间,我又不方便在这边久留,所以还请季少爷将制作救心丹的材料准备好,三天后派人来我家里拿,这样可以吗?”
“当然!”季云鸿赶忙点头,“这是应该的,没有让姑娘帮忙制药,还要自己准备材料的道理。”
季管家的效率很高,很快便拿了一个有着不少铜板和碎银子的小荷包放在了叶薇面前。
该谈的事情已经谈完了,叶泓宇的腿伤也已经看完了,就连叶茵的那个镯子,也已经有了着落。事到如今,叶薇也没有了继续留在这里的理由。
于是,她便以不愿意招摇为由,谢绝了季云鸿相送的要求,自己则在季家下人的带领下,向叶泓宇看病的房间走去。
季管家看着叶薇的背影,面上露出了一丝犹豫的神色,终究还是开口道:“少爷,你看,用不用我派人注意一下药材的用量?这样的话,说不定可以拿到救心丹的方子……”
“不行!”季云鸿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他的提议,“你怎么知道叶姑娘跟我们要的药材,每一样都用得上?就算药材和用量都对的上,就凭着她在郊外出手相救的恩情,我们也不能做这种窥人隐私的事情!这让我以后怎么面对叶姑娘?”
对于自家少爷的脾气,季管家再明白不过了,这位少爷看似身体孱弱、脾气温和,但实际上却是相当说一不二的性格,此时见对方隐隐有了生气的迹象,赶紧解释道:“少爷,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药方掌握在叶姑娘手里,对方小小年纪,又有这么一手医术,万一日后有个什么,我们上哪里买着救心丹去?”
“季叔,你多虑了。”明白了季管家的意思后,季云鸿心里的怒气稍稍减退,语气也比之前温和不少,“这叶姑娘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却相当缜密,你没见她走的时候还一再叮嘱今天的事情不要外传,就连三天后取救心丹的地点都定在了村外,对于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
“而且……”季云鸿的眼神突然转为冷厉,“我们季家虽然是商家,却是有着太祖御赐牌匾的儒商世家,也是这大乾朝唯一一家家中子弟可以走科举之路的商家,打了不敢说,在这小小的河西县乃至省城,应该还没有人敢冒着惹怒季家的后果,为难她一个小丫头的!!”
叶薇自然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季云鸿还和季管家有着这么一番对话,她更加不知道因为季云鸿的这句话,自己的安危在短时间之内也算是有了保障。此时的她,正在李柱的帮助下,扶着叶泓宇上了骡车。
“大哥,怎么样?杨郎中是怎么说的?”虽然早就知道结果,也听季家下人汇报过,但上了车之后,叶薇还是第一时间询问了叶泓宇的情况。
“骨头的愈合没有问题了,只是跛足却是难免的了,脸上的疤也只能等着日后慢慢淡化,想要彻底消失,却是不可能了。”叶泓宇把之前杨郎中的话完整的转述给了叶薇,那样子就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情,语气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叶薇:“……”虽然早知道结果,也希望叶泓宇能够坚强起来,坦然面对逆境,但见对方这个样子,她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无声的开合了几下嘴唇,叶薇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道:“大哥也不必难过,要知道,这世上的事情兜兜转转,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候。你觉得没了希望,说不定一回身,又有新的转机呢?”
她原本也就是在安慰叶泓宇,谁知道对方闻言竟然一笑:“你说的也有道理。”他看着叶薇,眼神深邃而复杂:“这世上的事情,谁说的清呢?就像薇儿你,今天能治疗那季云鸿的心疾,日后也难保治不好我的腿伤,你说是吗?”
叶薇闻言心中一震,一瞬间,她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
叶泓宇这话是随便说说,还是意有所指?
难道他从今天自己给季云鸿看病的情况猜出自己能够治好他的腿伤?
不!这不可能!
叶薇瞬间否决了这个想法,她知道,为了不让叶泓宇怀疑,她这个时候应该装作若无其事,或者干脆一脸迷茫的表示自己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可是,叶薇终究还是没有这么做。
叶泓宇本性不坏,经过这次的事情,他应该能够看出,在叶家,谁才是真正无论贫富贵贱都不会抛弃他的血脉亲人,既然动了想要收拢对方心的心思,那自己就应该坦诚以待,否则的话,这件事在叶泓宇心里终究是个过不去的坎,只怕日后还会成为导火索,最终的结果只能是得不偿失。
怎么一向,叶薇便彻底打消了装傻的念头。
她抬起头,看着叶泓宇的眼睛,坦然道:“大哥,有件事,我不想瞒你……”
“嗯,你说。”叶泓宇的声音听起来无比温和。
“就是你的伤。”叶薇深吸了一口气,道,“当初你被抬回来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你的腿伤是粉碎性骨折,脸上的外伤也是外放型的伤口,寻常的郎中,根本没办法治愈……”
“粉碎性骨折……”叶泓宇沉吟着,随后点点头,“很形象,我的膝盖骨碎成那个样子,可不是和粉末差不多嘛?”
说完之后,他看向叶薇:“如果当初给我治腿的人不是杨郎中,而是你的话,你是否又把我让我的腿恢复原状?不!不需要能跑能跳,只要可以让我的腿如同正常人一样走路就可以了。”
叶薇看着叶泓宇,见他眼神执拗,叹了口气道:“当时……爷和奶都急坏了,而我在家里的地位,大哥你是知道的,当时就算我主动开口要求治疗你的腿伤,他们也不会允许的!”
“我知道。”叶泓宇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些年包括叶薇在内的大房过得有多么的不容易。
可是,他终究还是不甘心,只想要一个答案:“我想知道的是,当时如果为我治伤的人是你,我的腿像正常人一样行走的可能性有多少?”
“如果有我自己制作的伤药,以当时的情况来说,我有把握让你的腿伤痊愈。”话说到这份上,叶薇也不再隐瞒,“可当时家里的情况,我手边根本没有任何制作伤药的材料,再加上那药材想要治疗你这样的伤,至少也要封存两年以上才行,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让你的腿如正常人一样行走的可能性,有五成。”
“所以,我的腿原本是有一半的机会不留下残疾的,是吗?”叶泓宇轻声问。
叶薇看着满脸平静的叶泓宇,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可看着这样的叶泓宇,她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于是道:“大哥,那种情况下,爷是不会允许我动手的……”
“我知道。”叶泓宇自嘲的一笑,“这都是报应。”
“大哥……”叶薇有些担心对方的状态,忍不住出言道。
“我没事的,薇儿。”叶泓宇看着叶薇,眼神温柔极了,“我真的没事,我只是突然想通了……”
“你看,如果爹去世之后,爷奶能善待你,或者是我能够主动扛起大方的责任,能够好好照顾你们,就不会不知道我的妹妹竟然有这么惊人的高明医术,就不会家里明明有可以治好我腿伤的大夫,还要去外面请那些医术不如你的郎中,也不会落得个跛足的下场……”
“薇儿,你别真看我,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哪天晚上骂我骂的对,像我这种不孝不仁不义的人,哪有什么资格和脸面谈什么仕途科举,像我这种迁怒继母、不分是非之人,哪有什么资格坐在高堂上教化子民?可笑我连自己的家事都理不清,又有什么资格谈治理国家?!”
“只可惜,如今我明白的太晚了……”叶泓宇摇头叹息道“薇儿,我真的后悔了,我不是后悔之前对你们不闻不问,导致现在跛了一条腿,我是后悔自己没能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在爹去世之后,没能照顾好你们……我,真的很羞愧。”
“薇儿,你……能原谅大哥吗?”
叶薇;“……”大哥你这样一言不合就做检讨真的好吗?你这个样子我很方啊!!
吃惊归吃惊,叶薇毕竟不是真正十四岁的原主,在她小女孩的外表之下,住的是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所以她可以清楚的看出,叶泓宇的每句话都是发自内心说出来的,他的后悔也是真的。
或许她应该给他一点希望。
这么想着,叶薇便道:“大哥,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因为我们也好,娘也好,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见叶泓宇目露吃惊,叶薇笑了笑,道:“大哥,你从小便在奶身边长大,虽然做晚辈的不该这么说,但奶是什么人,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说实话,对于你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对我们的态度只是冷淡,而不是落井下石或者其他的什么,我都觉得你很正直了……而且我们其实也没有那么多想法,在我们心里,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们的大哥,都是我们最亲近的人,这次你病了,我们接你回来,不是为了向你卖好或者是羞辱你,而是真的希望可以好好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