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棋法!”
陈浮生悠然吐出一口长气,一时间感慨莫名,自他从天欲尊者陷阱中脱离后,远走异界他乡,与魔教五支再无任何牵连,没想到居然还会亲眼见到有人施展这门道法。
这撑伞少女早已对这金乌残魂的暗算有所预料,做足周全准备,陈浮生并不是太过惊奇,对方毕竟是第六天魔王化身,又转生三次,累积的智慧见识不可小觑。
他也猜到这少女手上那面石镜是何等物事。
传说在这扶桑之地,有三件神物代代相传,乃是那位神道教之主派遣其孙出离高天原,应命下凡,统治凡间之证。此剑、镜、玺三物亦是这扶桑皇室皇位接替时不可缺少之物,一如中土传国玉玺。
虽然在陈浮生这样的修行者看来,其传说大半为后人穿凿附会,虚拟构造。这三件物事虽然号称神器,实则距离真正的法宝犹有许多差距,只可用法器称之。
不过,这三件物事却是有些玄妙,威力姑且不论,但确实同扶桑皇族乃至此地的人道气运相互牵连起来。
不过,这三件物事据传早在数千年动荡中流离失散,留存于世的不过是后人赝造。
然而现在,陈浮生却是从这位第六天魔王的转世身手中看到了这面最有可能为真的真经津之镜。
据传当年那高天原主神天孙下世,这大日普照之神将此物赐予他时言道:“迩迩艺命者,此镜者同我御魂,欲祭此者,当如拜吾前,尊崇而祭之。”
可以说此境便是她的分身,事实上以陈浮生看来,这石镜之效更加接近于一枚钥匙,起着指引之力,沟通两界,将扶桑万民的信仰愿力通过这方石镜注入其神国当中,供其吸收炼化。
眼下这第六天魔王的转世身目的亦是如此。
那方棋盘成形之后便自急速缩小,最终落至其右掌方寸之前,在其中纵横变化,根据被那条气运蛟蟒禁锢的金乌神箭以秘法推衍计算,左手则是继续遥遥操控着那轮明镜,应着推算方位,在空中缓缓旋转,金光下彻,遍扫无量人海。
显然她打定的主意和陈浮生一般,都是通过那神箭中的金乌气息为引,通过生死棋法推算出这金乌残魂藏匿之处,然后再一举击杀。
陈浮生缓缓放下心来,这撑伞少女表现出来的道行虽然不弱,但她显然不像陈浮生一般将这生死棋法炼入神魂道基当中,而是以境界法力强行催动,失之精微,故而未能将其精髓玄妙完全发挥出来。
所以对方才不得不需要这方与金乌气数干连的石镜作为导引,否则以那金乌境界神通,如果真心藏匿,以她半吊子的生死棋法神通是找不出对方真身。
“怪道那将一道神念封在琉璃儿神魂当中的神秘人会特意指点我将此女收服祭炼为随身法兵,我还以为只是因为这第六天魔王两世接被斩杀镇压的道法与我相干,气数纠葛,没有想到居然此女也已经修成了这门神通。”
陈浮生眸子幽深,手上动作不停,心中则是暗暗想到。
既然此女能够施展神通召来前世成就,这生死棋法来历也就不问可知,毕竟对方第二世就是被这一局棋遮掩天机,磨灭了一身气数,从而功败垂成。
只是他没有想到此女居然能够反过来将这门道法掌握。
所以陈浮生方才会放下了以生死棋法再次推衍对方的打算,便是生死棋法冥冥之中自生感应,知晓这样会使得气数纠葛变得更难解开。
任陈浮生道心被打磨得圆融无碍,清澈透明,此时也忍不住莫名生出一股焦躁之意来,灵觉告诉他,若是不能抢先这第六天魔王转世少女一步将这金乌残魂寻出,他就要永远不可能将其真正慑服祭炼入那件镰刃法兵当中。
“找到了!”
几乎同时,撑伞少女同陈浮生化身的巍峨法相神情一松,低声念道,掌心中拘谨的黑白棋盘崩解开来,重新复原为丝丝缕缕的黑白雾气,将周遭笼罩。
只是两人眼睛却是直视无碍,身子侧转,紧紧盯向一处。
石镜在空中一定,停下旋转,无量金光收束为一道灼灼光柱直直射向那里。
那里竟尔也是一处神社,吞吐元气,向着那座八幡宫输出愿力,只是要平凡许多,灵光浅薄,距离陈浮生同那撑伞少女委实也不算遥远,以他们这等修为,几乎可以说是一瞬即至。
也只有那种所在才能完美遮掩它一身法力,毕竟这些神社本来就非是凡俗之地,现下又与那尊神像气机交汇,联系起来,就算沾染一两分气息也是再正常不过,如若没有,反而才是不正常。
不见法力涌动,一道金光一放即收,然而那尊供其藏身的石像却是直接化作虚无,从这世间消失,露出一道模糊身形来。
只有以陈浮生和那撑伞少女的修为方才明白那金光看似平和内敛,实则蕴含无尽热意,只是稍微泄露一丝一缕,便将那石像直接焚毁,连一丁点儿齑粉都未曾留下,就被复原为最为纯粹不过的天地元气,被金光顺势卷入体内炼化。
尤未难得地,则是对方焚尽石像,却不伤周遭草木分毫,甚至连附近空气也不见丝毫灼热升温之势,这是已经将火道真意修行到了至精至纯的境界。
一具石像中蕴含的元气才有多少,转化为几丝法力,他不过是想要展露道法境界给两人或者说陈浮生看。
毕竟这第六天魔王转生的少女是他一定要杀之而后快的目标。
金光一振,亦是化为一领和陈浮生身上仿佛的衣衫,只是他这件纹有大日,金乌,神木图样的就显见要威严华贵许多,搭配上那顶高冠乌帽尤是如此。
平心而论,这金乌残魂转世的青年男子虽然行事略显鬼祟,但皮囊气象却着实不凡,虽然俊秀上略逊一筹,但是眉眼间天然有着一股凌于天下的威严霸道来,是无论如何也隐藏不起的。
只是相比起他的气质来,他对陈浮生表现得就过于温和了,他理也不理那撑伞少女,主动散去护身金光,对着陈浮生拱手施礼,昂首平和说道:“我领天命统治扶桑,此女乃是天外邪魔所化,三番两次谋害我血裔,扰乱人道,杀她乃是得天应命。我观阁下气息与扶桑气数不合,应是外来,与这魔女并无干系,又何苦包庇这头妖魔,与某家为难?”
自从那第六天魔王转世的少女寻到他的藏身之处时,这位金乌残魂所化的男子便已明了刺杀一事已经彻底宣告失败,唯有花费偌大代价堂堂正正将其击杀才是正理,只是如若陈浮生与这少女联手,以他目前修为法力,实在没有十足把握。故而他也是难得地对着陈浮生示了一次弱。
在他天生的王者威仪衬托下,倒是显得这金乌残魂此番话讲得真心实意,大义凛然。
“这金乌倒是能屈能伸,看来在这十丈红尘当中的二十载没有白白虚度,若是它前世就能如此,只怕也未必会落得被人射杀镇压的下场。”
陈浮生暗笑一声,对这金乌残魂的难缠程度高看了几分。
他才不信对方口中所说的自己与这撑伞少女毫无干系是真心实意说出。
最开始陈浮生是借助琉璃儿这件佛门法宝施展神通演化净琉璃世界,将这万千凡人护住,和那第六天魔王化身的少女术法全无相类之处,这金乌残魂或许会当真认为陈浮生只是出于义愤以及仁心善念。
可是当陈浮生和那女子同时施展生死棋法推演其行藏时,这金乌残魂再是痴傻,也不会以为两人只是路人,全然不识,虽然事实确实如此。
在这种情况下,对方还能装作对这视若无睹,城府深沉,实在不是寻常人物所能做到,看起来和传说中肆意横行的上古金乌形象全无二致。
只是陈浮生亲眼见识了为求击杀这第六天魔王转世少女,对方不惜在这等人烟稠密之地放出这样一记毫无约束的神通出来。全然不顾忌会造成何等后果,对于天地生灵全然没有敬畏体恤之心,一旦让它走脱,不知会造出多少天灾人祸出来,是陈浮生无法容忍。
更何况当陈浮生见到这撑伞少女施展生死棋法,就知道双方已经隐隐形成大道之争,降服对方于自己干系重大,势必不能退让。
至于那第六天魔王转世的少女,情形亦是如此。
摸摸光洁下颏,陈浮生忽然一笑,觉得极为有趣,场中三人鼎立,每个人都要分心两用,同时应对其余两人,方能真正从这场战局中脱离开来,倒是有些类似那场磨灭了那应劫枭雄一身气运的三劫循环无胜负局来。
现在就是要看看谁最先出手落子打开这道僵局。
想到这里,陈浮生忽然心中一动,在这关头,不顾忌其他两人可能趁机出手。借着手中那柄遍照大千日月光明清静琉璃锤,将神思完全发散开去,神游八极,笼罩四方。
他也是忽然方才想到,这撑伞少女不单能够施展秘术,“借”来前世成就,甚至还将厌胜自己的生死棋法一并学到,虽然并不精熟。
生死棋法是克制她第二世深入人道,应劫之人的身份,那么第一世呢?
第一世,她是死在了那天遁剑诀所化的降魔之箭上面,身死道消。
那降魔之剑是借助八幡大菩萨神力方才能够化剑为弓,被区区一个凡人动用。
而恰恰,这附近就有一尊八幡大菩萨的法相,聚拢了扶桑四万神社庙宫信仰愿力成就,法力浩瀚已极,被那金乌残魂用来伏杀这身为第六天魔王转世身的撑伞少女。
对方对于金乌谋算早有预料,甚至将计就计,顺藤摸瓜,破去它的行藏,逼得不愿暴露的它显现于世。
“果然。”
将神念重新收回,陈浮生侧身望去。
神光,又见神光。
江户川附近的凡人今夜所见识得玄奇景象实在太多,颇有些麻木之感,再加上有陈浮生放出的净琉璃世界洗彻心灵,倒是再没有像方才一般狂热。
反倒有些天生灵觉过人的机敏人物嗅到了这其中隐含的森寒杀机。或者拖家带友,或者孤身一人,逆着人流走向开始向外围逐渐遁离。
那尊撑天神人在放出那惊天一箭之后虽然没有直接消散,但是却也是弓断弦崩,一身气势不可避免地跌落下去,灵光黯然,原本护卫在四周左右的神像更是崩溃大半,可是说是悲惨到了极致。
然而,要知道射出那一箭之后,金乌残魂附着在其中的那缕神念也自烟消云散,而之前为了更好操控这尊神人内蕴含的无量法力,金乌残魂势必不会让其具备太多灵智,早已提前施展手段将其中灵性抹杀得干干净净。
因而,这具神人法相内部可以说是空空荡荡,没有丝毫意识,只是一个拥有雄厚法力的躯壳而已。
而金乌残魂,作为它之前主人,本来理所当然在控制拥有它方面占据旁人无法企及的先手优势。
只是眼下却是彻底结束了。
眼中神光再次亮起,原本气势已经低落下去的神人法相身上光辉突兀亮起,一寸一寸席卷周身,将其彻底笼罩。
等到神光敛入法体,那张断裂为二的长弓已然弥合如初,光华流转,神威赫赫。
只是手持着它的那座神人法相已经彻底变换了模样。
本来那座法相乃是一个上古蛮人打扮,肤色黧黑,披头跣足,赤**膛,兽皮作裙,气势刚烈奔放,然而此时此刻,却是骤然变换面目,身具铠甲,头覆面具,胯下骑乘天马,看上去一身武将打扮,唯有体态婀娜,显露出女子之身的身份。
双腿一紧,轻磕马腹,女子拈弓搭箭,动作轻盈柔美,虽然隔着面具,然而无论是陈浮生,亦或者那金乌残魂转世男子,还是万千民众,此时却是不由同时生出一个古怪念头:“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