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陀罗听着眼前中年人的磕头声与求饶声, 认真想了想后，问道：“你是谁？”
他对于这种声音和举动很熟悉，但对于这个人, 很不熟悉。
“小的……”华服中年人停止磕头的动作, 咽了口唾沫后，小心翼翼回答说道, “小的正是……正是被小人蒙蔽了险些铸就大错的本镇镇长。”
因陀罗：“……”他沉默了下后, 侧头对身旁的少女说，“晶，你替我说。”
俗称——
不会说话, 所以找一个嘴替。
而宇智波带子这个嘴替显然也很合格, 她开口就是问道：“小人，是指谁？”
而这位自称“镇长”的华服中年人也用亲身行动证明, 就算被当做是仆人, “忍宗大人的仆人”也天然比其他人的仆人要尊贵。故而，他心中生不出任何反驳反抗的念头, 只依旧将额头抵在冰冷潮湿肮脏、他过往人生中压根碰都不会碰触的牢狱地板上，恭敬而小心地说出了自己提前想好的话语——
“正是那堪吉。”
“不瞒大人, 堪吉的姐姐嫁给我做侧室后，我的身体一直不好, 且一时被这对姐弟所迷惑，便将镇上的事物暂时托付给了堪吉。但我是真没想到, 他居然敢趁着我治病之时，在镇上为非作歹鱼肉镇民, 甚至于……”
“甚至于还敢对因陀罗大人你做出这样的事情！”
“真是百死难赎其罪！”
一口气说完这一切后，镇长满心忐忑地等待着回答，然而, 回应他的，却只有一片沉默。他顿时觉得心中打鼓头皮发麻，脑中满是不妙的预感，连忙再度开口说道：“刚刚我命人拷问那对姐弟时，他们招供说我久病不起就是他们做的手脚！”
“若不是因陀罗大人您刚好来到了这里，说不定小的已经……”
“真是万分感谢您的驾临！”
不久前……
他从匆忙赶来的那位大人的随行武士口中得知了这位少年的真实身份，只觉得天都塌了。
这可是……
那位六道仙人的长子。
不仅仅是忍宗成员，而是忍宗主宰者的长子，未来要继承忍宗统领忍宗的存在，结果居然……
若是他早知道，说不定还能借机攀攀关系，结果现在……
想到此，他心中不由再度咒骂起堪吉，浑然忘记了后者东西行为中有多少是源于他的默许，而堪吉从镇内和外村人身上弄到的钱财，又有多少上贡给了他。
他似乎已经全然相信了自己方才的话语，认定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真真切切的受害者。是的，真正的欺骗大师，大约就是能连自己一起欺骗。
“堪吉呢？”宇智波带子开口问道，“现在人在哪里？”
镇长神色一震，连忙回答说道：“实不相瞒，刚刚小的因为心急，拷打时便没让人注意力度，等反应过来时……”说话间，他轻轻挥了挥手……
身后跟随着他一起过来的人，一起抬过来了一个已经从灰白色变成了红色、正在不断往下滴液体的布袋，而后，当着监牢中二人的面，将其中装盛着的事物倒在了地上。
因陀罗在看清那些事物的第一眼，猛地伸出手，一把捂住了身旁少女的眼睛。
“晶，别看。”
说话间，他抬起另一只手一把扯下了蒙在眼睛上的白色布条，露出的赤红色眼眸中，勾玉旋转。
宇智波带子：“……”虽然只是电光火石，但她已然看清，那布袋中滚出来的，正是堪吉、那两个邮寄处员工、以及一起抓捕他们的人们的头颅，其中还混着一个美丽女子的头颅，看起来，应该是堪吉那个即将被扶正的姐姐。
于这一刻，她清楚明白地感受到了眼前人保命的决心与努力，以及，不择手段的无情与残酷。
在事发之前，他可能的确是真心喜爱堪吉的姐姐也是真的将堪吉当作左膀右臂，但是，一旦出了事，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斩杀掉两人，不顾及其中一人是自己的小舅子，另一人则已经与自己有了两个孩子。
……不，那两个孩子此刻还是否活着，可能都是未知数。
毕竟这类人的底线，向来都是深到几乎不存在的。
“你，”因陀罗缓缓将那条源于少女衣物的白色布条塞入怀中，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中年人，沉声问道，“很想死在这里？”
居然敢让这种脏东西倒映在晶漂亮的眼眸中，
真是该死！
晶的眼睛，才不是用来看这种东西的，是用来看他的，看太阳的，看月亮的，看星星的，看她眼中很漂亮的世界的。
总之，不该看这种脏东西！
中年人闻言，脸色顿时一片煞白，完全明白了自己的马屁大约是拍在了马腿上。他动了动嘴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瘫在了地上。
就在此时……
一位身穿武士装的青年人从众人身后走出，满眼蔑视地看了眼瘫倒在地的镇上，朝牢笼中的少年躬身行礼，开口说道：“因陀罗大人，贵文大人亲自来拜访您了，他本人和车架就等在外面。”
常理来说，能当上镇长的存在，多少也算是个小贵族。按照如今的阶级关系，一个武士是不该俯视他的。但是……
“贵文……”因陀罗愣了下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吉冈贵文？”
“正是如此。”
“那是谁？”试图扒拉掉某人手未果的少女好奇问道，“这个吉冈贵文是谁？”
武士：“……”他张了张口，有心想要维护主人的尊严，毕竟，在他看来，除了眼前这位大人，其他人没什么资格这样称呼主人。但是……
他看了看少年依旧捂着少女眼睛的模样，决定还是假装没听到方才的话。
毕竟……
万一他惹怒了这位大人，那么待会，他的头颅也可能会被贵文大人砍下来送来给眼前人息怒。
“是这片领地的主人。”因陀罗回答说道，“也就是我们之前提到过的领主。”
“……哦。”宇智波带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是的，本地领主亲自赶来了。
理由很简单，之前因陀罗因为村子里发生的事情，曾经通过某种父亲交给自己的渠道传信，毕竟，他答应过晶的，要惩治那两个人以及护住那个村子。
这样做当然是有效的，因为任何一个领主都不会希望只因为这种小事就得罪忍宗的大少爷。但随之而来的结果就是……
领主吉冈贵文在得知忍宗的大少爷来到了自己的地盘后，顿时就起了拉拉关系的打算。当然，他对这位大少爷的性格也多少有些了解，觉得就算没拉成关系，也至少不能惹怒对方，以免为自己招致祸端。
毕竟……
若是他真的得罪了这位大少爷，那么，国主恐怕会毫不留情地带着他去忍宗请罪，哪怕摘下他的头颅也在所不惜。
所谓的“生物链”，说的大约就是这么一回事。
言归正传。
得知消息后，吉冈贵文以对贵族来说相当不可思议的高速度赶到了这附近，到达这镇子时，原本只是想打听大少爷路过的消息的，却没成想有“对方现在就住在这里”的意外之喜。
但紧接着……
这份惊喜就完全变成了惊吓甚至烦恼忐忑害怕恐惧。
所以，他这会儿就等待在牢狱的门外。
至于为什么不进来……
那自然是因为他这样的高贵之人怎么能够踏入这种污秽之地。
以及，事情还没严重到他需要连滚带爬地跑进来的地步。
但很显然，本地镇长需要。
在后者跪在面前奉献出了足够多的钱财且声泪俱下地哭诉了一番后，吉冈贵文决定给这家伙一个机会，让他先进去与那位因陀罗大少爷道歉，若是能够得到原谅，那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不能……那求他也没用。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效之”，反过来也是一样，不被吉冈贵文瞧得上的镇长，自然也不会被服侍高贵主人的武士瞧上。虽然严格来说后者的身份更高，但谁让他有个好主人呢，是吧？
言归正传。
“他为什么不进来？”
不知不觉间已经不像过去那般好糊弄的大少爷直白问道，
“既然来了，吉冈贵文为什么不亲自进来？”
“额，大人他……”青年武士一时语滞，而后就听到眼前少年问道——
“怎么？”因陀罗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难道他认为，我不配让他亲自前来拜访，区区一个你就足够了？”
闻听此言，青年武士的额头上顿时满是汗珠，忙不迭地躬身行礼说道：“因陀罗大人，贵文大人绝无此意！他、他只是……”他看了眼依旧瘫坐在一旁的镇长，非常果断地选择了将锅甩给后者——
“他只是听说这家伙有话想要单独与您说，所以才会体贴地在外等候！”
“如若不是这家伙哭求阻拦，贵文大人当然会第一时间前来拜访！”
“哦。”因陀罗点了点头，如此说道，“那你去让他进来，就说我在这里等他。”
“……”
“嗯？”
“是、是！！！”青年武士连连躬身行礼，而后忙不迭地转身跑了出去。
“……因陀罗，放开我的眼睛啦。”听到对方离开的宇智波带子再度扒拉起少年的手。
“脏，别看。”
“我才不怕这些呢！”
“……”
“而且，我可是要和你一起旅行的人，怎么可能逃避这种东西！难道以后半途再遇到类似的情景，你还能把我丢开不成？”
“……”
少年沉默了下后，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不过立即侧过头，双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少女的表情，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她脸上露出任何不适的表情，他就会立即再次捂住她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再看。
然而……
少女的眼神却一直很镇定，镇定到……
好似已经很习惯看到这样的场景。
但这是不可能的……
因为晶是温柔而温和的，这么说吧，她在他看来是最不会杀人的类型，所以，对于厮杀、鲜血和死亡，应该是非常非常陌生的。
只是……
此刻的她也确实是非常镇定。
那双漂亮的漆黑双眸，就像是随着夕阳而来的无边夜色，安静地容纳了眼前的一切。
“晶……”
“嗯？”
“没事吧？”
“我没事，只是觉得……”
“嗯？”
“这种事情，真是让人厌恶。”
无论是私刑，还是因一己之私而生的杀害，抑或是这种一层层推卸责任罪过的行为，真是……
让人非常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