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长是人千里(四)

我又回到了樱花林,可是这回樱花林中一片寂静,所有美丽的粉色花瓣凝在空中,我慢慢穿越前行,一经触碰,美丽的花瓣便化作粉色的灰烬,掉落于地化为尘埃。

远方有一个红发少年和一个大辫子的少女一动不动地背对着我坐在樱花树下,含笑地摸着一册满是针眼的寺集,

“看看,那个可怜虫眼中的你?”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转身,却见血瞳地撒鲁尔正坐在河边同我一起看着黑河里的倒映,他可能是刚刚摆脱恶鬼的揪緾,正微喘着气,使劲平复呼吸。

我这才注意到那河里的画面中,那少女的脸上不时拂过灿烂的花瓣,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她没有表情,甚至没有五官,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空空的脸.

果然非珏从来就不知道我长什么样。

我微笑地唤着他的名字,手刚刚触碰到他的身子,他便化作片片樱花飞舞,所有的场景全部化为樱花瓣漫天飞舞,渐渐那片粉红的世界化作殷红似血的粉尘,最后那个世界变作一片黑暗。

我一惊,使劲睁开眼,依稀看到锦绣伤心欲绝地伏在我胸前哭泣,哭红了一双紫瞳,反复地说道:”你这大傻子,为什么要去送死。”

白面具静默地站在她身后,他身后跟着个小孩子,那个孩子抓着他的衣袖,也带着个面具,对锦绣探头探脑的,像一个幽灵似的。司马遽在那里幽幽道:“别太伤心,林毕延还没有发话,许是有救。”

可是锦绣却没有理她,只是埋头哭,哭得髻落钗松,妆容俱毁,涕泣乱淌,连声音都变了,好像她很久没有这样哭了,好像她人生的支柱哄然崩踏。

“你把她放到那人手里,应该料到这个结局的,也许,你只是在难受,她居然爬回来了,”司马遽又忽地换了一种口气:“毕竟这回子,她死在他面前,便会永远留在他心底,你是彻底没希望了。”

锦绣终于有了反应,慢慢直起身来,止了哭,却对他回首吼道:“你闭嘴,像你这样的原家狗怎么会懂得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

锦绣头上的黄金镶翠步摇被大力甩向那个孩子,那孩子吓得大叫一声用手挡开,然后逃开了去,而我则很混乱,不知这是永业三年的恶梦,还是现时发生的恶梦,因为我一直都不喜欢暗宫宫主,我讨厌他的嚣张跋扈,随意污辱我和锦绣,还有草菅人命。可是我怎么也无法醒来,对不起,锦绣,我实在太累了。

也许现实就是恶梦,恶梦也就是现实,我转世的这个世界里现实与恶梦之间本没有太大的界限,于是我选择闭上了眼睛,最后又选择回到了撒鲁尔的血河边上,沉默地蹲了下来,同他一起默默地坐在河沿上。

“咦?!你今天不逃了吗?”他喘着粗气,一边驱赶着拉都伊的恶灵。

我迷离道:“逃哪里去?”

“你不怕我了吗?”他驱散了一众恶灵,好奇地坐在我身边:“你怎么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迷茫地望着冒着血泡的血河。周围的恶灵似乎也跟着我平静下来,只是唱着忧伤的歌,在血河上漫无目的地飘浮,他看了我一会儿,也坐到我身边,同我一起沉默.

过了不知道多久,血河中我看到许久未见的前世,苍白的病房里,一个女人的脸更为苍白地躺在病床上,混身插满管子,一个秃顶的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堡着电话粥:”你别闹了,今天我老丈人要来,不能过来.”

“不管怎么样,她是因为你跑出去出事儿的吧,现在搞成个植物人,你明知道我最讨厌医院了,她爹妈不同意拔管子,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喂!别发火了,乖,宝贝等我明天来看你.”

他刚挂完电话,一对老年夫妇相互蹒跚地走进来,他立刻改了一脸悲痛地挽着一位看似眼熟的老者坐到病床边:”爸爸,你和妈身体又不好,这是最好的病房,颖她什么也听不见,你何苦再来呢.”

“俞长安,你给我住口,”老者暴怒地吼了一声,转而心疼地看着那个病床上的女人道:”颖儿啊,你什么时候醒来呀.”

我不觉怒火中烧:俞长安,你如何能够这样欺负人?

忽然我看到那个病床上的女人对我微一侧脸,对我睁开浮肿的眼,她那空洞的眼神对我说道:”回来。“

不错,我要回来,好好教训李长安这个人渣,我向她伸过手去,血河的中心忽地裂出一个大口子,变成了黑色的漩涡,漩涡的中心却是那个明亮喧嚣,车水马龙的21世纪。

身边的撒鲁尔大叫道:“你要到哪里去,不准走,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感觉我慢慢升起,飞向那个漩涡,我使劲甩开撒鲁尔拉着我的手,眼看就要回到孟颖一心向往的新世界。忽然有一个声音把我拉了回来:“木槿,你为什么还不醒来呢?”

那人的声音很低沉,仿佛死了一般,“这几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所以累了,要睡这么许久吗?”

“别傻了,他不会醒来了,林毕延说了,她醒不过来,白优子只能保住她的身体不死,可是她的脑子完了,魂已然归去,”有一个人的声音嘶哑难听,是那个司马遽,他使劲压低声音:“你这是在白费力气。”

我一下子进入了那具生活了24年的身体,噢,闹了半天,我两头都变成植物人了?

原非白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抬高声音:“你出去,我现在不想见你。”

可是司马蘧的声音却攸然近了。

“你这个只会误事的蠢货,”只听他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道:“老头子知道了,你我都完蛋了。”

原非白冷笑一声:“你且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

“还不连累?就因为她,我被你祸害这么多年了。”他恨恨道,“这个女人不像她妹妹那般娇艳迷人,可是她有点和她的妹妹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的毒花,迷惑男人的祸水,而你,好像就是喜欢毒花祸水。”

许久,原非白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你原来你这么了解他们姐妹俩?”

司马遽的声音停了一会儿,然后又粗里粗气道:“你怎么不明白呢,这个祸水是大理段家的财神爷,也是段月容的外室,还有了个娃,你若想收了她危胁段氏,我可以理解,若是想破镜重圆,你是在自掘坟墓,无论你作哪般想,你发动你的门客去西域救她,还有这回前往汝州前线,老头子已经起疑心了,若是老头子知道了,你我都要玩蛋。”

“你早知道她是花木槿,却瞒了我五年。你这个混蛋。”非白继续冷冷道:“我已经看在你没有告诉我父候的份上,饶你一命了,你还要得寸近尺?”

“你不必担心,我自然不会连累暗神大人,我劝你莫要再打这个女人的主意,”前方的身影霍然转过身来,天人的容颜朦朦胧胧,几不真切,他对暗神冷冷道:“不然,你莫怪我不念情份,撕毁和约。”

白面具滞了一会,尽量柔和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让她祸害段氏不挺好的吗?利用她对你的感情,来降伏段氏,这有多好…….。”

司马遽等了一会儿,原非白没有回答

“好,“司马蘧的声音即惊且怒:”你现在翅膀终于硬了,也不听我的了,且等着,你同你的这个祸水不是被原非清那兔子吃了,便是被你老情人花锦绣宰了.”

我有点累了,又想睡去,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木槿,别睡了好吗,”很久以后,原非白的声音又起:“我很想你,我一直很想同你好好说说话,”他絮絮说着:“林大夫说你如果今天醒不过来,那就连白优子也没有用了。”

他似哽了许久,勉力出声道:“我不信,你只是累了,只是在生我的气,恨我同锦绣联手骗你,恨我移祸江东,恨我拆散你和非珏,恨我没能好好保护,恨我没有认出你来。”

我想开口,却无法开口,他的声音俞加清淅起来:“我想同你说说话,”

“我们该聊些什么呢?咱俩的缘份该从何时说起呢,”只听他接着幽幽地笑了起来,轻声道:“我在认识锦绣的时候,就去调查过你了,那时我心里想着,明明是一个父母生的,为何你比起你妹妹来又臭又小呢,除了嘴巴厉害点,一辈子也就窝在北边的小破屋子里做着浣衣刷粪的粗役,那时我只记得周大娘一直夸你会做一些奇怪的刷子来洗东西……洗得恁是干净。”

“只是我打小就觉得你是个油嘴奸滑的孩子,恁是不喜欢你,”他低沉地笑了一下,“也许你不信,我们俩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因为你小时候每年冬天总爱到咱们宛子附近转悠,你好像很爱摘西枫宛的梅花,为这个我没少生你的气,多少次想派人把你吊起来狠狠罚你,不过为了锦绣也就作罢了,后来你受了杖责,到西枫苑,我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其实我心里也明白,你一年比一年出落得美丽灵动,你看看,我从来都没有夸过你长得漂亮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可怜的非珏专门私自请人写信给父王,求父王为他主婚,把你许给他,可是我却故意半道上劫了这封信,然后使人送到果尔仁的手中,果尔仁自然震怒异常,狠狠地怒斥了非珏,于是他与果尔仁两人便生了异心,然后我便称此机会修书给父王求纳你为我的妾氏。”

“怎么样,你心中一定在想,我很坏吧?我总以为自己比四毛子更爱你,更了解你,更配得上你,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你哭,我自问总有办法保护娘亲,可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在我手中断了气,我自问我了解锦绣,却无法给她想要的东西,任她飞向别人的怀抱,锦绣伤了我的心后,我便对自己说,从此以后绝不再对女人用真心。”

他自嘲地冷笑着:“可是老天爷却让我头一个就遇到了你,我明明知道你是锦绣和小五义托付给我的人,我应该好好对你,可是我却故意冷落你,不给你好脸色,你对我其实很好很好,从采花贼手上救了我,解了我的毒,可是我一点也没有感激你,反而打你出气,因为我心底深处一直把锦绣的帐全都算在你的头上,然后我就害得你半条命也没有了。”

心像被什么融化了,然后又被什么狠狠地撕裂了,眼角有泪流下,有人用颤抖的手轻轻帮我拭去.

“你总是对我笑,我告诉你只有三十年寿命时,我以为你会像锦绣一样在我面前伤心地哭,可是你却只是苦笑一下,然后还是一直对我那么灿烂地笑着,那时我忽然觉得你的笑容很刺眼,为什么你一个整天浣衣刷粪的臭丫头可以笑得这么开心呢?”他的语气忽然一改,在那里冷冷地述说着,好像在说另一个人一样,“于你而言,好像这肮脏的人世上每天都有让你开心的事,我明明知道你是那样良善的一个人,却开始一肚子算计你,因为我想看看你痛苦的样子,我故意拆散你和非珏,甚至设计你爱上我,什么华羽宫灯,为哄佳人一笑,当你什么也不知道地开始对着我脸红时,我就知道你万劫不复地爱上我了,可是我不知道的却是......原来......原来我把自己也算计进去了,然后老天爷开始了对我的惩罚,你终于发现了我和锦绣的事,你再也不对我笑了......我的心里从来没有这样难过。”

我的泪水汹涌滑落,开始想挣开我的手,想离这个可怕的男人远远的,永远永远不要再见到他。

司马遽的声音轻哧一声:“没用的家伙,你是想气死她吗?”

唯有滚烫的液体滚落眼角,顺着颊慢慢流了下去,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拂去我的泪珠,有人轻轻趴在我胸前,悲伤地继续说道:“你后来还是走了,一想到你在战乱中受了那么多苦,被人欺侮,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就心如刀绞......”他万分苦涩:“木槿,你可知,这八年来我的心上眼上,醒着睡着,一刻也忘不了你啊。”

他剧烈地咳了起来,而司马遽似在低声地咒骂着:没用的情种祸胎。那声音里却含着一丝无奈和悲痛。

我的脖劲间有冰凉的泪水滑落,混着一丝血腥味,他抚上我的脸颊,哀伤地轻轻道:“岁月一年一年过去了,你生还的希望越来越小,我却依然在幻想着,有一天你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天真得想着,如果上天肯把你还给我,我一定好好待你,再不让你吃半点苦,我要让你天天对我笑.....可是.....可是直到看到你为了救我跟着撒鲁尔跳下去,还有在汝州战场上,你满身是血的样子,我终于明白了,我不过是第二个原青江,我该死地出版了那本花西诗集,这八年来,其实是把自己心爱的人往死里逼。”

“木槿,原谅我。”他颤声道:“我一直想对你说出这句话,你要怎样折磨我都行,只是,你莫要再离我而去了,我已经受够了.......没......有你的日子,求求你醒过来吧。”

从我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原非白起,我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探索他的心理,今夜,我万万没有想到,所有的答案却源于我对他的那丝傻笑。

以前我总是以为段月容是这个世上最疯狂的魔,直到这一刻我才知道眼前这个天使一般的人,才是世上最深情,最痴迷,最疯狂的人,也许他一直以他的父亲为不耻,一直想做一个超越他的人,可是却无意间陷入自己作茧自缚的情网,终于成了比他的父亲更加偏执的人。

我一直以为他爱着我的妹妹花锦绣,却也对我多多少少有些特殊的感情,而我却始终不能分辨这天人一般的原非白对我的示好中有多少是出自利益算计,多少是出于对我的好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对我这份爱的份量。

当我幻想用八年时光消磨这一段无望的爱时,他却执着地把这一段孽缘彻底地化成了他的心魔,生生地折磨着自己。

我睁开了眼睛,原非白憔悴的脸就在眼前,他狂喜道:“木槿你醒来了。”

司马遽的面具也出现在眼前,我听到他非常惊讶的声首:“哈,还真醒啦?”

他立刻快步向外走去,大叫着:“林老头,快点进来,祸害果然遗千年,她醒啦。“

原非白一片疼惜地看着我,扶着我小心翼翼道:“木槿你怎么样?”

于是我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我想大声对他说:你这个大混蛋,毁了我一生,你知道吗?你才是大祸水,人间大祸害。

可是话到嘴边,只觉气若游丝,万般艰难,我勉力抓住他的前襟,看着他的凤目圆睁,柔肠百转间,只是流泪道:“我要尿尿啊。”

然后,我再一次晕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是元庆四年的雨水。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终于滴同小木见面了,并且坦白了他心底一直想说的话。。。。。。。唉!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大家不要骂我后妈啦!我觉得比起步步来其实算亲妈的啦!

谢谢lynyy读者指正长安姓俞而不是姓李,对不起,太急了,给忘记了。谢谢

这一章应该是我2009年的时候写的,后来一直因为回国后生活工作上的不畅,以及文章后续的顺利性,一直没有圆上,今天终于圆上,要好好庆祝一番。有读者提到要写得像瓜州、弓月城木白见面那样热血沸腾,这个要请大伙慢慢看,因为这里我们又回到了木白那种内心天雷地火,外表婉约派的世界里,请容我掌握火候,慢慢地煲这锅木白烫哎,大家也帮助我涌跃发言,咱们慢慢进入另一种情高的高峰境界。

还有请各位爱惜这篇文章的兄弟姐妹且勿将v部分的小说私自转出去,一是要付法律责任,二是海包子真心请大家爱护海包,我现的经济情况是真得不乐观。再次感谢大家,请继续观赏木槿花西月锦绣的大结局卷,双生子诞,龙主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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