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十,阴雨,京寺。
连下了好几日的雨,姑娘们皆不知去哪玩好,瞧着路上湿答答的,故而都没了兴致。
京寺外,香炉飘烟淡淡,铜钟悠远响亮;一农夫披着蓑衣挑着担,牵着一头黑牛从两辆马车前行过。
后头,一辆马车的门打开来,只见里头的人撑开了一把八角型的油纸伞,伞面花纹精致,下来的是一个女使。
另外一辆马车同下来一个女使,落了地才撑开另把伞,牵着车里头的主人下车来;原来,是许久不露面的曹家姑娘曹汐。
她一身素白衫搭淡绿百迭裙,衣领为蓝,绣白花带绿,腰系蓝色绶带,带尾有珍珠若粒。蓝色披帛绣花,头戴小花冠,白玉水滴玉坠为饰。
她举止柔弱,面色素白,瞧上去毫无精神力。落了车,曹汐抬眼望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隔壁车辆。
只见车旁女使手上那把八角型油纸伞格外好看,她还是头次见得。
这时,车里头的主人被小心的搀了下来。伞遮去了面容,只见一双白粉绣花鞋利落踩在地上,几滴雨水倒滴鞋面,鞋头顶着一朵极小莲花,美而精致。
那白色裙边绣满一圈绿草花纹,外叠一件精美绣云纹蓝绿色短围裙,红色绶带上还系着一块偌大的云型玉佩,一条素色枣红披帛拖落在地,尾处浸湿,一件绣满小花的粉红上衫,衣领为蓝绣白云纹...
八角型油纸伞立直了起来,清晰可见那女子侧颜。她的花冠是白玉莲花冠,冠内有鲜花数朵,朵朵美艳鲜亮,她的耳坠是一朵倒立莲花,粉中带白。眼尾贴着一排珍珠,妆容淡雅。
瞧着清晰的侧脸,曹汐一下认出她来。淡淡道:“云莲姑娘?”
五姑娘听有人唤她,随之别过头来瞧了一眼。接过寒露手中的伞,转了过来,道:“曹姑娘。”
两人互相打量着对方,瞧得妆容衣裳接近相似又大有不同,这是什么个巧缘?
曹汐垂了垂眼眸,没有回话,提起裙摆便进了寺院。五姑娘愣了一会,也跟了上去。
两位姑娘不约而同的跪在佛祖面前,三叩三拜,后起烧香再拜。又是一齐走出院去。
两人皆停了下来,相视一瞧,异口同声说道:“可屏退左右移步说话?”两人愣了一愣,又同点了点头。
互相接过女使手中的伞,五姑娘与曹姑娘一同往后院去了,两个女使只能在此等候。
细雨绵绵,后越落越大。两个姑娘不得寻一处避雨,就在后院山上的一座亭子内。
两人一前一后的合了伞,立靠在一条柱旁。五姑娘先是开了口:“曹姑娘,身子如何了?”
曹汐看了一眼五姑娘,走里了去,又瞧望着亭外,低头淡笑道:“不大好。怕是,不会好了吧...”
五姑娘仍站在后边无走前去,看着曹汐那无力的背影,只觉心疼。
“听闻,伯...温大姑娘,后日办定婚宴了?”曹汐喘了口气。
五姑娘愣了一愣,说不出话来。缓缓走上前去,同曹汐一排;曹汐别过头来瞧了一眼,又转了回去。
不知不觉,五姑娘与曹汐眼角处竟同时泛起泪花;五姑娘暗里喘了口气,面无神色,道:“是,后日,辰时。”
曹汐咬紧牙关,喘了口气,笑道:“真好,真好...”
说着,曹汐的眼泪已经完全止不住的往外流;五姑娘别过脸看着,竟无比心疼。因为她知道那种感觉,那种爱而不得的痛苦。
“你也喜欢伯怀哥哥,对不对?”曹汐问五姑娘。
五姑娘惊愕住,连回过头去,道:“姑娘莫胡说...”
“这里无别人,这里只有我与你...你就是喜欢伯怀哥哥。你瞧伯怀哥哥的眼神,我便瞧出来了。”曹汐抹了抹泪水,又道:“我没有你的忍耐,你能藏住喜欢,我不能...”
说到这,五姑娘的伤口像被重新撕开一般疼痛难忍。她一手紧紧扶着木桩,一手捂住嘴,闷声哭了起来。
曹汐见此也忍不住哭了起来,她蹲在地上,紧紧拥住自己,哽咽道:“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孩时他与我说过,长大后,要娶我做他的妻子...”
“如今,却成了玩笑话,童言无忌...”曹汐笑了笑,又道:“可他们不知道,我早已将这句话,牢牢记于心头,我日日盼着、念着、想着。好不容易等到了及笄,却未曾想,早已回不去当初。”
“我恨那些靠近他的人...包括你...甚至起了杀心...可我不敢,我不能,可我最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才有了后头,入了姜姑娘的计...”曹汐站起身来,扶着围柱,望着外头的天与山,笑道:“害人害己。姜姑娘遭人杀害,姑娘你却卧床数日,而我,如今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伯怀哥哥也再无搭理...或许,这便是我们的报应...”
“我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求,只愿伯怀哥哥能够搭理我,哪怕看我一眼也好...可如今,连偷偷瞧他一眼,都成了奢望。”曹汐坐落在地哭了起来,声音是多么的无力沙哑。
五姑娘哭得不能自我,却上前去拥住曹汐:“许是我命运该如此,我从不怪你...同是痴情苦命人,我何尝不知你的苦。”
“日夜悲歌无人叹。大姐姐待我好,如今,他是我大姐夫,我便连念想都成了有罪。”五姑娘扶起曹汐,坐上亭坐:“至少,你还能想念。”
“对不起...”曹汐一把跪在五姑娘身前,忏悔痛哭:“对不起...你是好姑娘,是我心胸狭隘,害了你。焚香会上,姑娘香炉上的毒药并非是我所下,我只不过想让姑娘输了而已,从没有想过要姑娘的命...”
五姑娘连将曹汐拉了上来:“都过去了,还提他做什么...”
曹汐方起身来,便抱着五姑娘痛哭了起来。五姑娘何尝不是,可还细心的安抚着曹汐;想来如今,也就她们俩能知对方的心了。
半响后,两人才渐渐停止哭泣。两人已许久未有这般释放苦楚了,身心竟意外的轻盈。
“多谢你,肯原谅我。”曹汐说。
五姑娘取出帕子,替曹汐擦了擦泪水,道:“不谢。”
“我不了解什么大姑娘,只知她,甚是貌美。可你,是真的好姑娘,伯怀哥哥拒了你,是他没福气。”说到伯怀,曹汐又哭了起来。
一想起那一次,五姑娘也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道:“我与他,有缘亲人,无份夫妻罢了。”
“雨越落越大了,我们回去吧。你身子弱,别着了凉。”五姑娘说。曹汐点了点头。
两人起身正要去拿伞,天却突刮来一阵怪风,竟将曹汐的伞吹落在山崖的一棵树上。
想来,天有意要五姑娘与曹汐和好罢,这会两人不得一齐共用那把八角型油纸伞了。
两个女使在外焦急的等候,最终见得两个姑娘有说有笑走来了,还走到一起共用一把伞。两个女使完全看愣了。
“姑娘这把伞好生特别,我还是头次见得。”曹汐说。
“你若喜欢,这伞赠你。”五姑娘说。
“赠我?”曹汐愣住。
“如今我们俩,算是言归于好了,便当是,我们化解的物件吧。”五姑娘说。
“可给了我,姑娘你呢?”曹汐问。
“这伞,是一个友人相赠,我不能要...本想放着它不用,可今日出门着急,不小心拿错了,这才不得不用它。”五姑娘停了下来:“你若喜欢,这伞给你,正好你也没有伞,也当是,帮我解了忧。”
曹汐笑了笑,应了声好。
两人最后在寺院外分开,曹汐送五姑娘上了马车,自己撑着那把伞也回到车里边。最后两辆马车分别朝两个方向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