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浮生悬空而立,左掌探出,放出层层佛光,抵在那领袈裟所化的灿烂云霞之上,令其不能继续灵通变化。反而复本还原,变化成一匹明黄下裳,被陈浮生收在掌心。
运指如飞,陈浮生接连弹出,动作轻柔,如清风拂面,不见什么声光威势,然而那两根粗如梁柱,本应在这妖魔遁离后就该崩解爆炸开来给陈浮生增添阻碍的臂膀就这样诡异地悬浮于空,一动不动。
五指合拢,继而化掌平平向前推出,就见青黑皮肤上覆盖一层霜白,将那缭绕妖气生生冻结起来,封禁在妖身之上。连带着周遭虚空元气循环运转都现出几分迟滞之意来。
打量这两支妖臂一眼,陈浮生摇摇头,一脸嫌恶,再次一根手指点出,隔空落在臂膀之上。
一声轻微细响噼啪响起,那两条臂膀上凭空现出无数裂纹,然后寸寸断裂开来,化为飞灰,随风飘散无形。
这两条臂膀里面蕴含的血肉精气虽然旺盛,如果在袈裟封禁的小天地内爆开来确有不小威力,只是没有了主人的境界做为凭借主持,过于拙笨,又怎么能够伤到了早有准备的陈浮生。
那妖魔是在麻痹陈浮生以求时机,陈浮生又何尝不是,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这妖魔居然如此谨慎,居然比那金毛玉面九尾狐的胆子大不了多少,本来在他预料中这妖魔哪怕拿捏不准自己是否受骗,以妖魔的凶残本性,也不该舍弃这么一个大好机会而是冒险一搏才对。
“佛门广大无边,无不可度之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是道友不告而别在前,暗中伤人在后,实在是死不回头。”
运转法力,人道火种分化出一道赤龙在那锦裳上一滚,将妖气同妖魔烙印其中的神念尽数祛除干净,陈浮生仍是嫌其污秽,随手丢在地上,看着对面元气大伤,脸色阴晴不定的年轻和尚道:“既是如此,阁下还是在这无边苦海之中沉沦罢!”
“那可未必。”
舔舔嘴唇,知道陈浮生从未相信过自己,也绝对不会放自己离开,这头大妖魔终于放下侥幸,表现出几分鬼王应有的悍勇狠厉来,一面解放真身,重新生长双臂,一面则是不忘冷冷回击陈浮生一二,“你这不是真身而是用了什么式神分化的法子,要不然刚才根本不会和我说那么多话,早就直接将我斩杀,现在你身上还有多少法力,更何况你还要分神控制那头狐妖,可别到头来拦我不成,反而被我斩杀。”
话未说完,这头大妖魔已然向前一跃,双手握拳,对着陈浮生狠狠砸下。
他与陈浮生交锋两次,在有心算无心下损耗颇大,但也隐约明了陈浮生跟脚,知道陈浮生虽然术法精奇,兼通佛法神通,大为克制自身妖气,如果比拼法术,自己太过吃亏,但不对方是真身降临,颇有许多疏漏之处。相反以自己肉身之强悍,便是那九尾狐同为妖魔也远远不如,定然可以将陈浮生毙于拳脚之下。尤其是他行进之时,已然再次运起步步生莲神足通闪烁虚空,速度,力量两相结合,虽然比不上那头已然成功遁离的大妖魔刀术通玄,可以练剑为丝的鬼神难当,但是每一拳一脚却也有毁天灭地之威。
陈浮生摇摇头,这妖怪猜对了一半,猜错了一半。
自己这具身体虽是分身,但却和对方想象得大为不同,并非血肉生灵,而是人道火种汇聚信念气运之力幻化成就,本质虚幻,甚至可以说是聚散由心,任拳脚气力再大,也难伤害分毫。
不过对方选择的战术却也不能算错,单纯拳脚对陈浮生确实造不成什么伤害,然而对方每次出手都必然携带了千年运转气血熬练筋骨生死搏杀时的信念煞气,虽然对方没有领悟更高层次,以武入道,但确实能够影响到陈浮生这具身体,这种消磨虽然微弱,但如果集腋成裘,也不可轻视。
这具分身于陈浮生有大用,不是可以用来与人近身搏杀之用。
更何况,作为修道中人,陈浮生自有一股傲气,被这种肮脏妖鬼之流将身躯一次次打散重组,实在无法忍受。
看着那对擂鼓瓮金锤也似的拳头带起呼啸风声,一者横扫,一者当空砸下,结成一个十字将周遭封锁,自有佛光披拂而下,在陈浮生足下自然汇聚成莲,陈浮生脚尖轻点,身形倒掠而去,一步一莲,亦是用出了这佛门第一遁法。
身在空中,陈浮生手腕翻转,将那一口虚幻许多的镰刃收起,掌中已经多出一口深沉已极的暗色长刀,同样非是实物,而是意念所化的法兵,然而刀芒吞吐隐隐有红光泛起,只是手提,陈浮生便觉有一股刚强炽烈之意贯穿全身,却是他用那口铁锤所化,只是他不惯用锤,以法力改换了形态。
这法兵乃是赤帝大道真意所化,纵是一丝一缕也非凡物,一刀在手,陈浮生身形连点,一个折返,却是不再避让,反而直迎而上,身在空中,绵延刀光已经如电挥洒出去,一刀快似一刀,每一次刀光还未加身便回掠而去,一沾即走,生生营造出一片漫天刀网出来,将陈浮生同那妖魔牢牢困在当中。
一时间不知有多少细密伤痕在那妖魔肉身上生成,然后弥合,如是循环往复不绝,只是这伤口太过轻微,便是肌肤被刀光所破也不过堪堪渗出些细微血丝,放在这妖魔庞大真身上根本称不上什么损耗。
这妖魔虽然同样领悟了步步生莲这佛门第一遁法神通,但毕竟身体粗苯,更兼性子凶残直接,对于其中精微奥妙之处领悟不深,不过刚刚越过凌空而行,堪比道家腾云之术,距离之上的缩地成寸,瞬息千里境界不知差了多少,更不必说最深一层的横渡虚空往来过去现在未来。直来直往,根本无法做到如陈浮生游鱼一般在这刀网中穿梭自如。
只是这妖魔自负肉身强悍,皮糙肉厚,再加上亲身领教了这刀光加身,既没有那火种无物不燃转化法力的特性,又不像那漆黑丝线般难以驱逐,反而长驻血肉后,这头对于陈浮生心中隐隐然已经有些畏惧的妖鬼之王心中大松,估摸出陈浮生这次确实没有什么古怪,应该只为拖延自己等待那道明老僧突破境界后,根本不在乎陈浮生这仿若女子绣花的刀术,反而闭上双眼,任凭那些绵柔如水的刀光在身上轮番扫过。
一声怪啸,猛然睁开一对灯笼也似的巨眼,这妖魔双臂抬起,将身一变,猛然挥动,就有七八条臂膀凭空从胁下探出,各自握拳捏掌,带起轰隆雷音,向着刀网直直捣去。
每一处,都是他感应当中这刀网神意元气最为浓郁充盈之处,乃是这张刀网气机运转交汇节点。
他正是要以强击强,将这刀网彻底捣毁,然后将陈浮生生生撕碎。
“嗯,这手段倒是有些意思,就是不知道这头妖魔究竟是继承了什么精怪的血脉,任我遍数那白泽精怪图也看不出来。”
感受着那妖魔气势陡然暴涨,充塞虚空,甚至有将那刀网直接撑爆之势,陈浮生却是神色悠然,看不出丝毫紧张,反而眼睛一亮,暗自想到。
这幻化手臂之法算不上什么特殊,佛道两家都有许多法门可以做到,可是却都是法力神念凝聚幻化,当不得真,然而这头妖魔方才变化出的几条手臂,却连陈浮生都无法分辨真假,只觉血肉充实,宛如天然。反而有些类似他所修习的九转玄功中的法天相地神通。
再联想到这妖魔之前催动精气再生臂膀腿足,陈浮生便已明白这妖魔只怕和那金毛玉面九尾狐一般天赋异禀,血脉源头直通那些上古。
不过,陈浮生也只是有些可惜,可惜这等血脉今日就要在他手上彻底断绝。就算他斩杀后回收其尸身魂魄也不能送回白泽精怪图中重新蕴养化形。
看着这妖魔气势如虹,接连打破刀网七八处阵眼,将其搅碎为元气,涣散为流萤漫天,然后借着陈浮生同刀网间的气机感应七八条臂膀一起杀伐而来,陈浮生却是淡然一笑,五指轻挥,“化丝!”
陈浮生话方出口,就好似御令天宪,刀光一转,光芒尽数收起,转而换为一根根隐现红光的晶莹丝线,互相勾连,有形无质,正是相思红线无疑。被陈浮生暗暗藏在刀光之中,如今刀光散去,自然现出本来面目。
这妖魔身躯臂膀搅碎刀网,看似破了陈浮生禁制,然而当这刀光复本还原后,一腔打算就沦为笑话。
此时,他那几条臂膀之上都被这些有形无质的相思线洞穿而过,任他如何催动气血也无法炼化,那护身的罪孽妖气倒是有些作用,只是方一消蚀一二,那相思线却再生出七八分来,反而顺势侵入一身法力血气当中,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四化为八,只是瞬间,便将这妖怪遍体通身覆盖笼罩,末端扎入窍穴当中,远远望去,这头大妖魔和蚕蛹别无二致,只是太过巨大,气势也太强了些。
“裂!”
陈浮生满意点点头,轻轻一挥,就见那些相思红线骤然化实,然后骤然生出一股锋锐之意,向着四面八方一拉一拽。
凄惨吼声连连响起,裂石穿云,不曾断绝,说不出的痛苦,许多低阶契约者在看到那头大妖魔冲出佛光又被陈浮生所阻后便聪明地选择一退再退,以免被双方战斗余波涉及,然而此时在这股饱含愤怒痛苦怨恨的嘶吼下却是再也承受不住,眼耳鼻口七窍纷纷渗出血迹。
等到声音止息,仗着数据化身体恢复过来,众人定睛看去,只见那头之前还表现得不可一世的绝世妖魔已然化为一滩碎肉,整整齐齐被分割成千万块,根本拼凑不出本来面目。
这妖魔生命力果真顽强,竟是尤未死绝,血肉反而不断蠕动,向着中心聚拢,想要重新化合为一。只是每块碎肉之上都钉着一根红线,深深插入地中不知几许,随风摇曳飘荡,让这头大妖魔意念打算彻底落空。
“这头妖魔罪孽深重,道友可否将它交付我手,将其镇压在这幽冥地狱之中,永受沉沦焚炼之苦。”
正当陈浮生感慨这妖魔生命力强盛之时,忽然心生所感,面色一正,顾不得继续处理这头大妖魔,仰头看天。
天地元气再生变化,原本浓烈澎湃的灵气彻底衰落下去,虽然浓郁比之这处球形大陆其他山川胜地还要远远超出,却已不复方才,更没有那种特殊的活泼灵性。
而那片笼罩不知多少方圆的佛光净土则是不再向外扩张,反而向内收缩,每收一分,道明老僧幻化出的那具与不尽山等齐的地藏王法相便也同时缩小一分,然而其佛光却是越发盎然充盈,气势也是于不可能处节节拔高,向着那道冥冥之中的无形界限不断逼近。
这速度看似缓慢,实则迅捷无比,不过一时三刻,这不尽山下便已恢复如初,连带着那渐自沉降凝固的岩浆火流也被彻底收回,只是空空荡荡,了无生机,转有几分空寂得可怕。
而那地藏王菩萨法相已然降落至一人大小,与道明老僧真身合二为一。
不见如何激烈天象,只不过原本垂垂老矣的道明老僧重新焕发青春,英风锐气,神完气足,然而有过一次类似经验的陈浮生却是明白,这位转生千百次,根基雄厚无比的道明和尚已然跨越那道万中无一的大门,证得佛门金身道果。
只是他证就金身之后的第一句话却是让陈浮生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个妖孽么?”
陈浮生虚虚一点那摊碎肉,明知故问道。
不待道明老僧回答,陈浮生便自顾自摇头,自问自答道:“这妖孽作恶多端,理应接受无边沉沦之苦,只是我动手之前已然发誓要将它斩杀,恕在下不能答应了。”
说到这里,陈浮生把声一提,喝道:“化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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