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得罪完了，李亦行才想起道歉。
他在唐唐的小茅屋里一直等到了晚上，怕他又像上次一样出事，正打算出门去找，忽闻外面一阵窸窣声，他躲在门后暗处藏好身，没一会儿，月光从门缝中洒进来，一个瘦小黑乎乎的身影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唐唐站在门口垫着脚尖遥望了一下李亦行的马车，嘴里不知嘀咕了句什么，正要往里走，突然后背一重，一个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哪里来的小毛贼，胆敢擅闯民宅？你可知这是谁的屋子？”
唐唐一下就认出对方声音，挣扎道：“快放开，登徒子！”
李亦行非但没放，反而将他勒得更紧了：“登徒子？谁？我吗？”
唐唐怒道：“快松开，不然我喊人了！”
李亦行更加无赖：“喊什么？喊流氓？喊非礼？还是喊救命？”
“你！”唐唐见他如此不讲理，鼻子一酸，放弃了抵抗。
见他情绪不对，李亦行终于慢慢松手，掰着他肩膀把人转向自己，借着月光仔细一看，竟然哭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唐唐低着头，黑暗掩藏了他的情绪。
李亦行慢慢意识到个中不妥，轻轻擦掉他眼角的泪：“不喜欢就不逗你了呗，哭什么？”
唐唐咬了下嘴唇：“你根本不懂。”
李亦行：“我不懂你不会说给我听么？”
唐唐吸着鼻子：“不想跟你说，反正你都快走了。”
李亦行：“那你想不想跟我走？”
唐唐推了他一把：“又逗我，烦人精！”
李亦行抓住他的手正色道：“没逗你，这回是认真的，你想不想跟我去李家？”
唐唐抬起头同他对视，许久后才开口问道：“我去李家，能做什么？”
李亦行攥着他的手轻轻松了力却没放开，指腹摩挲了一下，道：“唐唐，你很漂亮，我对你的心思并不单纯，今天所做的一切，一半是试探，一半是认真。”
唐唐闻言，慢慢将手抽回，垂下眼眸：“承蒙少爷抬爱，我可能，要辜负您的一片心意了。”
李亦行见状轻叹口气，笑道：“无妨，即便你不去，我也会留一块地给你。”
“谢少爷。”
李亦行揉了揉他脑袋，又道：“那现在可以跟我说说我不懂的地方了吗？”
唐唐终于笑了，点了下头。
圆月如盘，门槛上，两人并肩而坐，皎洁的月色洒下，秋夜凉风中，唐唐挨着李亦行获取了点点温暖。
“我生在冬天，听人说我出生前几日，爹为了让我娘喝到山鸡汤，顶着风雪进了山，一去再也没回来，而我娘也在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从睁开眼睛的第一天，我便是孤身一人了。”
这是村里众人对唐唐身世的解释，也是李亦行来回听了数次的版本。
“可是别人口中的我爹，其实不是我亲爹。”这是李亦行未曾听过的。
唐唐手里折着枯草，眼神飘远：“我娘是个风尘女子，我听人说她很漂亮，还是青楼里的头牌，只是因不小心怀了我，从青楼偷跑出来，这才遇上我爹。我爹知道她的出身，也并未嫌弃，而是将她带回了家，也就是唐家村。”
听到这儿，李亦行心中略有震惊，同时暗道难怪他的长相如此出挑，背后竟有这般缘由。
唐唐继续道：“正因为此，所以从小我听到不少……话。村里人虽对我好，但我却不能和他们家的孩子一起玩，他们嫌我娘出身脏，嫌我爹把不吉利的人带回村里，也嫌我命硬克死了父母，还有像唐光那样的人，整天污言秽语，甚至还有更过分的举动。若没有村长，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
听到这儿，李亦行终于懂了，但同时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闷闷地，喘不上气。
“所以啊，少爷，您若给我安排个活计，哪怕再苦再累我都能干，但若让我当您的枕边人以此来换后半生衣食无忧，我做不到。”
月光铺洒在唐唐脸上，给他的容颜平添三分娇艳，手中的草梗早已被他揪断，李亦行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定义早就在见到楚意的那一刻，他就全明白了。
有失落，也有惋惜。
李亦行是个好人，只是这种好的方式于他而言并不合适。
话说都开了，唐唐松了口气，站起身正要回屋，李亦行突然拉住他，盯着他，道：“倘若我说，我对你动了心，你能接受吗？”
唐唐愣住了，待他回过神来时，双唇已被对方含住。
春宵帐暖，四处漏风的小茅屋承载了两个人的温度，连第二日高高升起的太阳都敌不过两人之间的柔情似火。
三天后，李亦行收拾行囊整装出发了，临行前，村头挤满了送行的人。
“少爷若不嫌弃，日后可常来我们这儿玩。”村长和他客套着，虽说最终遗憾他没能带走唐唐，但好赖给他分了块地，以后凭自己也能逐渐安身立命了。
李亦行目光在人群中扫视，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中也有了答案，寒暄着点头：“唐家村位置虽偏，倒也是景色秀美，赶明我得了闲再来此处采采风也是不错。”
谁都知道李家不光靠这点地，他们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李亦行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倒是真，怎么可能还得闲来采风？怕是自此一别，永不相见了。
但村长仍口头应着：“一定一定，归途辛劳，预祝少爷一路顺遂。”
李亦行点点头，最后一遍确认他挂在心上的那个人没来，压下心底的失落，转身进了马车。
车轮滚动，人渐行渐远，远处山坡上，唐唐盯着慢慢消失的车队，眼眶泛热。
做出这种选择说不后悔是假的，但他更害怕若真的跟着李亦行走了，将来某一天再后悔，那时便没有退路了。
李家是名门，他高攀不起，李亦行也有他三媒六聘回来的门当户对的正妻，这些他都知道，那日的一夜荒唐，就当梦一场，过去便过去了。
想通这点，唐唐深吸口气，起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