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贺道友脱去藩篱,真形显化,从此大道可期。”
看着收起一身气象,在自己面前立定的杀生石元胎,或者说遍照大千日月光明琉璃清静锤,陈浮生压下心头微微异样,双手合十,亦是宣了一声佛号,然后真诚恭贺道。
“脱去藩篱倒是真的,大道可期可就难说了。”
左脚轻轻踏地,不见这脱去元胎的童子身上法力如何涌动,就见方圆十数里内的那片琉璃清静世界化为漫天流萤,转瞬隐没于天地山川之间,不复再现。此地与它气息浸淫千年,自有一种玄妙不可言的感应。
这童子放出感应,稍稍感知一下外界元气后就忍不住摇头,“这外界天地的元气比起之前一二百年固然有所复苏之兆,但是想要恢复当年盛况还不知需要多久,也不知我此番出世是否当符合天地机运。”
“其他修行者未必,不过道友天然身具遍照大千日月光明琉璃清静锤这一佛门大神通,境界和佛门金身差相仿佛,在这世间也是屈指可数,更何况道友天赋异禀,寿元无量,不必像其他修行者一般忧虑肉身气血法力衰败,哪怕是纯用水磨工夫也总能修出一个正果出来。”
陈浮生摇摇头,大不以为意,虽说这神通元灵之境非是单单纯粹积蓄打磨法力可以成就,而是需要寻觅那冥冥一线的灵机,尤其佛门道法更加注重一个顿悟机缘,但这遍照大千日月光明琉璃清静锤底蕴深厚兼且天赋禀异,它如果都无法证道,陈浮生实在很难想象还有谁有此机缘。
“道友既然将要动身,不知是否要和这些人交代一声,算起来他们也算是你后辈子弟,徒子徒孙才是。”
陈浮生扫视一周,忽然想起什么事来,轻轻一笑,开口提醒对方道。
闹出这番气象,惊动方圆百里,这家药师寺当中的僧侣自然也早已发觉这惊天异变正是从那块不知在院中停留了多少年的黧黑大石上生成,早已聚拢过来,不过好在他们也算知晓礼数,再加上被这遍照大千日月光明琉璃清静锤神威所慑,不敢近身,更不必说开口问询,只是在数丈之外环绕跪下,明明也是活了数十岁的男子,却是涕泪交加,不能自已,只是不敢出声,强力抑制,所以显得有些好笑。
“他们算什么后辈弟子。”
冷哼一声,这遍照大千日月光明琉璃清静锤化身的童子神色略有不快道:“这些秃驴将我困在这里千年不见天日,我没有将他们弟子尽数杀光已经算是宅心仁厚了,更何况他们和当年那和尚根本不是一个宗派支流,毫无关系,我们还是快些离开此处吧,否则让那些愚夫愚妇缠上来才是真正麻烦。”
陈浮生摇摇头,没有反驳这童子话语,对方或许胸中确实有气,但绝对不会不明白自己从中得了天大好处,没有多少怨恨之意,还是念了些香火情分。否则方才它大可以将构筑出那片净琉璃清静世界的佛力吞食殆尽,涓滴不剩。
而以它前世金毛玉面九尾狐屠杀千军,化身为杀生石后又释放妖力将周遭化为一片死域的行径举止,又哪里会在乎那些凡人,尽情打杀了便是。
不过让他去指点这些没有丝毫法力在身不过因为常年诵经修心比起常人耳目稍加清明的凡人,他更是不耐。
“如今天地大变,一个修行盛世即将到来,你们能够得见我等真身也算有缘,我今日便传尔等一卷经文,望汝等善自修持,将来度恶扬善,莫要辜负了这番机缘。”
感受着这些僧侣身上气质,陈浮生轻笑一声,手指隔空点出,将一卷经文伴随着神念打入这些人识海当中。
左右这本就是他杀生石元胎中得到的几卷经文中选出一卷最为契合者者,从何而来,复归何处,也算“理所当然,命中注定”。
这些人自幼在寺院中成长,诵经礼佛多年,只不过因为此界元气缘故导致传承断绝,此时得了陈浮生这一卷经文与身相合,登时就有几人佛心活泼,身外佛光隐现,有开悟佛门眼耳鼻舌四识或者领悟佛门一百零八小神通的征兆。
旁人眼见于此,更是摄心收念,于心中默诵这卷经文不绝,哪里还顾得上陈浮生二人已经身化流光远离此间。
“千年不曾出世,这片山河果然和千载之前大为不同,沧海桑田,莫过于此。”
以陈浮生同那遍照大千日月光明清静琉璃锤童子的修为,遁光自然快捷,不过片刻就已遁出昔日下野国界限,直到以双方神念都感知不到丝毫那紧随而起的沸腾民愿,方才按落遁光,降下身来,“几百年内我偶尔也有几次心念感动醒来,虽然只是片刻,但对于外界并不是全然无知无感,却也没有想到外界天地居然变化如此之大。”
缓缓吞吐着千年之后的空气,眼看远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丝毫不见山野之象,哪怕以这童子当前堪称佛心不动的境界修为也忍不住心摇神驰,吁声感叹。
“单单山河变化虽然神奇,也不算什么,人道变迁才是真正令人震撼之处。”
陈浮生并肩而立,亦是不胜唏嘘道:“就算以你我二人修为,想要如这般开山填海也不是那么容易,更不必说不经神通术法,就能以凡人之身创造出那些玄异灵通犹在法器变幻之上的机关造物,其间智慧,如渊如海。”
“不过这扶桑之地眼下却是没什么意思,虽然依旧人口稠密,衣食无忧,然而气数涣散,难以成形,已然现出几分衰败之相来,也不知这次天地大变之后会否有所改变。”
陈浮生施展望气之法,遥遥望去道:“如果道友早出世三四十年,就恰恰能看到扶桑国力鼎盛之际,虽然那也是寅吃卯粮,有些过早消耗了日后气数,但当时确实是气势如虹,不似今日再难现腾飞之相。这扶桑之人倒也有自知之明,‘于时初春令月,气淑风和’。他们如今所用年号,便是源自一首梅花诗序当中,希冀着能够如此花般,凛冬过去之后即为融融新春,气象为之一新,再现昔日风光。”
说到这里,陈浮生面色古怪道:“不过一国万民之气数未来哪里是区区一个年号可以影响。如今他们气数文弱,不思进取。再不复昭和昔年之男儿热血沸腾,想要破开这积重之局难如登天。更兼受制于人,身不由己,不过是一场空梦罢了。非得施以革命之火,洗彻万民心念气质,聚合为一,方才有那么一分可能。”
“至于那一方想来那就是道友欲要前往那克瑞迈鄂联邦帝国了,国运气数果然厉害,如鹰似虎,吞噬镇压一切,凶恶莫名。只是少了王道之气调和,怕是难得善果。不过这对于道友出身华国却是大为有利。”
看着身下江户川向东注入大洋当中,那童子先是西望虚空,复又转身隔海望去,以它的修为神通自然也看得出之前气数牵扯纠葛,不过它语气却是平静至极,不见丝毫动容,身不关己道:“不过这和你我却没什么干连,修行之人理应远离尘世,不受红尘干扰,这些人即使不堪,但终究衣食无忧,富足平安。比起千年之前平民生活如猪狗,已经算是身在极乐净土佛国当中。道友又何必过多关注这些,平白牵扯心念,折损道行。”
虽然被佛门以万民愿力祭炼千年,使得这童子多出几分仁心善念,但它毕竟是法宝之体,非是人身,以有情入无情,若是有人死伤于眼前,或许会出手援救,但只要不是有天灾人祸,它却也不会主动涉入这一国万民的大事当中。
也是它心中已经隐隐然将陈浮生视为主人,大道干系,才会主动出口劝说一二。
“道友毕竟困在那阵势当中千年不曾现世,虽然境界高过于我,但关于这方天地的根本,却不如我知道的多上一些,否则多少也该能够感受到一些才是。”
陈浮生跺跺脚下大地,用手在胸前划出一道线。看着那童子认真说道:“在其它世界或许如道友所言,一国兴衰与我这等境界修行者没有多大关系,但是这个世界却是不同,国之强弱兴衰。直接涉及到一处极大的天地隐秘,普通修行者或许可以置身事外,但我们这样的却反而才是真正不得解脱。不过我也只是机缘巧合,稍微知道一些,眼界比之道友高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陈浮生用另一手再次画出一条虚线,比之先前不过高出一丝。
转过身来,紧紧盯着陈浮生两只没有任何玄机的手掌,那童子已是一脸凝重,开口发问道:“然则,道友口中所谓的那天地隐秘又有多高?”
它心思灵慧,明白陈浮生所指,自己境界距离道家元神,佛门金身还有一线之隔,比不上陈浮生已经真正看到了这样的神通元灵之境,而陈浮生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说那则隐秘牵涉到的还要比之高出许多
没有直接回答,陈浮生右手收起三指,食中二指并起指天,仿佛怕这大锤所化的童子不能完全理解,陈浮生声音涩然道:“高出天外。”
“不过道友所言也有几分道理,这些距离我们过于遥远,而且这个世界如今已经不是单单凭借修为就可以镇压的时代,我们最多不过影响一地而已。”
见对方难得现出几分畏惧恭谨之色来,陈浮生心底暗笑,却不说破,转移话题道:“道友如果想要见证我所言是否为真,等到我们寻到那第六天魔王转世以后亲身出海去那克瑞迈鄂联邦帝国一去便是,那里人道秩序要比附近这几家国度松散许多,更加容易看出些端倪来,不过凡间行走,道友最好还是收了化身,再随意取个名字,免得惊扰过多反而不美。”
说到这里,陈浮生身上神光一转,已是换了装束,扶桑之地有一点颇合陈浮生心意,受华族影响极深,而且传统保持无有断绝,衣衫只是稍变形制即可,不必非要为了入乡随俗去身着那些奇装异服。
“名字亦与气数息息相关,我既然决定奉你为主,这名姓自然是由你决定。”
收了神光,将琉璃之身转化为血肉之躯,另生黑发,对方摇摇头,不以为意道:“左右这名姓与我等法宝不过是一个称呼罢了。”
看着眼前这垂髫童子,陈浮生心中却是忽然生出一个从未思考过的关键问题:“这法宝之身与人族不同,也不同于其他血肉生灵,也不知有无男女雌雄之别,应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方才适宜。”
陈浮生身上法器虽多,但却真没有一件是真实意义上的法宝,如两部十界金刚胎藏曼陀罗大阵在吞噬了倩女幽魂世界后品阶威力已然不在寻常法宝之下,但却未有元灵之后更是化为分身神国,至于那尊禹王鼎则是以上古之法祭炼,大异于后世,虽有元灵,却无真形。
而这件法宝所幻化的童子也是一身素色,看不出男女性别来。
不过这些想法只是在陈浮生心中兜兜一转,并未宣之于口,毕竟他也不知这是否算得上对方阴私,如果陈浮生已经将其祭炼,倒是可以知晓,眼下却是不能。
只是这样一来给对方取个名字儿就有些难为了。
神色不动,陈浮生思忖片刻,心中一动道:“我观你法体净如琉璃,形如童子,正式成形现身之时又是口诵《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天生地养没有血亲,姓氏倒是不需,不如便单以琉璃儿为名行走于世如何?”
“琉璃儿么?”
这童子虽然道行深厚,天生灵慧,但怎么不会猜出陈浮生心中想法,将“琉璃儿”这三个字在心头反复念诵几遍倒也觉得大为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