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意既定,陈浮生也便不再犹豫,单手提锤,高举过头,居高临下向着法衣神箭气机衔接处砸下。
陈浮生这一次出手,可要比之前困住金乌残魂那支箭矢借机提炼出对方气机时要迅捷刚烈许多。还未落下,便自带起风雷呼啸之声,更是在虚空中拉出一道漆黑痕迹,只是远望,便有一种心神为之吞噬的错觉。
陈浮生另一只手也自没有闲着,五指一张,比之前更显晶莹活泼的相思线振衣出袖,紧随其上。
借着那一箭一衣被这遍照大千日月光明清静琉璃锤定住气机的刹那已是轻盈搭在这件法衣之上,无视其灼灼热意,循着上面的气机漏洞融入其中,紧紧缠绕在那些翎羽丝缕之上,密不可分,然后向后一拖。
就要将这件已有破损的法衣从箭下拖走。
法衣应机后掠,落入陈浮生所化法相的巨大手掌当中,然后陈浮生收锤后撤,就要借这法锤之力将这法衣气息封禁锁牢起来,不向外泄露半分,然后将那金乌留在上面的气息神念烙印彻底祛除洗练干净。
光辉流转,没了那琉璃锤镇压又少了那件法衣所化金虹纠缠,这支有形无质的降魔之箭气势大盛,从那张神弓之上彻底释放出来。
只是这降魔之箭兜兜一转,在空中划过一个弧度饱满的圆弧,并未向着那个被已经不再撑伞的少女用阵势封锁起来半妖半人怪物而去,而是一个折返,带着如虹气势直直撞向陈浮生。
目标,直指那最为关键的眉心识海位置。
虽然陈浮生这具化身非是真实肉身,而是人道火种幻化而成,聚散无形,但眉心却依然是一个关键所在,堪称气机神念运转之枢纽,一旦被这专伤神魂的一箭射中,哪怕不会当场形神俱灭,只怕也好不出多少。
在这关键时刻,这位第六天魔王转世的少女居然舍了一心想要将她彻底斩杀的金乌残魂,反而对着曾对她施以援手的陈浮生下手。
或许是觉得金乌残魂已经被她阵法禁锢,即使强提境界也脱不开自己的掌握,亦或者她亲眼见到陈浮生施展生死棋法推衍这高冠男子所在,甚至比她还要精熟,心生警惕。
而且她也恰恰选中了陈浮生用法力洗练那金乌法衣的微妙时机,在这之前,陈浮生手持那件法锤,周身气机圆融,没有丝毫破绽,稍待片刻,陈浮生祭炼稍有功成,也可轻易腾出手来,即使出手也未必有多大成效。
然而现下没了那件遍照大千日月光明清静琉璃锤护身,击杀陈浮生已是从不可能转为可能。
这少女前世毕竟是曾经布武天下,有望一统扶桑之地的人物,以其枭雄心性,眼下局面已经完全值得出手赌上一把。
“身为第六天魔王转世之身,果然不是简单人物,单是这份果决心性就非凡人所能媲美。”
陈浮生轻笑一声,倒是没有怎么意外和恼怒,更加不会质问此女为何如此,大家都是明白人,知晓迟早会有这么一出,对方只不过是比陈浮生预计得要提前一些罢了。
只不过陈浮生也是有些赞叹此女气魄之大,明明知道大家境界道法相当,居然还会选择同时对两人出手。
场中三人清清楚楚,其余两人都是敌手,而非伙伴,大家都是孤军奋战。
只不过三人之间,关系亦有微妙不同,这撑伞少女与那金乌残魂之前早就旧怨,掰扯不清,根底却不外乎为了扶桑一地的天命以及万民愿力供养。
陈浮生与那女子修有相同道法神通,是为证道之敌。
反倒陈浮生与这金乌残魂间并无太大仇怨,乃是义之所至,想要护佑无辜生灵,最多对他身上那两件宝物稍有兴趣罢了。
之间轻重缓急,外人难以详知。
故而那金乌残魂才会舍了陈浮生,一心同那少女斗法,在他看来,双方都与这第六天魔王的转世身不可共存,未必不能携手对付此女。
如果这样,从表面看对陈浮生倒是大为有利,他完全可以坐山观虎斗,不拘两人谁胜谁负,都势必要消磨几分法力,完全可以以逸待劳,等到局势分明之后再出手。
只不过他心中亦有自己考量,才会出手收了金乌的替身法衣,想要引神箭重创这个半妖半人的家伙,然后提前入局。
为得就是集两人之力,先将法力最为霸道肆虐,一个不慎就要引发天灾的金乌斩杀,然后与那少女来一场“君子之争”。
这样对他而言不见得是件好事,相当于将先手抛弃,和那少女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只不过对方没有接受罢了。
轻轻摇头,陈浮生转瞬便明白了此女心思,他对于这位第六天魔王转世的少女来说,来历莫测,远不如对那金乌残魂了解清楚,若是为敌,也要更加难缠许多。
反过来,若是她先将陈浮生铲除,道法大成,即使今日走脱了这金乌残魂想要重新镇压斩杀也不过是轻而易举。
“不过,阁下也太过小觑了我。”
陈浮生眉毛一挑,原本直落的琉璃锤在空中一旋一转,带起一片清静琉璃光,不去以硬打硬,和那斩魔之箭生撞,而是以守代攻,将身周护了个严严实实。
如燕盘旋,那斩魔之箭气势汹汹,然而当距离法宝不过一线之隔的琉璃锤一心只想周旋时,它亦无可奈何,反而那琉璃锤在陈浮生手中不紧不慢划出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圆圈,气机衔接,彼此无间,绵绵不绝,反而有着将这降魔之箭裹挟进入其中的趋势。
一面漫天挥洒手中琉璃锤,陈浮生一面将外放法力收归己身,从撑天立地的神人重新恢复原身大小,而锤势却也因此更加绵密,到得后来,彻底连为一片,气势毫不外泄,反而诡异塌陷下去,使得这少女越发感觉这支与神魂相连的神箭不能收发由心。
“不能这样下去。”
少女分心两用,此时她上百道分身大势已成,哪怕被那金乌焚烧二三十具,只要一道尚存,没有在一瞬间被尽数斩杀,就可以重新幻化出来,自行布下阵势,故而倒把大半心思放在了陈浮生那边。
眼见此景,好看眉头就是忍不住一皱,三人处境相当,都不是真身斗法,分身承载的修为法力有限。
只不过陈浮生手中有一件威力不在法宝之下的琉璃锤为他加持修为道力,那高冠男子体内更是封禁了一具上古金乌的尸身,只要没有被血脉彻底污染,法力亦是可以说是浩瀚无穷。
她虽然也有些类似手段,但真比不上陈浮生二人,单是借用维持前两世成就神通就已耗去不少。如果沦为比拼修为法力的消耗战,与她大为不利,所以方才她才要同时对两人出手。
手指微动,少女正要另行施展什么神通出来,就听陈浮生声音洒然响起,“来而不往非礼也,这位道友,你也品鉴一下在下这记神通如何。”
心中一动,想也不想,这第六天魔王转世的少女就要将那支道法所化的降魔之箭召回。
可是却哪里能够。
陈浮生手上动作一停,锤势为之一滞,不单单是气势,而是虚空真正在陈浮生胸前塌陷下去小小一块,然而之前布下的那道道大小圆圈却是去势未竭,随着惯性,一一投入其中,使得这处裂缝越张越大,吸引吞噬之力也是越发强烈。
光芒大作之后,这支降魔之箭发出一声灵性哀鸣,复又一黯,身不由己地投入这处虚空凹陷当中。
右手五指一松,陈浮生放开琉璃锤任其悬停其上,看着这件法器光辉流转,定住这片虚空,使其不能再肆意扩张,然后复又松开左掌,任那件法衣重新化作金虹向着主人投奔而去,飞速放出青红二色丝线,沿着那处已经停止扩大的裂缝主动进入其中,然后分化万千,青丝为经,红线作纬,纵横交错,在这处域外虚空之地形成一张不知多少为方的大棋盘来。
棋盘一成,便自一震,有黑白气息自虚无中自行生出,弥漫盘旋,化为黑白棋子,落在经纬交错处,转瞬间已是连应了两三百手,局势纠缠分合,一股莫名的气机便自生出,将那斩魔之剑牢牢束缚禁锢,然后投入棋局演化当中。
看着脸色骤然灰暗下来,却犹不死心,仍在试图以秘法沟通召唤这记神箭的少女,陈浮生嘿然一笑,说不出的快意。
早在这少女动用生死棋法时,他便发现,对方虽然不知得了这门道法,但是只知其用,不知其本,许多精微奥妙之处不能发挥出来,甚至不得已借助扶桑神器之一的那面石镜来推衍这金乌转世身的形藏。
这记天遁剑诀所化的降魔之箭亦是如此,运转之时,许多生硬晦涩之处,被当做真实飞剑法宝一般驱使,才会如此轻易地被他锤势裹挟,不能发挥出无上道剑的精髓。
本来陈浮生以为这位第六天魔王是早知这天遁剑诀同生死棋法源出为一,却又各自演化的渊源,故而接连两次转生,除去一统扶桑之外,便是主动身死道消在这两门道法之下,以秘法炼入己身,为得就是将这一门道法真正修成,现在看来,却是陈浮生想得有些差了,对方或许当真不了解其中渊源,故而才会明知陈浮生在生死棋法上造诣胜过自己的情况下,却如此随意地放出这门神通用来对付陈浮生。
“这下子可算是真正为他人作嫁衣裳了,不过对这遍照大千日月光明清静琉璃锤而言却是一个莫大的机缘。”
陈浮生心中暗念一句,然后提声喝道:“琉璃儿,时日已到,还不快些入内,真正成就法宝之身。”
几乎陈浮生话一开口,那柄悬在这处虚空黑洞之上的琉璃锤便急不可耐地重新幻化为童子之身,然后驾起一道遁光投入其中。
它的位阶可要比那生死棋法强出不知多少,又有这生死棋局的阵势加持,接连一十三记点出,落在那支箭矢的同一处位置,气机衔接紧密,丝毫没有疏漏。
虽然有着虚空阻隔,但是神魂牵系之下,外面那名少女仍是忍不住喷出一口精血,气势也随之现出一丝散乱出来。
在那生死棋局中,更是大变,那道神通所化的降魔之箭已经彻底崩毁,复本还源,化为一道只是看上去就觉繁复非凡,无穷奥义流转的神光在这棋局当中横冲直撞,左突右进。
可是有着那琉璃儿坐镇,却是掀不起丝毫风波来,反而被那一道道黑白气息洗礼,气息浸淫其中,遁光越来越缓,直至完全停滞,悬于其中,生出一种莫名变化出来。这却是琉璃儿身具的那道遍照大千日月光明清静琉璃锤神通所不具备的能力了。
“就是现在。”
感受着那道神光之上新生萌发与自己契合无比的神意气机,琉璃儿双眼一亮,小手一挥,放出一道净琉璃光华,只是一卷便将那道神光带至身前。
然后,把口一张。
没有什么鲸吞之势,那道神光就如乳燕归巢,轻轻盈盈地跃入这琉璃儿口中,然后落入腹中,只是须臾,便与他气机水乳交融,化合为一,不可分割。
这一下才是真正生出巨变。
无量光从这琉璃儿腹部突兀放出,将其本就净若琉璃的身躯更是折射映照得通体透彻明净无比。
然后,一声清脆声响,就见这具宛如琉璃打造,精致完美无可复加的身躯上从腹部一点生出裂纹,转瞬间密布全身,蛛网也似。
只是法身被毁,琉璃儿脸上却是丝毫不见忧色,反而欢喜异常,法力涌动,那本就裂纹密布的身躯彻底崩解开来,散落为一地琉璃残片,唯有最中一道光华依稀维持童子之身。
仰头看天,琉璃儿一身法力猛然涨到极致,然后体外光华一放一罩,将那些破碎琉璃残片尽数卷起,冲霄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