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陆修文与东穆国太子百里佳木关系倒还算是不错。
太子平日里有数位先生分别教授他不同的课程,这其中有文有武,有天文地理,天下时政,甚至还专门有一位先生给他讲一些天下的杂闻。
看得出,百里野林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培养还是不遗余力的,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文武双全,博览群书之人。
可人的精力终归是有限的,纵使百里佳木天资聪颖,但在宫里读书读得多了也会觉得乏味。
毕竟是个年轻人,难免会有一些贪玩的心思。
而给他上课的那些先生个个都是老学究一样,开口之乎者也,闭口家国天下,听得多了他也觉得寡淡无味。
倒是陆修文与其他先生不同,除了传授他诗文典籍之外时常会与他谈心,了解他的爱好,并鼓励他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二人接触的时间久了,百里佳木多少对陆修文也形成了某种依赖,每当他觉得无趣的时候便会命人召陆修文进宫陪他谈心。
陆修文虽然性情沉稳内敛,但每次与百里佳木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滔滔不绝地为他讲述自己曾经的所见所闻,尤其是关于景元帝国的事情。
百里佳木对此也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虽然对于他这个太子来说,景元帝国是他未来执政后的敌国。
但在听闻陆修文对景元帝国的各种描述之后,他竟也逐渐的心生向往,渴望着有一天能亲自前去景元帝国见识一番。
陆修文之所以这么做,其实也是有着自己想法的。
两国多年敌对战乱不休,虽然近些年不再打仗了,可关系依旧十分紧张,无论从哪方面讲这都不算是好事。
陆修文面对这个东穆国未来的掌权之人,希望他能多多了解外面的世界,将来能够不再像他的父亲那样,为了自己的野心而挑起战端。
若景元帝国和东穆国能够长久地和睦相处,无论对两国的百姓还是对整个天下来说都是一件幸事。
自己既然无法改变当今圣上百里野林的想法,那便从这个太子入手,为今后两国的和平打下一个基础。
陆修文虽然身为东穆国人,可是在景元帝国生活的那些年成为他人生中不可抹去的一段记忆,而这段记忆又充满着温情和美好。
所以在他看来,战争无论是对景元帝国还是对东穆国都是没有任何好处可言的。
因为太子喜欢陆修文,所以陆修文进入东宫自然要比其他人更容易一些。
百里佳木还特意给了他一块进出东宫特许的牌子,凭此物他可随时前往东宫而不受阻拦。
虽然也要通过太监的通报,但也省去了不少的麻烦。
陆修文来到东宫见到太子百里佳木的时候,百里佳木刚刚上完课,正伸着懒腰从书房中走出来。
一见来人是陆修文,顿时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这个太子当得的确有些辛苦,除了每日有先生为他授课,平日里百里野林还会将不少的政务交给他来打理,以培养他这个太子处理政务的能力。
所以他平时难得空闲,也只有陆修文的到来才让他能够有借口以上课的名义聊聊一些轻松的话题。
陆修文上前与百里佳木见过礼之后,二人便返回书房。
由于陆修文是太子的先生,所以二人在授课之时书房中不可有外人打扰,就算是太子的贴身太监也只能在门外候着。
原本这是不被允许的,但在百里佳木的一再坚持之下还是为陆修文打破了这个常例。
两人在房中读书的时候,百里佳木表现得十分放松,毕竟陆修文这位先生不像其他先生那么严苛。
陆修文按照往日的惯例给百里佳木讲授了一些诗文典籍之后,二人便开始了闲谈。
“陆先生,您来宫中为我授课差不多也两年有余了,为何父皇要封官你却一直拒绝?”
陆修文淡淡地笑了笑,对着百里佳木说道:“当初受圣上之命入宫教授殿下课程是圣上对我的恩典,能够教授殿下一些东西也是我的荣幸。
“可我一直都无心做官,不想走上仕途,所以才拒绝了圣上的封赏。
“其实像如今这样不是挺好?我没有官身,与殿下相处起来反倒更轻松一些,难道殿下不是这么觉得吗?”
百里佳木一直以来对陆修文都十分信服,所以无论陆修文说什么他都会觉得很有道理。
此时听陆修文这么说,他不禁点了点头,轻声说道:“陆先生说的倒也是,若先生如今是官身的话,你我二人见面倒是挺麻烦。
“你要与我行君臣之礼,我又要与你行师生之礼,每次见面都要如此折腾一番,想想都头疼,像现在这样倒也不错。”
其实陆修文说的都是借口,不想做官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搅和进这尔虞我诈、污浊不堪的官场。
他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白鼎公和柳行斋那样著书立说造福苍生,至于朝堂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才不想掺和。
不过面对百里佳木,他却不能将话说得太过明白,毕竟百里佳木是东穆国的当今太子,有些话还是不便直言的。
“先生可有听闻那景元帝国的使团昨日已经来到京城?我听说他们刚到济州城外的时候还闹出了一些波折。
“那景元帝国的使臣居然让礼部的那些官员为其使团牵马,这事情虽然只过了一夜,如今已经在济州城内传得沸沸扬扬。
“不知先生对此有何看法?是否觉得那景元帝国的使臣太过无礼了?
“面对我东穆国的礼部官员竟如此嚣张狂妄,礼部尚书梁德政如此无能,不知父皇会如何处置此事?”
原本陆修文就想将话题引到邵曦他们的身上,如今还没等开口,想不到百里佳木竟然自己提了起来。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前一日的事情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如今消息传到宫中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既然百里佳木自己主动提起此事,那么自己也就有机会借着这个话题来聊一聊邵曦了。
“这件事如今在济州城内早就传开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
“既然殿下问了起来,那么我倒想先听听殿下的看法,不知殿下对这景元帝国使臣是怎么看的?觉得圣上会如何处置此事呢?”
百里佳木被陆修文这么一问,倒是沉默了下来。
虽然只是与陆修文在书房中私下闲聊,但此事关乎东穆国的国体,他身为太子自然不敢随意妄言。
陆修文见百里佳木没有说话,便开口引导道:“殿下是否也觉得这景元帝国的使臣太过无礼狂妄了?”
原本以为百里佳木会点头称是,甚至可能会开口谴责邵曦一番。
却不想他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双眼看着陆修文,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我倒是不这么觉得。”
“哦?殿下有不同的看法?可否说出来听听?”
百里佳木略微思索了一下,这才缓缓地说道:“景元使臣羞辱礼部官员自然是不对。
“可为何礼部的这些官员在明知对方提出如此要求是羞辱他们的时候,却依旧照做了呢?
“我相信当对方提出这种过分要求的时候,他们一定也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可最后礼部尚书梁德政却做出了妥协。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礼部有把柄在对方的手中。
“我虽然身在东宫,可对外面的事情也并非全然不知,这景元帝国的使团进入我东穆国之后,似乎礼部并未派出官员前往东平关迎接使团。
“而使团却依旧如期抵达济州城,可刚刚到了城外便被拦在了外面,此事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大将军所为。
“宫外带回来的消息是使团就在济州城外扎营做饭,不打算进城了,如此一来势必会影响为皇祖母贺寿之事。
“想必梁德政紧张的是这件事,所以才不得不出城迎接。
“虽然两国之间一直不睦,可使团出使讲的是个礼数,先是东平关失礼,后又在这济州城外对人家的使团无礼,换是我也会反击。
“既然失礼在先,遭人刁难也就是意料之中,说起来也全是他们礼部自找的。
“不过我身为太子站在东穆国的立场上来看,那景元使臣确实是很狂妄,可我又说不出他哪里不对。”
陆修文听着百里佳木的话,忍不住满意地点了点头,眼前的这个太子果然是个能够明辨是非之人。
他虽然以东穆国太子的身份认为邵曦有些狂妄,但于情于理他又对景元帝国使团之事表示了理解。
其中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以及是非曲直,他都能够了解和分析得清清楚楚。
而不是仅凭着自己的好恶来做出评价,这是让陆修文感到最欣慰的。
“那么殿下认为圣上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毕竟礼部官员为景元帝国使团牵马,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不管怎么说都有失国体,殿下觉得圣上会不会对景元的使臣问罪呢?”
对于这个问题,百里佳木倒没有什么犹豫,很痛快地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我能想到的事情父皇必然也能想到,既然是我们理亏在先,自然没有理由去向人家使臣问罪。
“再说了,将此事闹大的话对于我们没有任何好处,谁会顶着一张被人打红的脸到处告诉别人自己被人打了?
“此事应该会就此不了了之,就算父皇要问梁德政的罪,那也是等使团离开东穆国之后。
“父皇也未必会这么做,毕竟此事若没有父皇的默许,他们也不敢如此擅自妄为。
“只不过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牵扯到父皇的头上,否则我东穆国真就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见百里佳木分析得头头是道,陆修文心中也感到十分欣慰。
这个太子虽然年轻,如今却已经能够将事情看得如此通透,这对他未来接掌皇位是有很大好处的。
手中掌握权力是一回事,懂得如何使用权力则是另一回事。
百里佳木生于皇家,长于宫中,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注定是权力的拥有者。
可若是不懂得如何使用自己手中所掌握的权力,那对于他来说将会是一种灾难。
匹夫无罪还怀璧其罪,更何况他身为皇家之人?
如今又是东宫太子,若是不懂得如何运用自己手里的权力,将来势必会被有心之人所谋篡。
到那个时候,他虽然名义上是皇帝,实则却是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一个傀儡罢了。
如今看到百里佳木有此番心思,陆修文也甚感安心,东穆国将来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应该不会有错。
“刚刚殿下也说觉得这景元帝国的使臣太过狂妄,可除了狂妄之外,殿下对此人有没有什么别的看法呢?”
百里佳木似乎在等着陆修文的这个问题,见陆修文终于问出了口,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当然有!此人虽然有些狂妄,但我还是挺佩服他的!”
“佩服他?他对我东穆国如此无礼,甚至戏耍礼部官员,殿下又何来佩服一说呢?”
百里佳木站起身,背着双手在书房中来回踱起步来。
“正是因为此人足够狂妄,才让我感到佩服。
“听说此人年纪与我相仿,如此年纪便能被景元帝国的皇帝委以重任,带领使团出使我东穆国,料想此人绝非平凡之辈。
“东平关未见礼部迎接,他却什么都没说,就这么带着使团来到了京城,到了城外遭人刁难使团不能入城,他也并未前来理论。
“而是选择就地扎营,这倒是反将了大将军一军,同时也等于给礼部梁德政下了最后通牒。
“使团进不了城就不能给皇祖母贺寿,这个责任到时候任谁都担不起。
“他是景元帝国的使臣,贺不贺寿对他来说未必有那么重要,可对于尉迟大将军和梁德政就不同了。
“此番以不变应万变足见此人城府极深,性情沉稳,而且心思缜密,最让我佩服的是他的勇气。
“一个外邦使臣在济州城下与我东穆国众多官员斗得有来有回,而且还能逼得礼部官员们为使团牵马。
“往年景元帝国派过来的使臣,先生可曾见过有这样的?”
毫不夸张地说,此时百里佳木对邵曦的钦佩之情已是溢于言表,陆修文看在眼中也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殿下,若是在太后寿辰之前能与此人见上一面,殿下可愿意?”
“与他见上一面?在哪里?在这里吗?”
“不错,就是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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